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票：纸上宝石，版画珍珠

五百多年前，世界上首枚藏书票诞生于德国。伴随知识游走，藏书票很快就受到世人青睐。艺术家乐于制作，读书人乐于保藏，藏书票被誉为“纸上宝石”“版画珍珠”。

名为《贵妃醉酒》的藏书票（杨忠义创作）

藏书票具有五百余年历史，在东西方学术界、艺术界久负盛名。世界诸国的藏书票都有不少新奇精彩的创意设计。有时候，它真就安静地躺在藏书扉页，等待人们在翻阅经典的时刻逐一认识。

藏书票的摇篮与沃土是欧洲

（一）初心即为保护藏书

藏书票的发源地欧洲，一直以来都是这门艺术的中心。作为贴在扉页上的铭示，藏书票如同我国袭用千年的藏书印一般，成为读书、爱书、藏书的“信物”。由于藏书票创作的线条简约、图案粗犷、设色古朴，富有浓厚的民族特色，所以被爱好者誉为“纸上宝石”“版画珍珠”，还被叫做“书间精灵”“书中蝴蝶”。《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说：“它是一种表明书的所有权的图案标志，通常贴在书封里。”

藏书票这门艺术，最早起源于十五世纪中叶的德国，多以圣经故事为主要题材，后来渐渐流行，逐步传入欧洲其他国家。据闻世间最早的一枚藏书票票主署名为勒戈尔（Lgler），为德国技师于1470年制作的。制作者的设计诙谐而有趣，表现了一只踩着断茎花草的刺猬，口衔折枝花朵，图中飘动的缎带写明“慎防刺猬随时一吻”字样，活灵活现，令人忍俊不禁。这第一张藏书票，除却显示书籍珍贵、警示偷书劣行之外，还凸显了藏书趣味。

风格多样的欧洲藏书票

（二）族徽纹章明确票主

纹章藏书票普遍现身于欧洲早期的藏书票中，多为贵族士绅所有，以族徽参与藏书票创作。首枚纹章藏书票是与前述名票《刺猬》同时代的德国勃兰登堡家族使用的“天使”藏书票。此票木刻，版面简洁，展现天使手捧纹章，并无任何文字。据载，勃兰登堡家族曾赠书于修道院，专门印制此票以凸显家族纹章，可视为当时贵族重视门第出身的缩影。另外，还有采用贵族族徽为主体，再配以少量字母点缀的藏书票，往往与动植物花纹相配，图写寓言故事。

欧洲纹章藏书票四种

纹章藏书票一直使用到十八世纪，直到中产阶级崛起，藏书票的流布才日趋平民化。很多社会名流不仅酷爱收藏和使用藏书票，有的还亲自参与设计绘制。大文豪狄更斯、福楼拜、雨果和大画家高更等均对藏书票情有独钟，他们都有私人藏书票行世。这其中，荷兰画家迈克尔·伯格斯设计的“寓言票”尤为精彩：一对天使骑在鹰背，一手抓鹰，一手护卫牛头，耐人寻味——当时的社会风靡“寓言票”，妙趣横生。

（三）百余年迁变风格多样

十九世纪下半叶，欧洲文人追逐审美情趣，注重个性表现，于藏书票中抒发情感，多反映社会生活。这可谓藏书票发展的黄金时期，说明藏书票创作正在从实用性功能转向艺术化表现。要知道当工业革命的浪潮猛烈冲击欧洲各国时，机械僵硬的几何图案愈发令人厌烦，继而流行起用曼妙婉转的植物茎叶参与藏书票构图的设计风格。

创作多变的欧洲木刻藏书票

德国、法国、英国、波兰等国的藏书票堪称欧洲藏书票中的典范。而“典范中的典范”，就是德国版画大师丢勒创作的藏书票。他曾以木刻手法创作过6种藏书票和很多经典画稿，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另外，克莱纳琪、荷尔宾等美术家也都创作过极为出彩的藏书票。这些美丽的藏书票，往往具有构图对称、线条细腻、处理严谨等特点，装饰效果特别浓厚。

德国藏书票格局严肃，构图处理形象塑造奔放自由；法国藏书票手法隐喻，风格细丽兼具写实注重装饰；英国藏书票描绘居室，构图饱满装饰手法沉着严整；波兰藏书票巧用文字，图写物象耐人寻味类似剪纸；以写实手法描绘，以装饰图案表现，以充实饱满、富于韵律感的图形取胜，近现代藏书票与古典藏书票之间产生了很大差异。而由于地域、民族、文化之间的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差异进一步加大，这种差异化的创作进一步发展，实际上恰恰造成了欧洲各国藏书票艺术面貌的异彩纷呈！

藏书票争奇斗艳在亚洲

（一）东方韵味特色鲜明

二十世纪“西画东渐”，藏书票艺术传入亚洲，风靡一时。亚洲诸国，多以本民族传统艺术渗透融合，所产生的藏书票风格独具东方韵味。这其中，日本、韩国、新加坡、印度、泰国等国藏书票的创作与发展颇具特色。

