88岁李香琴去世：再见了，港剧最酷的老嫲嫲

李香琴曾在火爆全港的《三千年后》中用一段口白来回溯她的人生：

“再见，唔好怪我第一句就同你讲再见，因为我真系专诚来同你道别噶。”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再见，不要怪我第一句就和你说再见，因为我真的是专门来和你道别的。

1月4日，据港媒报道，这位跨越半个世纪有余的资深配角，因病已于家中去世，享年88岁。

当天晚上，林峯在社交平台晒照写了五个字：亲爱的嫲嫲。

资深港片迷，应该还记得一个关于“李香琴”的梗，在那部周星驰喜剧中，袁咏仪饰演的角色就叫“李香琴”，周星驰问：那李香兰一定就是你妈了？，袁咏仪：李香兰真的是我老妈啊！

李香琴早年在粤剧圈以奸角闻名，人称“西宫琴”，多年后她拍张国荣、周星驰、张曼玉、吴君如、毛舜筠、黄百鸣等人主演的《家有喜事》，有一幕是指着电视机里大骂“我最憎睇呢个西宫”！电视里的西宫扮演者，不正是李香琴？

可自80年代起，李香琴在TVB参演多部经典电视剧，开始一改戏路，由奸角改演慈母的角色，周润发曾开玩笑地说：拍片多了见到女朋友就想到林青霞 ，见到老妈就想到李香琴。她日后也凭借这些年长的角色拿下2011年万千星辉颁奖典礼上的“万千光辉演艺人大奖”。

有网友盘点过那些年李香琴合作过的“儿子女儿们”。刘德华、周润发、万梓良、吕良伟，还有翁美玲、钟楚红、张曼玉等都叫过她“妈妈”。

这位许多港星口中的妈妈，一生经历了港娱圈的粤语片时代、武侠剧时代、新港剧时代，从无线到亚视再回到无线，港娱江湖载沉载浮，风云几度变幻，在她身上始终看不见一个“老”字，只有认认真真活下去。

她一直演到快80岁，拍摄《公主嫁到》时因为身体原因受伤，依然坚持演到最后。

李香琴一生的人生故事中，有幸运、有感叹，有奋起、有唏嘘，更折射出一个昔日的港剧情义江湖。

而当她和她那一代老牌港星渐次凋零，那个港剧情义江湖也远去了。

贵人关德兴、奸妃“西宫琴”

李香琴的演艺人生起步于那个粤剧黄金时代。

她生于1932年，从小是任剑辉的铁粉，学校逢大时大节有表演，她都会参与演出。

她爸爸干脆特别找师傅教导她学粤剧，14岁她已经开始参演舞台剧，16岁正式踏上台板，加入多个剧团演出。

不过李香琴似乎一生与正旦无缘，只在六十年代演过貂蝉，日常演的以第一女配居多，因此被称为“二帮王”。

17岁，她在越南登台，邂逅了粤剧老倌萧仲坤，在越南怀了孩子，消息传到父母耳中，心疼她的爸爸也只稍微责怪几句，就喊她回家了。

李香琴也是一枚奇女子，生下女儿萧紫筠之后，20岁才正式结婚。没多久俩人离婚，前夫出国，留下女儿给她一个人抚养。

而随着粤剧渐渐结束黄金时代，她又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关德兴。

五十年代初，她和关德兴经常在新加坡合作舞台表演，后来关德兴回港向影坛发展，临走时说，如果自己发展得好，会写信叫李香琴来拍戏。

这样的空头承诺多半难以兑现，可就在一年后，一生为人老派的关德兴真叫她来出演电影，第一部片便是在他的《黄飞鸿三戏女镖师》。

虽然只是个配角，可自此之后，李香琴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生演过上百部电影。

到了1960年，她在《鸳鸯江遗恨》里第一次演反派，而跟传统的温良贤淑的标准淑女脸不同，李香琴眉目立体深邃，正适合出演特立独行的反派。

在那段黑白片岁月，李香琴无论是穿着还是言行，都堪称是大胆超前。就算是做配角演反派，也要做性格出挑，个性鲜明的那一个。

到了《汉武帝梦会卫夫人》、《鸳鸯江遗恨》等片中，李香琴扮演的阴险狡诈的西宫奸妃角色大获成功，成为粤语片史上重要的反派形象之一，从此得到“西宫琴”的外号，并与粤语片另一个经典的余丽珍的东宫娘娘形象分庭抗礼。

