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俞闲话丨启程缅甸 初识仰光

启程

北京直飞缅甸的航班，只有飞往仰光的CA905一个航班，晚上7点起飞，而且是隔天才有一班。仰光是缅甸最大的城市，在英国殖民时期，曾经是亚洲最大的城市之一，其经济、文化、金融、物流地位，绝对不下于今天的新加坡或者香港。但后来军政府统治，经济文化活力变得奄奄一息，缅甸从当时东南亚最富有的国家之一，沦落为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缅甸是最早承认并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之一。中国的第一条国际航线，就是从北京飞往仰光的航线。这条航线一飞就飞了七十年。七十年来，这条航线因为客运和货运都不够，所以一直亏损运营。不过在接近七十年的折腾和贫穷后，缅甸国内终于消停下来，进入了民主发展时期。中国有不少企业和个人现在已经进入缅甸发展。由于不再限制人身自由和言论自由，允许个人自由发展和搬迁，缅甸的个人活力也得到了释放，国外到缅甸去旅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缅甸将会逐渐繁荣起来。

由于航线还不发达，CA905航班是波音738小型飞机。不过三分之二的座位都有人了，可见到缅甸去旅游或者发展的人开始多起来了。飞机晚上七点准时起飞，一路向西南飞行，整个航程五个小时。在飞机上，我把乔治·奥威尔的《缅甸岁月》全部读完。

奥威尔在英国伊顿公学毕业后，十九岁就来到了缅甸，在缅甸当了五年的殖民警察。这段经历使奥威尔近距离观察到了东方人的民族特性，他们和顺、听话、勤劳，但也势利、奴性、愚昧；同时也使他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产生反思，从此走上了反对帝国主义的道路。可以说如果没有缅甸的经历，未来的奥威尔不一定能够写出《动物庄园》和《一九八四》这样优秀的书籍。

当然，《缅甸岁月》作为奥威尔的第一本小说，从故事情节到谋篇布局，还是比较青涩的。小说的主人公佛洛里，实际上有着奥威尔自己的影子。佛洛里从英国到缅甸就职，一方面同情东方民族的生活，自己交往东方民族的朋友，甚至还找了缅甸姑娘作为自己的情人，但另外一个方面，又担心那些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同伴，看不起自己，所以不敢公然表达自己对于土著民族的支持。他害怕“救赎了自己的灵魂却失去了整个世界”。后来，他爱上了一位来到缅甸的白人姑娘伊丽莎白，但伊丽莎白对他忽冷忽热，搞得佛洛里神魂颠倒。同时由于他对当地土著朋友的支持，被自己的同事和土著中的恶人陷害，设计各种阴谋，让他的土著女朋友对他当众羞辱，导致佛洛里最后不得不饮弹自尽，含恨离世，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小说不算复杂，但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窥见英国殖民时期，缅甸的社会风貌和人情世故，以及殖民统治者对于殖民地人民的心态和优越感。小说里有句话特别深刻：“在不让他们获得自由的前提下，他觉得他们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了！”“他们”，当然是指的当地老百姓。这句话似乎可以用在一切极权社会里面，听话的老百姓，统治者自然觉得可爱。

读完《缅甸岁月》，飞机也飞临到了仰光上空。从舷窗看下去，只有稀稀拉拉星星点点的灯火，完全不像飞临一个大城市上空的感觉。后来才知道，缅甸非常缺电，有的时候还停电。不过，落地仰光机场后，发现机场很新很漂亮，很现代化的感觉。来接我的人告诉我，这个新机场是中国的某个公司来建设的，但不属于援建，而是和缅甸成立了合资公司，建成后未来一起分享运营所带来的收益。现在中国也开始聪明起来了，不是动不动就用自己的钱去支持第三世界革命了，而是和当地共同发展，共享收益，这个好像才是长久的发展之道。