日本藏书票 其一

日本藏书票 其二

放眼亚洲，日本藏书票构图简洁鲜明、造型典雅富丽、色彩明快和谐，以制作缜密精巧闻名于世；印度藏书票题材源自宗教、色彩炫目艳丽、造型装饰丰富，以寺庙建筑和佛像人物为主；韩国与新加坡的藏书票，题材注重人文、着重表现风光、雕刻细腻精巧，以铜版印刷为主要表达方式，地域特色明显。不同的国家，即使题材相近，藏书票的艺术风格也迥异。因为文化背景不同，审美自然存在差异：欧美画家创作人体通常喜欢以钢笔勾勒，讲究形体自然；而亚洲画家则喜夸张变形，凸显丰腴体态，追求浓厚的装饰之美。

（二）“浮世绘”风格独树一帜

“浮世绘”即日本的风俗版画，是在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兴起的一种具有日本民族特色的彩色印刷木版画（日语称为“锦绘”）。“浮世绘”主要描绘时人的生活、风景和演剧，体现出新兴市民的思想和民间日常的情趣，题材十分广泛，被誉为“日本百科全书”。其雕刻，以线条流畅至上，不追求木刻的“刀味儿”，强调表现木质纹理的特殊效果。若能自画、自刻、自印，而使三者交融无碍者，可称佳作。

自欧洲藏书票最早东传进入日本，便与日本传统木版画相互融合，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日本藏书票艺术。“浮世绘”线条简练，色彩瑰丽，充满了意趣上的神秘之美。而社会时事、历史掌故、民间传说、古典名著、戏曲场景、山川景物或者战争事件等，一经想象，便能入画，内容可谓无所不包，这在艺术风格上决定了日本藏书票免不了要受到“浮世绘”创作思路的影响。这使得日本藏书票的内容题材迅速拓展，日本也由此成为了亚洲藏书票艺术的中心，其典型的“浮世绘”风格藏书票更是独树一帜。

日本藏书票 其三

日本藏书票在构思、造型、色彩、刻工等方面表现力强，不仅形象鲜明，而且富有诗情。日本藏书票创作尤其注重画面与文字的有机结合，善于营造二者之间的精妙关系，充分体现了文化意蕴与艺术品位。

浓郁的诗情与含蓄的书卷气交相辉映，使日本产生了一批优秀的藏书票创作名家。栋方志功便是日本版画家中的佼佼者。其藏书票取材传统，风格苍劲，古朴稚拙富有童趣，历史故事、山川人物都被刻入画图之中。栋方志功有一路抽象风格的作品，能将线条与色块巧妙地组合；而其现代风格的作品，则刻意表现肌理纹路，以象征性、夸张性的艺术语言，给人以神秘瑰丽的奇妙感受。前川千帆也是久负盛名，其藏书票用色淡雅，线条曼妙，画风朴拙典雅而神韵灵动。另外还有画风隽永明快的武井武雄、画风含蓄优美的关野准一郎、画风细腻严谨的佐藤米次郎、画风通脱流畅的斋藤清、画风厚重浓郁的川上澄生和画风纯真稚拙的高桥辉雄等人，均各成体系，极富特色。名家杰作令日本藏书票熠熠生辉，日本也由此成为世界藏书票艺术第二个中心。

藏书票在中国有发展

（一）“票”“印”相通，关氏初有

我国藏书，多钤盖藏书印或者收藏章，与西方人使用藏书票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元人王冕以花乳石治印以来，书蠹渐趋热衷，国人乐此不疲，文人篆刻艺术七百年勃兴至今。使用藏书印，充满风雅含蓄的书卷气，别具东方美感。

名为《牧民》的藏书票（刘硕海创作）

国人始用藏书票于何时，至今未明。目前发现的以“关祖章藏书票”为最早：这枚中国藏书票贴在1910年出版的《京张路工摄影集》中。该藏书票图画精美，字形刚劲，画中书生于书房夜读，宝剑饰壁，满地是书，构思巧妙，契合主题，是一枚具有中国古典文化神韵的藏书票。关祖章，广西人，曾赴美留学，似乎是“西学东渐”促成了“西画东渐”，关祖章自然而然地制作了这枚藏书票以供自用，无意间成为了中国最早制作和使用藏书票的人。

