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问城西老画师，梦苏襟抱几人知？

赵梦苏（1868-1938），原名赵鼎奎，字卓孙，一作卓荪，号梦苏，晚号简叟，嘉定人，清末国子监生。青年时期曾在河北等地幕游，先后署理直隶蠡县、束鹿县知县，颇有政声。中年时值清民鼎革，倦于宦海，回归嘉定故里，以梦苏为号，在西大街上卜筑住所。书画、篆刻、竹刻皆有造诣。时往来海上，鬻画交游，颇有影响。于桑梓有传艺播术之功，造就翟树宜、张碧寒、万一鹏、顾振乐等贤才，堪称近代嘉定美术史上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匠。

归故里筑梦苏庵

有关赵梦苏先生的生平资料不多，从目前仅存的史料可知，赵梦苏早年积极入世，寻求功名。清宣统年间，以国子监生身份例选为县丞，分发在直隶境内候补，后因督治河工有绩，被大吏保举，先后代理蠡县、束鹿县知县。

辛亥革命后，赵梦苏辞官南归，在家乡嘉定辟园构宅。其宅邸位于西大街，占地面积700余平方米，为面阔五间、深三进的中式砖木绞圈结构，前临大街，后抵清镜塘（今清河路），西与葛家毗邻。

进入大门后，有一间不大的墙门间，其西侧为赵梦苏卧室，约15平方米；东为画室，面积为居室两倍许，十分别致净雅，号“梦苏庵”。墙门间的北面为天井，天井两侧均有厢房；北为大厅，悬有“敦睦堂”匾额。大厅两侧各有房间两间，厅后是里走廊，可通往东北面的厨房间。走廊北有小院，内植金桂两株，院外有大片的菜地及竹林。画室“梦苏庵”北还有小花园，名“止园”，虽只有10余平方米，但布置精巧，植有白、紫玉兰各一，金、银桂各一，以及其他花草，壁上嵌有《梦苏庵记》石碑。止园北侧设有佛堂，约20平方米，内供佛像及日常诵经用具。

《梦苏庵记》共3方，高31厘米、宽85厘米，青石质，于民国九年（1920）立于止园内。碑文描述了赵梦苏回家乡嘉定后的情况，说他“以书画自娱”，且以“梦苏”自称，所以大家称呼他也“不称其字卓孙，而曰梦苏”。同时还提到了止园和梦苏庵，并以一段赵梦苏与友人的对话，解释了“梦苏”二字的由来：“或曰：‘斯名也，殆以庵为梦苏所独，虑他人攫而有之耶？抑未有斯庵而梦犹未苏，自有斯庵而梦乃真苏耶？’赵子曰：‘否，否。昔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及遽然而觉，不知为周化蝶，蝶化周也。我寄我身于斯庵，亦不知庵为我有欤，我为庵有欤？且吾既自称梦苏，何独于庵而靳之，不以名吾者名庵耶？’赵子告余曰：‘始我称梦苏，在北游之日，盖取苏长公为奎宿之义，以我名鼎奎也。洎壮游既勌，归栖里闬，正如苏内翰春梦一场，至此而醒，则谓梦之方苏，又奚不可？’”

《梦苏庵记》（部分）1

《梦苏庵记》（部分）2

《梦苏庵记》（部分）3

“内翰”即清代内阁中书，表达了赵梦苏倦于宦海尘世、如同大梦苏醒的感悟，遂自号“梦苏”。此外，从赵梦苏传世原拓印谱《止园印存》中的旧印可知，赵梦苏宅邸除止园、梦苏庵外，还有致垲草堂、息尘馆等，名称均彰显了赵梦苏厌倦嚣世、归隐林野的愿望。

而其之后的生活正如他所愿一般，虽参与地方事务，如筹办农工银行等，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悠游园池、潜心研艺，以书画自娱。时往海上鬻画，与当时艺界名流多有过从。中国近现代教育家沈恩孚（1864-1949）有《赠赵卓荪鼎奎》诗曰：“笑问城西老画师，梦苏襟抱几人知。小园独有千秋想，巢父生涯在一枝。前有檀园后箬庵，沧桑不忍话江南。闲评乡土丹青价，酒后逢君兴正酣。”应是赵梦苏后期生活的写实。

民国二十五年（1936）重阳之日，年近古稀的赵梦苏在嘉定秋霞圃屏山堂举行了九老会，疁城士绅名耆聚集一堂，并摄影留念。照片中有吴清伯、高继昌、赵梦苏、李乾甫、戴逸孙、吴焜候、顾辑卿、程烺卿、俞叔葵9位老人，其中除吴蕴初的伯父吴清伯年逾八十外，余均不足七十，该照片为当时嘉邑文人活动留下了珍贵的史料。

1993年，嘉定进行了大规模的城市改建，赵梦苏宅邸也在改建时拆除，原本在止园内的《梦苏庵记》（部分）嵌于嘉定孔庙当湖书院碑廊。

1936年重阳，奎山九老于秋霞圃雅集

嘉定赵氏家族

赵梦苏有子三人，长子赵霖夫、次子赵希曾，三子早夭。后来长子迁沪上，次子赵希曾一直居住在梦苏庵，膝下有赵以炯、赵以煜两子。

关于赵梦苏家族的记载不多，不过据印谱《止园印存》中的“宋公孙廿二世孙”一印可推断，赵梦苏应为宋公孙的第二十二代孙。

宋公孙为何人？清程祖庆《练川名人画像》卷一的《宋公孙赵先生像》记载：“先生更姓葛，隐其名，以字行，曰默庵，号翠崖。南渡后自平江徙邑之一都，好施与。名流多与之游。会稽王高士元章访先生于邨舍，写梅赠之，系以长歌，有‘转首西泠隔烟雾，欲问逋仙杳无所’句。吴文定宽题像赞云：‘在秦张禄，在齐计然。深自韬晦，抱璞以全。’可想见其为人焉。墓在公孙泾南，今其地曰公孙里。”由此可知，宋公孙即赵默庵。《光绪嘉定县志》卷二十有赵默庵相关记载：“隐逸，元，赵默庵，字翠崖，宋宗室，入元不仕，改姓葛。由平江，赘于城南朱氏。人指所居为公孙里。”