当年她的形象有多脍炙人口？她去学校接女儿下课，女儿同学对她说：“阿姨，你不要做奸角啦，我们不喜欢你！”

连路上的司机都因为讨厌她而不让她过路……

到了八十年代，张国荣和陈百强总被外界拿来对比，1985年一次演唱会上，张国荣把台下的陈百强叫上场说：

“我对陈百强非常“不满”，因为他创作的歌实在太好听了，我对他也非常失望，因为他永远都没有给我写过歌，拍电影永远都是他是忠，我是奸，如果我们是女人的话那就更惨了，他肯定是余丽珍，我就是李香琴。”

然而就是这段肝胆相照的调侃，反倒被媒体恶意解读为张国荣暗示陈百强就快要像余丽珍一样归隐，而自己则可以像李香琴那样继续发展，由此引发两方歌迷大战愈演愈烈。

虽然这则公案令人唏嘘，但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当年的李香琴，的确堪称粤语片顶流。

欢乐今宵、最佳拍档

不过港娱江湖江湖风云变幻，粤语长片的时代毕竟也渐渐被70年代武侠片时代取代了，老一辈艺人也随着时代顺流而上。

1969年，李香琴迈出了进军电视圈的第一步——签约TVB。

但只拍完一部剧，1970年她转投丽的，之后又转回去无线，并加入无线的王牌节目《欢乐今宵》。在这个曾培育出沈殿霞汪明荃等当家花旦的无线长寿节目中，初来乍到的李香琴因为能说会道，很快便成为台柱之一，也从这里开始，打开了她和谭炳文长达多年的“CP”情。

当年《欢乐今宵》为面对竞争，推出了短剧版块，李香琴便与谭炳文合作出演《大乡里》，讲述两个满口乡音的年轻人来港打拼的故事。

播出后大获成功，1974年两人干脆成立“欢乐影片公司”，将《大乡里》的故事搬上大银幕，拍成系列电影。

之后两人以情侣档频繁亮相，绯闻愈演愈烈。但两人也没有避嫌，反而经常同台演出，为了纪念合作三十年， 1998年还举行过《谭炳文、李香琴缤纷三十周年演唱会》。

直到有一年，谭炳文提议两人不要再搭档了，理由是老婆吃醋，随后两人就没有继续组CP。

被媒体问起这段感情，李香琴否认两人拍拖，但承认对对方“有感觉”，堪称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可惜两人终究是错过，而任凭绯闻就这样一直伴随两人一生，李香琴其后都孤身一人。

《尼罗河上的惨案》里，波洛怎么说来着？“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个人爱她！”

从无线到亚视，她就是一部港剧风云史

李香琴的一生少有情史，有的都是作品。而她往返来去之间，也折射出一段港剧风云争霸史。

加入无线之后，80年代她已经出演了《亲情》《网中人》等剧，也一改以往的奸妃形象，演起了慈母。

但到了梁朝伟版的《倚天屠龙记》，她又找回反派功架，在剧中饰演“灭绝师太”一角。

也是在无线拍剧期间，她认了许多干女儿，其中就包括翁美玲。

演《生锈桥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和她剧中女儿的饰演者翁美玲戏假情真，这部戏一拍完，翁美玲就在记者招待会上，当众向李香琴下跪斟茶，并认李香琴为契妈，就是干妈的意思。

在李香琴的诸多干儿子干女儿中，她生前最牵挂的，就是翁美玲。当年李香琴曾在《志云饭局》中表示，在翁美玲自杀前一晚，她想开车送翁美玲回家，但被翁美玲拒绝，结果第二天就传来翁美玲去世的消息。

李香琴一生都认为，如果当初自己坚持送干女儿回家，这起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到死依然为此耿耿于怀。