涛哥亲自到机场来接我，一直迎接到登机口，让我受宠若惊。缅甸机场人很少，出关也很顺利。我是在北京弄的电子签证，但如果没有签证，到了机场落地签也没有问题。缅甸人民整体上对于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好的。出了机场，热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顿时感到一种远离工作，来到异国他乡的轻松。坐上车一路进城，向住宿地行驶而去。晚上仰光的街道，基本上寂静无人，难得有一两个商店，挂着小小的霓虹灯。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但进入老城区后，那一排排殖民地时期的英式建筑，宣示着曾经有过的辉煌。

住宿宾馆叫做Belmond Governor’s Residence,是仰光最好最有传统的酒店之一。房间里的地板和家具全部是柚木的，给人一种庄重典雅的氛围。入住后，朋友相见依然兴奋，就开了一瓶小酒，就着房间里仅有的一小袋薯片，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1点钟，尽管没有“相与枕藉乎舟中”，但如果没有第二天的安排，一定会聊到“不知东方之既白”。

The Governor’s Residence

今天是双十一，全国人民都沉浸在双十一购物的狂潮中,而我已经远离尘嚣，来到了缅甸这个佛光普照的国度。

早上起来，打开窗户，外面已经阳光灿烂。窗外满眼绿色，热带的蔓藤和芭蕉蓬勃生长。绿色的草坪上，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悠闲地度步。鸟语花香，扑面而来。窗户下的人工水池里，锦鲤游泳，水声潺潺。走进院子，阳光下柚木结构的宾馆，二三层小楼起落有致，散发出传统和古朴的光辉。

The Governor’s Residence,是一座延续了百年的柚木大宅。自1920年建造起来后，这座大宅已经有了丰富的历史，曾经是富豪的私宅，又变成了英国总督的官邸，总督离开后沉寂了几十年，犹如美人蒙尘。到了2006年，归于Belmond酒店集团旗下，成为了仰光最好的精品酒店。由于是木结构风格，所以每年都要固定修缮。酒店不大，最多也就是二十几个房间，优雅清净。和房子相连的花园打理得十分美丽，各种植物错落有致，欣欣向荣。室外游泳池干净明快，和露天早餐连廊紧密相连，如果没有人游泳，整个游泳池就变成了融入自然风景的一个池塘，植物倒影在水中，美得如梦幻泡影。

这样的酒店，其实不适合旅游的时候匆忙居住，应该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在躺椅上阅读，在花间徜徉，在泳池击水，在美餐后懒洋洋睡个午觉，再在黄昏中，看着房间一盏盏温馨的灯光亮起来。可惜我是一个匆匆的行者，除了睡觉，没有时间享受这个酒店的舒适。不过，在一天劳累的行程结束后，晚上10点多回到宾馆，我还是没有抵挡得住游泳池的诱惑，在皓月明媚得照耀下，夜游了半个多小时。

下楼吃早饭，看到孔雀在花园里久久开屏，骄傲地转着圈子。早餐的时候，我拿了一盘餐，放在露天连廊的桌子上，再一转身回来，发现盘子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几只乌鸦叼到树上去了。从这几只乌鸦的熟练程度来看，它们已经是这里的惯偷了。

大金塔

仰光最著名的地方是大金塔。大金塔不仅是仰光人和游客喜欢去的地方，也是全缅甸佛教徒的圣地，一生只要有机会必到的地方。这有点像西藏的布达拉宫，是藏人一辈子都想去朝圣的地方。

大金塔的起因，来自于一个传说：缅甸商人提谓和婆梨迦两兄弟，到印度去朝见了佛陀。佛陀给了他们八根头发，让他们带回缅甸。他们就在现在大金塔坐落的圣山上，建了一座金庙，供奉佛陀的头发。所以要从源头说起，大金塔已经有了二千多年的历史。随着历史的推移，大金塔建得越来越高，周围其他的各种塔也建设起来，形成了以大金塔为核心的宏伟塔林。据说整个大金塔上面，用掉了几十吨黄金，还有无数的钻石和其他宝石镶嵌在里面。