综上所述可知，赵默庵为宋宗室成员，南渡后自浙江平江（今江苏省苏州地区）迁居嘉定一都（今马陆石冈地区）。入元后隐居不仕，但好救危扶困，每每仗义疏财，四方名流仰慕其节义，多喜与之交游，其中不乏大画家王冕这样的大人物。赵默庵墓在公孙泾南，其所居之地因附近公孙泾又称公孙里。

此外，根据崇明《赵氏宗谱》序所载：“默庵公占籍于疁，子正一，孙通二，曾孙华三，五世孙子荣、子华卜居崇黾”可知，赵默庵后裔除留在嘉定外，还有分支迁徙至崇明定居繁衍。

门下人才济济

赵梦苏书画、篆刻、竹刻皆有造诣，尤以画名。

其书法篆、隶、楷、行、草皆能。篆隶古朴。小楷取法二王、赵孟頫，气韵清逸，可见者有嵌于秋霞圃觅句廊的《炼师吕绍宾六十寿庆记》（一名《嘉定城隍庙住持纪事》，墨迹藏于上海历史博物馆）；大楷吸收颜体、魏碑，浑厚古穆，存世者有藏于嘉定博物馆《文惠黄先生纪念碑》；行书寓奇崛于中正，流传最多；草书洒脱轻灵，多用于中晚年画作题款。

藏于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的赵梦苏《门对寒流雪满山》立轴

中国印章艺术盛于秦汉，晚清后审美选择趋向多元，其中浙派印风来源于汉印。赵梦苏冶印宗浙派，有《止园印谱》传世，收作品63方，多为自用印。朱文细劲，但稍嫌谨碎，也不乏佳构。白文厚健，时而松静，时而雄浑。

赵梦苏冶印：”赵鼎奎印“”卓孙诗画”

赵梦苏尤以画闻名于世。画作传世量较大，以山水为大宗，间写花鸟。其山水取法董源、巨然、王蒙，偶仿倪瓒，笔墨松秀，晚年则时露苍雄之气，画柳姿态绝胜，而骨力殊健。画松瘦干细针，殊嫌枯索。今藏于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的《门对寒流雪满山》立轴，写于戊辰年（1928）二月。该画用独特的皴法和“留雪”的方式再现了雪山魅力，并引用唐朝诗人韦应物《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诗词中的“门对寒流雪满山”来点题，雪景全貌跃然纸上。题跋：“门对寒流雪满山。雪园主人雅政。戊辰二月，梦苏写于致垲草堂。”雪园主人应为嘉定人胡光墉，号雪帆，清末秀才，为胡厥文之父。其家有私园，名为“雪园”。

赵梦苏存世竹刻作品罕见，有《虬松图笔筒》《古木幽篁图臂搁》《柳溪高士图臂搁》等。其中，《虬松图笔筒》高19厘米，口径20厘米，型制稳重大气，笔筒呈椭圆束底型，筒身一面精刻老松一棵，一面刻诗二句：“一廉风月尘凡远，满座云涛松树声”，落款：“丙寅先立春一日，梦苏，赵”。丙寅年为1926年，为赵梦苏58岁时候之作，刻工老辣精到，大气磅礴。后二者作于丙子年（1936），为其晚年力作，意境古寒苍凉，今藏于嘉定竹刻博物馆。

赵梦苏浅刻《山水臂搁》一对

赵梦苏门下人才济济，承其画学者有张碧寒（1909-1995）、万一鹏（1917-1994），承其印学者有翟树宜（1895-1962），均出蓝寒水，不让其师。再传者，画为黎沃文（1949-），印则顾振乐（1915-2021）。除黎沃文为迁港粤人外，其他均为嘉定人。

其中，《万壑丘山——万一鹏山水画》卷首《万一鹏小传》叙其学艺历程，说其十岁时已能作巨幅山水，为乡人赵梦苏赏识收入门下，学习十余年。赵梦苏曾对其教诲：“读书临摹仅为基本功夫，如欲另创新意，必须师法造化，此后应多探索山川景物，吸收自然界之生态，运于笔底，则气韵自生。此语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此后，万一鹏经常与同道友人，遍游大江南北。1949年，万一鹏南迁香江，1984年又移居加拿大，其国画在香港、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区享有盛名，得到钱穆、张大千、溥儒、饶宗颐等硕彦巨匠的赞誉。在港期间，积极传播国画艺术，一度担任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讲师。门下弟子出众者有黎沃文，也主要活跃在香港、加拿大。1996年，黎沃文来嘉定寻访艺术之根，还与嘉定博物馆合作举办了“赵梦苏、万一鹏、黎沃文画展”。

翟树宜，别署墨庵，年少时因家贫读书甚少，后为梦苏青睐，收为入室弟子。从小学、国故入门，并习书法、篆刻。经悉心揣摹，艺事益进，用刀沉着，又不失其生动，无浮躁之感，在朴实中求其用笔之变化，所刻印能于秀雅中得浑朴之致，生动流美而古趣盎然，为同道所推重。

顾振乐14岁起，即从赵梦苏学画，又从翟树宜学印。后入张石园之门深研画艺，并向邓散木、马公愚等请教印艺。后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来源：上海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