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窝阔台忽必烈不搞剃发易服而大清不惜一切也要推行?
统治思想不一样而已。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前期,蒙古帝国本质上还是一个草原帝国,其核心是蒙古草原,对中原及四大汗国是采取和当地统治者合作的方式来统治的,一般不改变原来的法律和政治制度,只是担任原有政治框架内的统治者地位,并且收税而已。事实上全世界的蛮族都是这种朴素的统治方式,早期的日耳曼民族也是这么统治征服区域的,放到国朝则类似土司制,那就是保留你原有的一切,我只是收取一部分税收。直到忽必烈建立元朝,元朝本质上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原特色的政权了,他和蒙古帝国的关系除了一个虚幻的宗主权,剩下的已经是个采取当地方式,和原有统治阶层合作的,只收税的帝国地方政权了。蒙古人对于这种类似殖民地的地方,其实只保留收税权,并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全蒙古帝国都是如此。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国朝没有自己的选帝方式,非得请蒙古人做皇帝,其实他们更适应的是像金帐汗国对老毛子那样的统治方式。
后金或者清,那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原政权,完全是中原政治模式的进化版,是对历代中原政权治乱兴亡系统总结基础上搞出来的最新版本。
这里就要描述一下什么是中原政治模式了。国朝建立文官制度极早,但是文官集团扮演的角色确一直在变,最早文官是作为皇帝的私人势力,和世袭军事贵族争夺话语权的,而世袭军事贵族才是欧洲后来常见的政治元素,有这帮人,一般君主的权力就会受到限制。国朝最早的文官和皇帝站在一起,以自己掌握的知识配合皇帝打击世袭贵族,并且成功的建立了绝对君主制国家,这就是秦朝,秦灭六国,就是这样制度的胜利。世袭军事贵族既灭,但是皇帝依旧是肉身凡胎,个人的力量就是论斤看奏折,天天007也不足以统治整个帝国,何况奏折也是文官写的,更何况当皇帝难道是为了全年无休,任劳任怨007的福报吗?因此两汉三国南北朝,文官势力靠着对知识资源的垄断,进化成了世家门阀,以至于历代哪怕草原天子,也要大搞教育减负,花大价钱立碑把五经四书刻出来普及,让知识的门槛进一步降低,用出身更低的文官去抗衡门阀化的,近乎于世袭的文化贵族,魏碑这种字体就是这种对抗的产物,所谓魏碑,就是北魏时候刻的,立在京城四门的石碑啊。
到了隋唐,纸的价格终于降下来了,小户人家耕读几辈子也能出几个读书人了,天子终于可以不在几个家族里做选择题,而是可以搞科举了,随着世家大族这种国朝独有的,当然类似罗马贵族的封建元素退出历史舞台,军事贵族还短暂的回潮了一下,毕竟世家大族彼时已经是文化军事二元完全体了,寒门书生可以填补其基本的政治位置,军事力量就不是寒门可以搞得来的了,还得依赖军事贵族,这就是为啥唐末藩镇咸知其害还不得不搞的原因。这个问题,其实直到清末都搞不定,那就是低出身,低权力文官体系加绝对君主制国家的军事组织问题。如果放任官僚管理军队,那就势必要提升官僚地位,损害绝对君权。如果君主自己控制军队,不用文官而采用专业军官,则又可能造成军事失控,君主也没有精力去直接掌控军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绝对君主制的皇帝是个神应该坐的位置,但是坐上去的大多数还是凡人。
之后国朝政治体制改革的一切努力都是围绕解决这个问题来开展的,那就是如何在保证绝对君权的前提下,构建高效的统治体系,包括军事体系和政治体系,毕竟你要用人家,就必须给人家必要权力。这里面的思路包括但不限于,强化皇帝的私属力量,分化官僚体系,建立复杂结构等等。例如第一条,强化皇帝私属,最先搞强化皇家自身力量,封王分藩,结果搞一次打成狗一次。兄弟不可靠那就用家奴和小舅子,结果外戚和宦官也交替成为国朝政治体系奇葩,玩大了废立天子也是寻常,平白让文官看了笑话。
皇权如此蹦跶,文官也不闲着,在国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教权,但是文管体系实际上扮演了教权的角色,见多识广的蒙古人就把儒生定义为一种宗教,和和尚道士一起管理。清朝的剃发易服,就是对儒教传统教权的挑战。
之所以前面谈国朝传统的政治元素,就是想说明皇帝和文官体系这对基本面的力量对比,满清八旗本质上都是皇帝私属,并且通过政治隔离包装成一个民族来实现与中原传统官僚的区别,实际上旗人并不看血统,汉军旗人马一窝一窝的,他们关键是和皇帝的关系,他们是皇帝的私属,类似于太监体系,皇帝利用他们制衡中原文官和国家军事体系,这是满清一大创新,让他们有本钱可以和文官集团掰掰腕子。
争夺的焦点,就是教权。儒家作为国家机制的设计者,实际上无论是世家门阀还是寒门士子,也是在不断加强对于帝国正统的解释权,对于合法性问题的解释集体到对于礼的解释,这是儒教的特点。剃发易服的本质,不是形象的改变,而是对于礼的解释权归属问题,到底是皇帝有对礼制的解释权,还是一群腐儒。你们不是说礼乐自天子出吗?那我这个天子就出一个,看看你们听不听。所以儒教就很尴尬,礼乐自天子出确实是儒家认得,除非你不认这个人是天子。人家又有自己的队伍,对你没有绝对依赖。所以这是清朝为啥要搞这个的原因,也是为啥能搞成的原因。
