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特教老师的自白
高考填志愿进了师范专业,所以选择老师这个职业是机缘巧合,选择做特殊教育老师则是巧合里的巧合。
从事特殊教育行业已经两年有余了,回首这两年以来的经历,只觉得艰苦万分,我是真的很想给自己放放假,抛下手头的工作,四处旅游一番。但一想到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孩子们,总觉得自己还不能停滞这项事业。
今年我接手的班级特别有挑战性,六年级,一共七个学生,各有各的诊断——囊括了焦虑综合症、强迫症、对立违抗性障碍、多动症、计算障碍。
接手这么一个班级的直接结果就是我心理学知识成倍上升,工作压力的指数上升,几乎每天都有新的问题出现,包括学生心理疏导、课业的压力、班级管理压力、学生相处矛盾等等。
我觉得最难的是一个患有(阿兹伯格综合症/高功能自闭)的学生,他在情绪管理上有问题,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有时会出现肢体、言语的过激行为,包括骂脏话、踢桌子、打/踢老师和同学,我今年被他踢过大概5、6 次,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需要我们先在肢体上控制他,等他冷静下来,而后进行语言疏导。
还有一个焦虑症的学生,她同时是过敏体质,对花生、鸡蛋都过敏,还有哮喘,每天发生的任何小事都会对她的情绪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她会为各种事情忧心,进而加重她的强迫症或者因为心理压力引起身体不适。
但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一点是幸运的,他们都来自富裕的、高教育水平的家庭,因此家长可以负担高昂的学费、购买各种心理治疗、行为矫正课程、提供各种资源,尽量让他们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特殊教育老师绝对不是份轻松的工作,并且对这些学生来说,因为先天的障碍,人生的道路会很艰难,微小的进步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老师也因而每天处在巨大的压力下。特殊教育老师在中国还是不太为外人了解的群体,那是什么吸引我到这个领域呢?
之前我说过这么一个理由:“因为特殊教育学生更加需要帮助,看着他们成功很有成就感。”不能说它完全不对,但只算得上是选择这个工作的一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做这个能接触到奇奇怪怪的人类,很有意思。二是因为这个领域(广义的特殊教育,区别于国内的“特教学校”)在国内还没有怎么发展,但是未来二三十年绝对是个朝阳产业,所以有机会学习的话当然先学习一下。什么叫“接触奇奇怪怪的人类”?
我来介绍下我人生中碰到的第一个可以归到“广义的特殊教育”这把大伞下的学生。研究生毕业第一份工作在美国教中文,学校有一个男孩子,美国人,第一眼是个不太引人注目的3岁小男孩。
可是和他接触上十分钟,你就会发现他有些特别,正常发展的3岁小孩,已经可以听懂日常生活中的指令,诸如脱鞋子、收玩具、吃点心之类的,但他没有,你叫他收玩具,他把玩具扔得到处都是,你叫他脱鞋子,他却被书橱上的一本书吸引,穿着鞋子跑过去拿。
但是,他的智力却是明显没有障碍的,比如他喜欢读图画书,还记得书里的内容,如果你坚持几遍让他脱鞋子,他也就脱了。可是,很明显,他有些不一样,在一个4个人的小班里,他很快成了老师最头疼的那个小孩,不听话,发脾气,和小朋友闹矛盾。
我们叫来了家长,和他们沟通,家长带来了一张他的心理治疗师给我们的宣传页,介绍“感觉统合失调症”那时候我的英语没有现在好,对特殊教育的了解是零,谷歌一下,也还半懂不懂。但是,这个小男孩,成了介绍我进入特殊教育领域大门的第一个人。
后来对他,我们实行小小班,他的中文课只有两个学生,这样我可以和他有更多一对一的时间,我也尝试了一些和他上课的技巧,投其所好,最后他的中文进步很快,他也很喜欢我。这个学生,成为我在那个中文学校印象最深的一个学生。
他很有意思,因为和别的学生相比,他不按常理出牌也不乖,但是如果你找到契合他的教学方法,他却成为了进步最快的学生。所以,当我一年后离开那份工作,来到新加坡时,我有意无意地也关注了一下这边的特殊教育学校。直到我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成为了一个百分之一百的特殊教育老师。
到现在,一共两年了。两年里,我经常会想想辞职不干了,觉得工作里问题太多了,我实在没有能力去解决,但是过一段时间,我又觉得自己学到不少,基本上说大开眼界也不为过,所以还是挺值得的。
最让我开眼界的,是特殊教育这把大伞下形形色色的学生。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学校的学生,毕业后顺理成章考上大学,然后顺理成章开始工作,在你的生活中,接触到的就是正常的人,他们性格迥异、背景不同、智力不同,但是大家沟通起来没有问题,一起合作有矛盾却也能去解决。
但是,特殊教育的学生,却是那么千差万别,让你不由感受造物的奇特。因为一根染色体的差异,他们可能完全丧失了和人正常沟通交流的能力,每秒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也可能完全无法读出人的情绪,却对动植物世界深深沉迷;他们可能对数字完全没有概念,却有异于常人的艺术才能;他们也可能智力因素,学一点点东西都需要花很大精力;也有脑瘫儿童,但智力上却发育正常。
比如我前面说那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高功能自闭学生,他有异于常人的艺术才能,画铅笔画、设计幻灯片,包括写作,都让人无法相信这出自于一个12岁学生之手。
另外一个也是阿兹伯格/高功能自闭儿童,他无法理解别人的心理活动,但是在学习方面绝对早慧,跳了两级,10岁的他,我已经在给他初三的数学题目,他的阅读速度也很快,一本200页的小说,只要1个小时就看完了。
当然,这些学生也不是人人都有异禀,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什么天赋,因为智商或者先天发展障碍,不被主流社会接纳。这样的学生,足够考验老师的耐心和智慧。特殊教育的小孩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不为世界传统所定义的世界,每天,我都像在看万花筒。
作为一个特殊教育老师,似乎天天都生活在《雨人》的电影里,很难,但是也有一些超现实主义的感觉,这就是特殊教育这么吸引我的最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