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只是艺术——香港巴塞尔艺博会与非盈利艺术机构
刘菂
每到三月底的最后一周,整个朋友圈都好像来了香港。今年已是第七届的香港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其热度有增无减。在严格限制VIP贵宾卡一天只能带一人的规定下,在公众开放日的门票早早售罄的情况下,香港巴塞尔录得超过八万八千次参观人数的历史新高。与此同时,社会名流和网红们纷纷来到香港打卡,非艺术界的主流媒体也因为出席的各类名人明星开始报道这个活动,差点让人忘记巴塞尔的本质——一个贩卖艺术品的大型国际展销会。
这正是每年(香港旅游发展局乐见其成的)巴塞尔效应带给人的幻觉——通过香港全城乃至整个华南地区一场场不约而同开幕的展览(既包括商业画廊,也包括强调学术性和独立性的博物馆机构,另有在香港临时租空间“蹭热度”的平行展)和层出不穷的讲座讨论会,营造出一种艺术界年度盛大派对的体验,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淡化了巴塞尔艺博会本身的商业气息。
虽然这一切未必是香港巴塞尔引进时所能预见的发展方向,但算上侧重表演艺术的香港艺术节,以及香港国际电影节,三月成为香港艺术月是无疑的了。在热闹底下,那些平日里默默坚守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的非盈利艺术机构在这场派对中又表现如何呢?他们又是如何在守护非盈利的初心的同时,搭上香港巴塞尔这一商业盛事的顺风车呢?
事实上,香港巴塞尔每年在展览现场都会邀请数家本地非盈利艺术机构做为“文化伙伴”,在门票区域之外开设展位,供公众免费参观。今年参加香港巴塞尔的依然是熟悉的面孔——香港艺术中心,Para Site艺术空间,艺术家自营的独立空间1a Space,亚洲艺术文献库和仍在建的视觉文化博物馆M+。
每逢三月中下旬,这些机构就会在城中同步推出一系列展览,甚至会在巴塞尔现场做小型展览。即使只有一个介绍性展台,也会尽力举办一些讲座活动来吸引参观巴塞尔的庞大人流。
例如刚刚整修完毕重新开放的香港艺术中心,和往年一样,就只是布置了一个介绍性的展台,但是不定期举办艺术家讲座。
国际上较为有名的艺术空间Para Site则是一如继往地在现场推出新兴艺术家小型展览。今年是香港艺术家陳嘉翘的展览《慢慢嚟啦,打令》,标题就揉杂了粤语和港式英文,很有本地风格。展览现场同时有了一个新的小区域,预留给Para Site自己推出的艺术衍生品。这既拓宽了自身的资金来源,也与巴塞尔的气氛十分契合。
M+继往年的介绍性摊位之外,今年新加入了“M+真人图书馆”的互动环节。公众只要网上报名即可参与。从现场情况来看,这个活动并不是噱头,包括M+的馆长华安雅和首席策展人郑道炼在内的工作人员都出现在现场和公众认真互动。
亚洲艺术文献库的展台一向是主题式,每年一换。既去年大热的女性主义艺术家展台后,今年的主题是“行为艺术”。除了布满文献资料以外,现场还请来了数位资深的行为艺术家进行对话,热度也相当之高。每当艺术家讲座时,小小的空间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通过在巴塞尔现场的一系列活动,亚洲艺术文献库的真正目的是吸引那些原本未必会对历史文献感兴趣的观众,在此期间专程拜访这个安静的图书馆。一旦有嘉宾来访,文献库也会很喜悦的发在社交网络,这意味着扩充馆藏或是扩大影响力的机会。
总体来说,香港本地的非盈利机构的背景实力和国际名声都有所不同,但无一能和香港巴塞尔相提并论。即使是备受瞩目的官方工程M+也需要依靠商业活动巴塞尔的人流来拉拢人气。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香港艺术界乃至整个社会的真实面貌。
除此之外,香港巴塞尔今年还第一次把“对话”项目搬到了展场之外,和“光映现场”一样,不需要门票就可以进入听讲座,这无疑可算是是巴塞尔进一步加强学术性并把其与商业性剥离出来的努力。
“对话”项目每年都会请到在本地乃至大中华地区难得一见的机构、策展人和艺术家来进行对谈,持续五天,场场都是艺术界当下关切的主题,质量很高。今年的主题有1990年以来的中国艺术市场、水墨与亚洲现代主、艺术的政治经济学、机构创新、替代空间、行为艺术、策展与地域及艺术家对谈等等。