大金塔的历史，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首先是自然灾害，光是地震，就把大金塔震坏过很多次。因为周身都是黄金和宝石，所以常常会有盗贼光顾，包括葡萄牙人和英国人，也曾大面积盗窃大金塔里面的宝物。在英缅战争期间，英国人占领了大金塔及周围地区，居然把缅甸人民最圣神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防御工事。而英缅战争的起因之一，就是因为英国人进入寺庙和佛塔，不愿意脱鞋子和袜子，激起了缅甸人民的愤怒。今天，你到缅甸的任何一处寺庙和佛塔参观，哪怕是野外无人的佛塔，都必须脱掉鞋子和袜子进去，以示对于佛教信仰的尊重。在中国，我们进庙里并不需要脱鞋袜，这也算是习俗不同吧。

我们于早上九点左右来到大金塔。大金塔的位置在一座坡顶上。脱完鞋袜后，需要先坐一部电梯，到达差不多五层楼高的连廊，连廊直接通向大金塔。今天刚好是佛教的点灯节，整个缅甸都放假，当地来转佛塔的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本来想清净朝拜一下佛塔的心愿，一下子变成了好像走进庙会一样的热闹，不过也给了我一个近距离观察缅甸老百姓的机会。

缅甸人个子不高，小伙子们显得精干朴实，小姑娘们显得匀称美丽，小巧可爱。尽管他们身材不高，但身材的比例恰到好处，让人看上去挺顺眼的感觉。我没有想到缅甸有这么多年轻人，后来有人告诉我，缅甸25岁以下的年轻人，占到了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左右。如果这个数据属实的话，缅甸就是一个古老但十分年轻的国家。其未来的发展，只要政局稳定，就不可限量。

我站在旁边看绕着大金塔转的人群（顺时针逆时针的都有，不像在中国，好像只能顺时针转），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确实基本上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这些年轻人淳朴单纯，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污染过，就是微笑着、眼神明亮地转着佛塔。高声喧哗、大声打闹的人基本没有。他们的神态让人艳羡。在中国的一线城市，这种充满平和色彩、慢节奏的人群，已经很少能够见到了。不知道随着缅甸经济的发展，这些年轻人是否也会变成为了适应社会快速发展，而显得行色匆匆的一群人。

我们绕着大金塔，顺时针转了一圈，也参观了一些大金塔周围的其他佛塔。阳光炽热而灿烂，我们找到了一个阴凉处，面向大金塔坐下。我对着大金塔，背诵了两遍《心经》，希望自己在未来的岁月里：“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背诵完毕后，向大金塔磕头，为家人、朋友和众生祈福。让自己的心安静一会，起身离开大金塔，回到来处，穿上鞋袜，回归尘世。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座大金塔，那是我们内心的最高处，我们的心应该时时回归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能够在尘世的沧桑之后，不断让自己洁净、升华、回归正念和能量，再次出发。

部长办公楼

从大金塔出来，已经快中午11点，下一个行程安排的是部长办公楼。

部长办公楼（Ministers office），是后来的名称。最初它的名称叫秘书大楼（Secrectariat），是英国统治缅甸期间，于1889年建立的政府办公大楼。

这栋由红砖砌成的壮观的英式建筑，是欧洲常见的环绕庭院广场风格，前后左右建筑合围，中间留下一个宽敞的庭院广场。对于英国人，有一点值得赞扬的，就是尽管在殖民地统治，但确实把这个地方当作了他们永久可以占据的地方来建设，所以在建筑和其他方面的布局上，一点都不马虎，做得非常认真。我到过不少英国原来的殖民地，都留下了很好的建筑和街道等。站在这栋部长大楼前面，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当初英国人想要长久统治缅甸的一厢情愿。

1947年7月19日，昂山就是在这栋楼里二楼的一个会议室里，被刺杀的。和他一起被刺杀的，还有6名部长和一个警卫。这场刺杀是由保守派前总理吴素指使的。刺杀原因可能是政见的不和。当时，昂山领导的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党，取得了202议席中的196席，选举取得压倒性胜利。但反对派对于昂山的一些做法充满愤恨，英国人在背后也煽风点火。而吴素失去权力后刚好很失落，可能出于嫉恨和英国人背后的支持，安排了这次谋杀。后来吴素被绞刑处死。

