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乔百鸟，画鸟的教科书——乔木

乔木 (1920年-2002年)，字大年，斋号南有斋，河北深州市乔屯村人。1941 年从江寒汀习国画，为“获舫”入室弟子。擅长中国画。1961 年任教于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后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专擅花鸟，得师衣钵，并蓄陈白阳、新罗山人、任伯年诸家之长，用笔凝重，趣色嫣丽，尤以画百鸟见长，所写禽鸟，生动多姿，千变万化，惟妙惟肖，有“乔百鸟”之美誉。

乔木先生

正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但见串串璎珞，片片紫云。这个季节，纵然不是置身在紫藤树下，远远望上一眼，也有阵阵清香扑鼻。每每见到紫藤的花序，我总会情不自禁想起与著名国画家乔木的几次晤面，倒也不是紫藤花是他笔下的宠物，也不是他曾精心绘制一幅紫藤图赠我，而是他的多才博学，使我久久萦怀。记得在紫藤花开的日子，他曾如数家珍地告诉我：紫藤又名朱藤、藤罗，为豆科的高大木质藤本。花冠多为蝶形。花色变化着，兼有红、黄、白几色。他还告诉我：尽管上海地区的一些公园和花园中都栽有紫藤，而闻名全市的仅有三棵。一棵在金山县的金张公路上，毗邻五龙桥站头。这棵紫藤树干粗壮，四周围以铁架，花开季节垂以串串青紫色的花朵，霞光绚烂。另一棵在上海县马桥公社紫藤镇，街上以紫藤为中心，临空建架，紫藤枝干向东西两边延伸，大有满街春情洋溢之景。还有一棵在上海县朱行镇，也是屹立在镇中心，树干苍古粗壮。一树紫藤花，乔木先生就能侃出许多道道，可见他肚里装着多少有关花鸟的知识。又有谁会想到这位上海中国画院著名老画师、上海美术学院的名教授，1949 年前由于生活所迫，仅有小学文化水平。1935 年，年仅 16 岁的乔木从河北家乡来到上海谋生，好不容易托人才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布栈里学生意。白天干活，夜晚与两位师兄栖宿在一间四壁透风的库房里，艰难的生活并不能磨灭自小酷爱绘画的嗜好，工作之暇，他总握笔临摹那些大家的画，一个月的工资没多少，哪经得起他用来买作画的工具，常是有了上顿而没了下顿，好在师兄们待他视同亲兄弟一般，时时给他救急一下，一晃几年过去了，乔木对自己的绘画不能长进深为烦恼。巧在这时，有一位乡友热情给他引荐，终于得以拜江寒汀先生为师，走进了艺术殿堂。然而在旧社会，一个小学徒去学绘画是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师兄们深知个中利害关系，但又不愿拂逆小师弟的学画心愿，于是暗自决定，瞒过老板，并替代小师弟的部分工作，让他多点时间用在学画上。无论是白天，或是夜晚，好心的师兄们总时时为小师弟捏着一把汗，紧张地为他在外放风，留神老板的动静。一天，布栈打烊后，乔木将自己平时出门所画的那些习作，往上衣口袋里鼓鼓囊囊地一塞，正要拔脚出门去江先生家请教，谁知被老板一头撞见，顿生疑窦。好在大师兄反应敏捷，见势不好，忙上前煞有介事地向老板报告这几天棉布的出市行情，转移老板的注意力，才使乔木趁机脱身。从此以后，乔木听从师兄们的劝告，找了裁缝，特制了件袖口较大的衣服，袖口尽管没有戏台上演员们甩的水袖大和长，且也够长够大，当然乔木是为了便于将画作放在袖筒里，但师兄们都与他打趣道：是在登台唱戏啊。唱戏就唱戏吧，用乔木的话来说：为了学画，也只能与老板唱上这一台无声的“戏”了。从江寒汀先生那里，乔木了解了海上画派的渊源。在海派画家中，江寒汀先生是久负盛名的翎毛画师。乔木自知要成江门的传人非是易事，所以，他还经常在工余之时到山西路上的寿春堂裱画店去观看当时的一些大家的画幅。对于画画的真知灼见，乔木还是在一次伴随江先生出去写生、到常熟的破山寺一游之后才算真正领略的。那一天黄昏时分，他们师生二人在寺院的晨钟暮鼓声中徜徉、流连。

与老师江寒汀

突然，江先生在一块古色古香的石碑前停住了脚步，轻声唤来乔木，要他将石碑上所镌有的大字一字不差地念出声来，“山光悦鸟性”，乔木念是念出声来，起先倒也不在意，古人留下的诗句嘛，还不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待到先生再次叮嘱他要用心读好这句诗时，他才明白先生不是在这石碑前凭吊古人、故作风骚，而是告诉他学画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拿江先生来说，号称翎毛画画家，一生中不知绘过多少种鸟，但还是嫌自己识得鸟太少，况且又是自己这个并不懂鸟性的年轻人，平时仅是照着别人的样本画鸟，画出的鸟难怪没有灵性。“山光悦鸟性”，对于乔木这样一个布庄的小青年来说又何其难呵，哪有时间与路费去观山看水、深入生活呢？好在旧上海有几处花鸟市场，乔木一有机会就拔脚往那里跑。别人是提着鸟笼，前呼后拥去赶鸟市，唯有他带着一本小画本是去画速写的。每当人们在为一只珍禽的价格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就悄悄向身边的那些养鸟的行家打听鸟性。夜深入静时，他在自己的一张又一张画笺上，喂养着几百种甚至从国外进口的鸟儿。每一种鸟儿在他的笔下都栩栩如生，充满了春天的活力。1949 年后，他应中国邮电部所邀设计百鸟信封，造型别致，构图新颖，使得许多人千方百计去当作收藏品觅找。这艺术功力的深厚可以说就是在那时打下扎实基础的。尽管他家里从来不饲养一只鸟儿，但又有谁能说乔木不是一个在行的养鸟专家？他肚子里藏着几百种鸟儿，走在鸟市，连那些鸟迷们也敬佩他的学问渊博。刻苦的追求，不懈的努力，即使在后来布庄倒闭了，失去了生意，乔木还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有一顿，没一顿，生活的贫困，他从不在意，但是一天不握笔，他就感到失去了生活的依托。在众多的江门弟子中，乔木终于脱颖而出，成为有影响的花鸟画家，画坛中同行们给他一个美号“乔百鸟”。