蒙古人在刚进入中原的时候,认为汉人于“国”无用,而一个“无用的人”,人家是懒得管你什么发型和服装的。蒙古统治者,在深入中原,收到儒士的劝导以前,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残忍的侵略者。铁木真曾经对他的部下说:“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和战胜敌人,将其根绝,夺取其所有的一切,迫使其结发之妻痛苦,骑其俊马,纳其美貌之妻妾以侍寝席”。蒙古军法规定,攻打大城之前,先去周边小城镇掠夺平民作为攻城的炮灰,用来消耗守军。而所有抵抗过的城市,破城后,一概屠杀。
秉持着这样军法的蒙古军队,仅1213年秋至1214年春数月之间,蒙古大军“凡破九十余郡,所过无不残灭。两河山东数千里,人民杀戮几尽…屋庐尽毁,城郭丘墟矣”。金国被征服后人口损失80%,西夏的统治民族党项族被灭族。
蒙古人最初准备把汉人全部杀死,因为在他们看来,普通汉人又不会放牧,得了也没用。不如杀光,用中原的土地来放牧。是耶律楚材极力向蒙古统治者保证,“汉人”是有用的,可以把“汉人”留下来,向他们征税,这样蒙古人就能在汉人身上获得利益。[1]
而与其说蒙古与满清不一样,不如说女真这个民族强迫汉族剃发易服是历史上独一份的。从金国开始,到努尔哈赤在东北,清军入北京,入南京,一共执行过四次剃发易服。对汉族进行剃发易服,是女真族的一个执念,所有在中国执政过的非汉族,也就女真有如此的执念。
这里着重说一下满清,可以从满清历代统治者的诏令与言论中找到答案。
一、是为别顺逆,羞辱汉族以及断绝汉族的自尊心,以达到让汉族彻底臣服的目的。满洲统治者深知对于汉族来说,衣冠制度绝非穿衣戴帽,而是连接着汉族的民族认同,文化差异以及自视为华的重要依据。千年前早在《汉书》中就有言:“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异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
何谓文化?从赤身裸体到以兽皮遮羞,既是文化;从以兽皮遮羞再到峨冠博带,更是文化。人体修饰的每一种变化,都是文化使然,也无不表征了文化差异...正如顾欢所说:“舍华效夷,义将安取”,作为当时自居天下最高等文化的华族来说,变易服制,何易奇耻大辱...而越过山海关的这支“胡虏”,明了其文化上的“卑微”,也知道中国人的“骄傲”以什么为根基,如欲摧毁之必须从哪里下手。如果征服者不独擅长物力,还对文化有意识有想法,麻烦就格外大了。[2]
而一旦一个汉人愿意剃发易服了,也就代表他放弃了自己所有自尊,彻底降服了。乾隆时有朝鲜使臣来中国,和一名汉人笔谈,该汉人表达出对朝鲜人所穿汉服的无限向往的同时,认为自己穿上满洲服饰后,已经从人类变为了犬羊。
又如乾隆朝时出现的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天地会,在新会员举行入会仪式的时候,其中有一项就是把辫子散开。19世纪中期英国人毕麒麟在新加坡亲眼所见这样的仪式,他是这样说的:“在满族贵族看来,只要汉人肯薙发,就会弃明忠清”,而“蓄发的身体特征实际上表达的是一种政治反抗”。虽然天地会的会员日常只能留辫,但在入会仪式上,短暂的散开辫子,代表着是对满族统治的否定。由此汉服对汉族民族文化与自尊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而如若不愿意穿戴满洲衣冠,在满洲统治者看来,你汉人终究和满洲不是一条心,不愿意屈居“儿”,终归是要反叛的。这一点在满洲的薙发令中就写的很明白:
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3]
而后满洲征服其他少数民族时,未推行剃发易服也是基于此原因。
二、满清历代统治者坚持“国语骑射”。防止满人汉化,以致亡国。就满清统治者认为金朝与蒙古人之所以亡国,就是因为在服饰上尊崇了汉族的习俗,导致被腐化,战斗力下降,所以亡国。
如西元1636年(崇德元年),皇太极在翔凤楼召集诸王贝勒、固山额真、督察员官等重要官员,先让大臣宣读金世宗废弃女真服饰,改服汉服的历史,再亲自训告大家:
先时儒臣巴克什·达海·库尔德屡劝朕改满洲衣冠,效汉人服饰制度...朕试为此喻,如我等于此,聚集宽袍大袖,左佩刀、右携弓,忽遇硕翁科罗巴图鲁(满语音译,意为鹰一般的勇士)劳萨(人名)挺身突入,我等能御之乎?若废骑射,宽袍大袖,待他人割肉而后食,与尚左手之人何以异耶!朕发此言....恐后世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人俗。故常切此虑耳。[4]
一直到乾隆年间,还有大臣上书劝乾隆更改满服,改换汉服。乾隆再次在翔凤楼召集诸位王爷及大臣训诫:
朕每敬读圣謨(指崇德元年皇太极在翔凤楼对于汉服的训诫),不胜钦慨感幕....我朝满洲先正之遗风,自当永远尊循。
乾隆三十八年再次下令“衣冠必不可轻言更改”。[5]
综合来说就是满洲统治者相对蒙古统治者,更了解汉族文化,不止要在武力上征服汉族,更要在文化上也征服。并且在满清之前,有金、辽、元等同样出身的北方征服王朝经验以供总结,认为如果不对汉族进行剃发易服,满洲统治中国总归不会长久,会短暂的就退回北方。这就是最终促使满洲统治者坚定不移推行剃发易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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