做为一个本质上的商业活动,巴塞尔香港和往年一样,会在VIP预览的黄金时段留一个对话项目给藏家对谈,既给一些有名藏家一个展示机会,也可以在潜在藏家之中形成光环效应。毕竟,他们才是巴塞尔的终极客户。今年的对话聚焦的是“新一代”藏家,即香港的潘楚颖、中国大陆的陆寻、利比亚的欧瑞思公主和印度的Tarini Jindal Handa。其中,潘楚颖是美国MoMA、英国Tate以及香港M+的顾问委员会的成员,陆寻在南京有自己的四方美术馆,欧瑞思公主是英国Tate、美国古根海姆等机构的中东收藏委员会成员,同时也是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博士生候选人。
之所以特别提到这一对话栏目,是因为这不仅展示了藏家这个“小众”群体,而是揭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全球范围内的艺术生态,即只有通过收藏这一行为,艺博会才能真正和非盈利机构发生关系。无论是机构直接购买还是藏家先购买后捐赠,亦或是藏家做为机构顾问对机构产生有形或无形的影响,市场都是这中间不可或缺的一环,并连接了艺博会和非盈利机构这一对看似矛盾的角色。
而如巴塞尔这样的世界顶极艺博会,之所以要这么努力和机构建立关系,并打造自己的学术形象,也正是因为拥有近50年历史的巴塞尔深谙艺术界的运行逻辑。艺术不能只是靠金主,更要依托有学术口碑的机构才能得到正名,艺术家才能走更远,画廊定价才能更高,整个市场才会更加蓬勃。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香港巴塞尔要留一块场地给本地的非盈利艺术机构,也要在VIP预览时留一两场重要对话给来自亚非欧各个机构的负责人,并由世界上一线策展人(如今年是小汉斯汉斯·尤而里奇·奥布里斯特(HansUlrichObrist))或艺术学院院长来主持。
除了大机构,还有独立空间的对话专场,他们也是发掘新人艺术家、提供下一个潮流引爆点的重要基地。今年关于独立空间的对话项目请来了印尼日惹、菲律宾马尼拉、韩国首尔和香港的替代空间负责人。可见巴塞尔在非一线艺术中心的布局纵深。
而当代艺术圈的重要推手策展人们,通常也会有一到两场专场对话。今年两场的主题分别是“想象的地域:展览的制作和研究方法”和“多元化地区:策展当下的亚洲”,分别请来了欧洲、非洲和亚洲(包括中国大陆,香港和新加坡)的机构策展人和独立策展人,探讨这一时下国际艺术界时髦的前沿话题。这也反映了巴塞尔在亚洲地区深耕的战略。
仅仅是“对话”一个栏目,整个艺术界的所有角色都基本被巴塞尔囊括其中,这个艺博会的野心可见一斑。难怪世界各地的博物馆、机构、策展人、艺术家都有机会收到VIP贵宾卡打飞的来香港走一趟,再加上在这里遇到新的金主(是的,机构也都需要金主)和合作伙伴的可能,有谁会不愿意参与巴塞尔呢?
如果说香港巴塞尔在门票外区域组织的活动反映了其拉拢机构及策展人这些当代艺术的知识生产者的努力的话,门票内的画廊也有一部分开始打造自己的“学术”形象,尤其是官方的“策展角落”(需要画廊预先提出展览方案申请,批准后可以被列入这一单元)。其中最抢眼的一个展位莫过于一楼赞善里画廊带来的“星星美展”四十周年纪念作品,以及香港摄影师刘香成拍摄的“星星画会”照片。画廊方面也对于这批作品很有信心,版画部分只打包卖而并不拆分,并提及其今年稍后将会在巴黎展出,意在寻找机构买家或是严肃的个人藏家。
除了“策展角落”,另外今年很受欢迎的一个角落是位于三楼第一次参展的英国画廊Richard Nagy带来的40多件席勒作品。这批作品在自媒体上活跃度很高,很多观众抱着一睹大师风采的心态慕名而来。确实,香港巴塞尔的成功之处不仅是在于给艺术圈业内人士提供一个交易和交流的平台,也给广大公众一个难得的亲近艺术的机会。
如果说艺术界的专业人士是在现场寻找亮点和未知的可能的话,很多普通观众是把艺博会做为一个教育的场所,去一睹他们所知道的大师级作品的风采。不得不说,这也与香港乃至大中华区的美术馆对于整个现当代艺术史的经典作品的收藏展示缺失有关。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商业确实可以促成机构难以达成的目标,让公众一饱眼福。在亚洲市场的重金吸引之下,画廊也更愿意带来更具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的作品。商业从来都不是艺术界独立的一环,正如其在整个社会中的地位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香港巴塞尔带来的启示是,在不再铁打的画廊和流水一样的艺术家面前,商业才是和人们心目中的梵高、毕加索一样永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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