昂山被崇尊为缅甸国父。昂山去世时只有32岁，他的女儿昂山素季刚出生不久，两岁都没有到。他还留下了两个儿子，但两个儿子最后好像都默默无闻，没有想到女儿昂山素季在几十年后，成为缅甸推翻军政府统治，再次走向民主的领导人。因为昂山素季领导缅甸人民用非暴力的方式来对抗军政府，1991年被授予了诺贝尔和平奖。今天的昂山素季，尽管不直接担当国家领导职务，但缅甸现任总统，都是原来她手下的人，她用特殊头衔“咨政顾问”，继续领导着缅甸向前发展。

昂山的一生，一心一意想要领导缅甸走向独立，从英国的统治下摆脱出来；1941年在日本人的鼓动下，投靠到了日本人一边，希望通过日本人的力量把英国人赶出去。日本人也保证把英国人打跑后给缅甸独立的地位。昂山成立了抗英义勇军，把日本人引入缅甸，昂山也被日本人封为将军。这就是昂山将军的由来。

但这一行为对中国的抗日行动，造成了重大困难。因为当时中国的战略物资，都是通过缅滇通道，源源不断运到中国的。为了保持这一通道的畅通，中国在美国和英国的支持下，成立了远征军，十万青年十万兵，浩浩荡荡进入缅甸。没有想到远征军不仅要和日本人对抗，还要和义勇军及当地的老百姓对抗。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中国远征军孤军奋战，英国军队又窝囊无能，节节败退。最后中国远征军的大部队，不得不退入没有人的野人山，进入原始丛林。五万多战士，在走出野人山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另外一半战士的英魂，永远留在了缅北地区的崇山峻岭里面。到今天为止，我国还在为收回野人山战士的尸骨而努力。

日本人占领缅甸后，并没有让缅甸独立，也没有把缅甸的领导权全部交给昂山。昂山终于看清楚了日本人的真面目，在1944年从日本人那边倒戈，加入了反法西斯同盟，和美国、英国、中国一起，把日本人从缅甸的土地上赶了出去。抗战结束后，他继续领导缅甸人民从英国那里争取独立，并最终取得了成功。

缅甸独立后，这栋办公楼，就变成了缅甸部长们的办公楼，所以改名叫部长楼。在2005年的时候，缅甸军政府把首都迁到了内比都，这栋大楼就开始荒废了。到了2011年，这栋楼被列为仰光五大古建筑之一，开始了修复工作。过去，这栋大楼一直是不对外开放的。庆幸的是，现在已经可以开放供外人参观了。

我们到达之后，大楼管理处配备了专门的英文讲解员给我们讲解。这个讲解员是一位美丽小巧的姑娘，穿着绿色的传统裙子“特门”，笑容可掬，一口不错的英文。我问她多大了，她说19岁，在仰光大学学习，出来做实习的工作。她一路带着我们参观，最后到达了昂山和6位同事被谋杀的会议室。大楼还没有修葺完毕，过道墙壁楼梯都破破烂烂。那个会议室也不让进入，只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墙上还有枪杀时候留下的弹孔，你似乎还能够听到当时激烈的枪声。据导游说，那天事先有人警告过昂山，要他注意安全，但昂山说我相信人民，他们不会谋杀我，结果现场除了一位部长的私人警卫，没有布局任何安保力量，四五个穿着军装的歹徒，直接冲进会议室，一顿扫射，把在场的人几乎一个不拉全部干掉了。

看完现场后，我们不免又感叹一番。这么重要的历史场所，建筑物已经如此破败，缅甸目前也没有足够的经费进行维修和保护，只能以待来日了。

参观完部长大楼后，我们又驱车去了马哈班都拉广场。这一广场是缅甸独立纪念碑的所在地。独立纪念碑是一个方尖碑建筑。洁白的方尖碑像一把利剑刺向天空，和华盛顿的方尖碑可以媲美。广场周围有最高法院、教堂、佛塔等，建筑大多是西方风格。在英国统治期间，这个广场叫维多利亚广场，维多利亚女王的像曾经耸立在今天独立纪念碑所在的地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