但李香琴的无线岁月也要暂告一个段落了，到了80年代末，港剧江湖两大力量——无线和亚视的竞争进入白热化，亚视也开启了一场对无线挖角的大战，这期间投身亚视的，就包括黄日华等一大票无线明星，其中也包括李香琴。

在亚视早期，李香琴也正赶上了亚视剧最后的黄金时代，演过《胜者为王》。

《再见艳阳天》中她是金凤芝。

许多内地观众至今念念不忘的《碧血青天杨家将》里，她演压场的佘赛花。

然而这段亚视黄金时代，也很快随着人才流失、成本不足等消散如云。

而身为老戏骨的李香琴，开始一次又一场投诉亚视制作粗陋。

拍情景喜剧《大城小故事》，最后三个月她拍到发脾气，说“天天没有剧本,跳来跳去演”。

布景也烂，布景的木地板甚至翘起了，演员直接摔到扑街。

最糟糕的是整个亚视当年败相已现，就连陈秀雯这样的当家花旦也老被开空头支票，遑论李香琴。

亚视青黄不接，好在黄百鸣找来了老戏骨关海山和李香琴再组CP，让年过六旬的李香琴在一系列喜事系列中参与演出，从《家有喜事》《花田喜事》到《家有喜事2009》，一系列“奶奶”形象，竟然为老年的李香琴，挖掘出一生演艺生涯中少有的喜感，而李香琴关海山的老年夫妻CP，更堪称华语影视史中少有成功的长者CP了。

而无线当然不会无视昔日老将的再度翻红，当老东家再抛来橄榄枝，李香琴毅然决定回巢。

而李香琴来去之间，这场港剧争霸史也要宣告落寞了。亚视最终关门大吉，而一枝独秀的TVB，也很快体会到了在港剧江湖里无敌的寂寞：缺乏竞争者，必然缺乏进步。

“唔使惊，嬷嬷喺大厅”

然而在港剧江河日下之间，李香琴却再度迎来翻红的日子，甚至在年轻一代中人气日盛。

首先是新千年，一位作曲家陈辉阳给李香琴打来电话。

当时他想打造《12金钗众生花》专辑，邀请李香琴为歌曲《三千年后》配音，聊过之后她开口回应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两千太少，要收五千。”

陈辉阳立马去提款机取了一万给她。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全为“念白”的《三千年后》，已经年近七旬的李香琴录制一次收工。

本以为一场打零工的合作，没想到竟然掀起一阵热潮，大家很快被李香琴充满感情，带着粤剧经典腔调的“怨念”的声音吸引了，当红小花徐子珊直接把她的声音当作电话铃声。

不过要说真正的翻红，还是接下来的一部港剧经典——《溏心风暴2之家好月圆》。

李香琴这样的老戏骨，都叫“甘草演员”，甘草是药引，有了它，良药才能发挥出作用，是主要成分，却不可或缺。剧中李香琴饰演的仪态端庄、气质雍容华贵的豪门老太太一出场，一个角色就为一个大家庭定下了基调，叙事有了生动的展开，林峰等年轻演员就有戏演了。

而她那句“唔使惊，嬷嬷喺大厅”更成为TVB经典台词之一。剧集最高收视率50点，红到巅峰。李香琴等一票老艺人，竟然再度红遍香江。

“衰老”在演艺圈原本是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女演员，老去就意味着被边缘化、失去话语权，被“主流”抛弃，然而在港娱黄金时代，认契仔契女成风，因为无人认为老就是过气，而是自带一份江湖地位和底气。

这些“老人”无论多大，一点都没有“衰老”的感觉，个个都在努着劲儿的去上工，去创造新的经典，年轻人看到自然不好意思丧下去。

人生那么长，从60到80都还有20年，20年可以演多少戏创造多少爆款呢？李香琴都用足了。

“如果观众骂你，代表你成功了”

一直演到快80岁，不少同龄人早已退休，而李香琴和前夫育有一个女儿萧紫筠，萧紫筠的丈夫傅荫鎈正是一代赌王傅老榕的儿子！虽是赌王之子，但他的职业是医生，和萧紫筠都非常孝顺李香琴，李香琴生活衣食无忧，继续拍戏，因为她愿意。