乔木先生作品

乔木笔下的花鸟种类繁多。况且他作出的花鸟画不是在画室中苦思冥想就能做到的。他作的画总是充满生活气息，将人带进美丽的大自然中去。他绘的《梅鹤图》，显然是取材于林和靖“梅妻鹤子”的故事。此类题材自古以来有不少名家画过，但多是清淡萧疏，缺少生活气息。乔木却自成一新，在梅的老干新枝上勾满了花瓣，一只丹顶鹤在梅下举步欲动，使整幅画在清淡中充满着活力。老的题材能够创出新意，这就是乔木画艺的难能可贵之处。

乔木先生作品

在海派花鸟画家中，江寒汀的画风如同他的字号一样带有寒意，淡雅而不媚俗。乔木既师承老师的画风，也学了老师的为人。本来中国绘画就是一种深具修养与内涵的艺术，画品的高雅总是与人品相连的。在上海画坛上，流传着乔木与曹简楼的一段值得称道的学艺佳话。乔木的的老师江寒汀与曹简楼的老师王个簃相知颇深，时常在王的画斋里品茶谈艺，因而，乔木也常能碰见这位吴门画派的领衔人物。王个簃很喜欢学艺谦虚用功的乔木，想到自己门下没有一个用工细笔融画吴门花卉的，有一次禁不住向江寒汀提出交换一个弟子：“让简楼从你，乔木从我一段时期。”江寒汀也早有此意，很想收曹简楼为自己的弟子。然而，老师们的想法却没有得到弟子们的认可，因为乔木认为论吴门花派的花卉，曹简楼早已称道画坛，先生要我学吴门花卉虽说是好意，但两家都画吴门花卉，这不合自己的为人。曹简楼也感到：乔木是画江寒汀翎毛画的高手，上海已有他的翎毛画，何必再生一家……换师不成，同窗弟子两人的情谊一直常在，几十年来，乔木从不画吴门画派的花卉，曹简楼也不画江家的翎毛画。两位画家师承不同画派，相互取长补短，随一而终，其尊师重道，个中可见了。新的生活是充满绚丽七彩的，乔木是采取热烈态度投身于其中的，作为画家本人亦是强烈感受到这种春天萌动的气息，并以出自内心对新生活的真挚地描绘投入自己的全部创作，从而他的花鸟画热烈、丰富，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怒放的牡丹，雪中的梅朵，溪边的秀竹，迎春的鸟啼，霜晨的雁飞……无不在画家的笔下倾吐着对祖国、对人民、对足下这片热土的挚爱之情。人民大会堂、上海宾馆、延安饭店有着他的画，香港地区、甚至海外的日本、新加坡都有他美丽动人的画幅。许是为忆及自己艰难的学艺生涯，乔木还出版了《花鸟画基础画法》《花鸟草虫技法》两本书，欢迎更多的学画的少男少女们走进艺术的殿堂。最近，笔者又去采访了这位著名的画家，七十多岁的老人，仍然雄心不减，要在有生之年创作出一幅酝酿多年的百鸟群的巨幅画卷《百鸟图》。为此，他准备再下生活，到深山老林里去采风。在采访时，老画家还告诉了我一个故事，说是印度早年有位雕塑家，在大都市里生活了一阵子未能有什么佳作问世，后来隐居在深山里，终于雕塑出传世之作。是呵，一切创作的源泉都来自生活，没有生活，又怎会有几百种鸟、几百种花卉飞入乔本的画笺里？春天是美丽的，你不走进春天的田野里，又怎会感受到那种蓬勃的生机、青春的活力？

乔木先生作品

在本文行将结束时，我又想起了乔木先生为我介绍的沪上三棵百年花开不凋的紫藤。乔木就像那三棵紫藤一样，历尽风霜，始终扎根在足下这片乡土里，春深似海的时候，倾吐着累累不尽、分外艳丽的紫色的花朵。固然，画家笔下鸟儿早已誉满海内外，连上海电视台专程为他拍摄了一部传记片《乔百鸟》，但我更欣赏他画的紫藤花。什么原因，一时很难说清楚，也许就是笔者第一次采访乔木先生时听他介绍上海那三棵老紫藤的故事，另外大约就是听说在花卉中，画紫藤很吃功夫，画好非是易事。

紫藤花年年开个不尽，就如乔先生旺盛不衰的创作活力一样，这恐怕更是我欣赏他画的紫藤花的一个重要原因。无论如何，紫藤花是一个美好的象征，何况上海又有三棵百年的老紫藤树呢。

乔木先生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