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篇｜|程海：浮生断想录（四）

四十三

你喜欢晚上在院子里散步。晚上人少，寂静。

龙瓜槐，洋槐，梧桐，叶子生了又落，落了又生。春夏秋冬，在你眼前依次展现，依次轮回。人与树木的气息互相流贯，渗透，交融。甚至互相有了默契和友谊。

植物永远无言。

因为默契比语言更精釆。

四十四

水尚能解人语，何况树木。

你有善心，彼必报之。

你穿过龙爪槐的浓荫，槐叶便以它的柔软，娇嫩抚摸你的头发和面颊。

有时，一片桐叶翩然而下，像一页请帖，更像一方祝福的红帕。

你热爱它们，它们会更热爱你。

植物的心灵比童心更童心，比纯洁更纯洁。

晚上下雨，你站在一棵柏树下锻炼，忽然有几滴雨从柏叶上跌落于你的面颊，一股浓浓的柏香散发鼻端。醇厚，深幽，沁人肺腑。这便是柏，以这种古风般的香味和你密语。

四十五

冬天，一棵荆棘站在坡坎上，浑身锐利的棘刺，拒绝和你接近。但枝杈上挂着的红红软软的酸枣，是拒绝还是邀请呢？

看似凛然的剑锋之下，未必没有三寸柔情。

四十六

一朵酥红酥红的喇叭花，从草丛中挺了出来，将俏丽举在你的眼前。

你为谁打扮得这么美艳？你又为谁疯磨出这么多的风骚？

喇叭花说：就只为你这一份惊喜。

四十七

弥陀经中说：水鸟树林，悉皆念法。

青青翠竹，亦是菩提；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你走进青山，看见美石，看见清溪，还有野菊，红藤，兰花，野玫瑰和凌霄花，你听见它们为你说法了吗？

你反问我：你听见了吗？

我说：假如我成了圣哲，我便会听见。

四十八

你总爱走进山林。

进山，成了你的一种嗜好。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牵动着你的心，你的神经，你的梦寐。因为这里夲来就是你的家园，你的祖先——那两只老猴子就曾经住在这里。

你经常来这里，是来寻找你的尾巴的吧！

它什么时候掉的？又掉在了什么地方？

四十九

有这么一首诗：

高高山上一间屋，

老僧半间云半间。

半夜云从风雨去，

到头不如老僧闲。

写这首诗的和尚，潇洒倒是极潇洒，但却是个懒和尚。

真正的高僧天天参禅打坐，建殿修寺，普度众生，哪能天天休闲，什么事也不干呢？

五十

如有人问我：怎么成为作家？我会像马祖道一一样，在他头上狠狠敲一棒子。

若他执迷不悟，再要问，我就会大声呵斥他：若真有成为作家的办法，我早给我儿子说了！

五十一

但这个问题还是有人问。

有一次我这样回答：要看你家坟里的脉气。

那人道：那你家坟里脉气好吗？

我说：穷山恶水！

那人不解，问：那你怎么成为了作家？

我说：九儒十丐，风水不是正相配吗！

五十二

有人问我：你孤独吗？

我答：我不配孤独。

那人道：为什么？

我答：圣人和高人是孤独的，但我不高。

那人道：形单影只总不好吧！

我说：我有位学生诗里有这么两句，我念给你听：

你见过成群的麻雀

但你见过成群的鹰吗

五十三

我的一篇攵章选进了中学语文课本。有一天，家里来了一群学生，请求我为他们讲解这篇文章。

我说：让你们老师去讲吧，他一定比我讲得好。

他们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们是再创造。

后来来了一位语文老师，问我：你自已写的文章，自已再讲一遍，不也是再创造吗？

我想了想，这样回答他：一个急着向前赶路的人，会有心情研究自己身后的脚印吗？

五十四

有人问：你现在最向往什么？

我说：最向往贾宝玉的童年，身边有十几个鬼精鬼灵、貌若天仙的丫环，吃饭，穿衣，洗澡，擦屁股都有人服侍着。

那人道：你不怕堕落？

我说：不怕。

那人道：你是甘愿堕落了？

我说：甘愿。因为我的堕落永远和曹雪芹先生一个样——只是一篇虚构的小说。

五十五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这是古人说的最贴近人生的一句话。一方面，背靠老庄，精骛八极，心遊万仞，随心所欲，自由放旷。另一方面，面向真实，做人做事品端行方，不逾规矩。

也就是说：在思想上纵欲，在行为上制欲。

纵欲为兽，制欲为神。

所以说：“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就是要人做一个神兽。

（注：作者已经授权本头条）

（程海，原籍：陕西省咸阳市乾县大墙乡上程家村。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省级有突出贡献专家。系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主席团顾问。中国大秦文学院院长。原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西部书画院名誉院长，西安财经学院兼职教授。

1993年出版长篇小说《热爱命运》，发行近百万册，火爆全国，成为"陕军东征"主将之一。其后被网民及有关报刊誉为"西北第一才子"。其短篇小说《三颗枸杞豆》入选香港，新加坡及中国内地中学语文教科书(包括人教本，苏教本，沪教本，鲁教本等)。）

程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