（二）鲁迅倡导，群贤毕至

藏书票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逐渐传入中国，形成了与西方不同的创作风格，经由鲁迅提倡，李桦等一批版画家开始尝试制作和传播。当时的名作家叶灵凤、郁达夫、唐英伟等都有自己的藏书票行世。其中以叶灵凤与郁达夫最为特出，思想进步，积极推介，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藏书票收藏家和研究学者，在当时的中国文坛和藏书界很有影响力。1933年，叶灵凤借鉴富有东方趣味的“凤凰缠枝”石雕图案，手绘刻印了“灵凤藏书”藏书票。票中凤凰及四周植物的树叶正好契合他的姓名，中外文字套嵌红色，加之以沉稳的黑色印于灰底特别醒目，颇具西方藏书票风神，又有浓郁的民族色彩。藏书票印出后，叶灵凤寄赠太田临一郎等友人，函称：“中华关于藏书票趣味，当在幼稚时期，小生的一枚，尚为第一张也。”此后还在《现代》杂志发表专文并配发了这枚处女作，于公开介绍和提倡藏书票一道，开了先河。

名为《格物知音》的藏书票（郑星球创作）

“饮水思源”藏书票是金陵大学西文教授裴德安氏于1928年制作的，画面描绘一位僧人在专心致志抄写经卷，这应当是最早由外国人在中国制作的藏书票。中国的抗战藏书票当属“罗工柳藏书票”：木刻两个八路军战士头像、一面红旗和一把横置的木刻刀，画面简洁凝炼，是一枚珍贵的革命题材藏书票。1935年，李桦在广州组织现代版画会，并出版《藏书票特辑》，这是中国版画家创作藏书票的最早记录。

名为《读书娃》的藏书票（赵方军创作）

（三）四十年来，蓬勃发展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藏书票创作蓬勃发展、久盛不衰。1984年3月，“中国藏书票研究会”在北京成立，积极开展藏书票艺术创作和国际交流活动。版画家们在传统题材上不断开拓创新，涌现出一批富有民族民间特色的中国藏书票，在国际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国藏书票品类繁多，创作手法由古及今也是多种多样。有黑白木刻、套色木刻、水印木刻、石版、铜版、丝网版、塑料板、布贴版、橡胶版等等，不一而足。票面创意内容包罗万象，构图形式不拘一格，不少藏书票都撷取了剪纸、皮影、面塑、蜡染、刺绣等民间艺术的精华元素，充满了贴近生活的审美情趣。有的藏书票还借鉴融合中国传统的书法、篆刻艺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揉入现代意识，使中国藏书票的艺术创作散发出强烈的时代气息。

（四）木刻特色，文人意趣

中国藏书票以黑白木刻居多，强调彰显个性的文人意趣。图案简明概括，有利于刀凿表现力度之美；造型注重神韵，有利于线色表达装饰之美。构图风格丰富多变、线条质感灵活呈现、套印色彩丰富细腻、现代抽象与古朴典雅并存发展，是现当代的藏书票创作的新趋势。继承传统藏书票，贵在能够体现知识分子特有的文化气质：有的要质朴厚重，道法自然，大巧若拙；有的要风格严谨，形象凝重，寓意深刻；有的要刻画逼真，线条单纯，意趣横生；有的要构思新巧，古色古香，幽雅抒情；有的要色彩艳丽，富有情趣，装饰性强；如此这般跃然纸上，真可谓是争奇斗妍、各具匠心。美丽的中国藏书票，让人眼界大开。

名为《家庭》的藏书票（牛明明创作）

名为《敦煌印象》的藏书票（陈雅丹创作）

藏书票逐步成为专门的文化收藏类别

藏书票从出现之日起，就因其独特的文化使用功能，逐步演变发展为文化收藏类别，其收藏欣赏功能甚至还盖过了藏书标志功能。藏书票图文并茂，色彩斑斓，小小票面不仅能体现多个画种和制作方法，还能传递某种思想，制作起来手法变化无穷，特别有意思。细究起来，产生这种创作趣味的原因，就是藏书票具有艺术欣赏的特质。

欣赏艺术，愉悦心灵。中国藏书票，养我浩然气。新见六张中国藏书票，心头荡漾起春秋流转的诗意：陈雅丹的藏书票浪漫又自由，线条书写出内心的感动，随风飘落在心头；赵方军的藏书票充满了读书人的可爱，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在画面中尽情表现，略显顽皮满是生动；杨忠义的藏书票关注人物的优美神态，国粹中的经典瞬间，是吉祥与喜庆的势能闪现；刘硕海的藏书票描绘人的朴实与壮美，还有马的忠诚与憨厚，仿佛此刻就站在你我面前；郑星球的藏书票具有穿越时空的对话精神，致敬古贤，缅怀先人，铭刻于画面记录着贡献的青春；牛明明的藏书票生命力勃发，可爱的动物惟妙惟肖，让人感受到世间万有的美妙。

因为爱书，所以藏书。因为藏书，进而爱上了美丽的藏书票。因为印章，知道印刷。因为印刷，进而衍生出神奇的版画。人类对知识的崇拜是共有的。正是人们对书籍的热爱，才催生出藏书票这个“有风雅”“带书香”的艺术门类。培育这支收藏爱好者队伍并不是难事，由打初心，便有一种情怀将藏书票托起，这种情怀，就是将藏书票誉为“纸上宝石”“版画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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