这大约也是港娱演艺圈里所有前辈的共性。

工作能力，是超长待机。你看到她她永远在继续演戏。

直到拍摄电视剧《公主嫁到》，因为拍戏连轴转，身体终于吃不消，甚至不慎晕倒，连生日都在医院度过。可是依然坚持把戏拍完。

2009年，TVB举办万千星辉庆台庆。那时候《宫心计》和《金枝欲孽》风头正盛，第一排三位演员，如妃邓萃雯旗装旗头，手持团扇，左边孔武陈豪，右边孙白杨林保怡。

第二排，佘诗曼顶着唐朝高高华丽的髻，笑咧着大嘴走在最中间。

可到了台庆演出，李香琴颤颤巍巍出场，气息弱得难以连贯，依然对着话筒，把一首提前录制的《I’d Like To Teach The Word To Sing》演完，博得满堂喝彩。

这就是港娱黄金时代打磨出的演员，永远尽职尽责演好每一出戏。不管老旦青衣，这是她们的本职工作，也是她们展示自我的光彩舞台。

娱乐大众的过程，也是验证自我价值的时刻。

2011年，无线宣布“万千光辉演艺人奖”由李香琴夺得，领奖时她激动得难以自持“真的很多谢TVB，要我做什么都可以，TVB万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2012年拍完《八星抱喜》后，由于身体原因李香琴宣布正式退圈。

有传闻她患上帕金森症， 她也被路人目睹坐轮椅出行，多名演艺圈好友在探望完李香琴后透露“琴姐现在已经不认人了。”

谭炳文回忆，李香琴见到他只会重复“呀，是呀”，这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没想到，谭炳文去年9月行先一步，最终是李香琴女儿来送老友最后一程。

也是那场追悼会上，88岁的胡枫、86岁的罗兰，84岁的谢贤，拄着拐杖前来，那些年轻时代漂亮风光的人，终究进入迟暮之年。

可即便是生命的最后岁月，她依然有女儿萧紫筠亲自推着她的轮椅去医院检查身体，有女婿傅荫鎈的照顾。早年一场金融海啸，让李香琴直接亏损了六成身家，为了安抚岳母和方便照顾老人，傅荫鎈出资买下一处几千尺的豪宅给岳母住，自己也住在岳母楼上，女儿透露，她见了妈妈最后一面，李香琴很安详，就像熟睡一样，“没有任何痛苦是我最大的安慰”。

可见李香琴是没有带着遗憾离开的。

李香琴一生交友广泛，圈内有不少艺人是她的干儿子、干女儿，她也乐意提携后辈。

她一生以奸角出名，工作中也手把手教关菊英演奸角“我做了十年奸角，总之一定要放，做恶人，骂人一定不会靓。”

下一句是，“如果观众骂你，代表你成功了。”

都说演员是吃青春饭，李香琴却是从青年一直演到老年，哪怕是演配角，也是黄金配角。

古天乐听闻她去世说：“琴姐一向很照顾后辈，对人和蔼可亲，我同她都合作过好几部戏，她是一位很专业的演员，听到她离开，真是好不开心，希望她一路走好，她会永远留在我心中。”

所谓爱恨难测，荣辱不定，这是人生常态。但体面尊严，李香琴始终做到。她一直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地，在工作、在生活。

时光荏苒，“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港剧繁华已成旧梦，唯有芬芳留存。戏里戏外，有的故人已谢幕，有的故人，还在继续演绎。对这些老戏骨来说，行业兴衰，年纪渐长，风华不再，都无可逃避，也无需逃避。

所谓巨星，也不过是凡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样也不会放过他们。

境遇无法选择，但个人可以选择。是沉沦，或硬朗，看自己。

像李香琴这样的艺人，经历半个世纪港娱起落，粤语长片、武侠剧、港式贺岁喜剧，一个个光辉一时的类型都陨落了，她却咬牙握紧一个「勇」字就能应对一切变迁。

这是一堂珍贵的人生态度课。

最后，还是以《三千年后》最后一段歌词来作结：“我要走喇　如果你记得返我系边个　我知道

你一定会　好唔舍得我仲会好挂住我咖 再见”。

再见，港剧最酷的老嫲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