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3日 星期六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2020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喜迎建社七十周年。社庆之际,我们推出“我与人民教育出版社”主题征文活动,邀请大家来讲述自己与人教社的故事。详情参见:快来,70年的人教社和你有一个约会!关于《我与人民教育出版社》征文的一封信

今天我们为大家带来李云龙老师的《七分之一时:我与人教一十年》,了解他与人教社的十年风雨相伴。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七分之一时:我与人教一十年》

李云龙

每个人其实都一样:要郑重地思索与纪念的时候,没法回避的永远都是当初的第一步。那里藏着不少故事,也有很多情感,以及各色各样的人们,而把它们有条不紊地串联在一块儿的,却几乎总是时间。我与人教社的时间起点是——那一年,我二十六……

2001年9月,照阴历的节气看,快是中秋的光景了。秋是收获的时会儿,我不种地,但内心里却也总是洋溢着春华秋实的喜气儿。

从八岁上小学,十四上初中,十七上高中,二十上大学,二十四读研究生,及至二十六毕了业,日子差不多就是出这校门进那校门,一直在不同地方、不同层次的学校里兜兜转转,二十年来只做一件事——吭哧吭哧地做知识的搬运工。赶到这轮了多少秋的又一季庄稼快熟了的时候,人这材料也终于熬成了,我就一脚迈进了人教社。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那时的人教社在沙滩后街55号院,乾隆四女儿的和嘉公主府。府邸正中,是一溜高大的硬山筒瓦起高脊的大殿,明晃晃一排红窗,坐落在二尺多高的大块儿青灰条石台基上,人到了殿前不敢进,太气派。

大殿东南,是座方形砖楼,拱门券窗,四边回廊,说是老北大的数学楼,庄严厚重同样地让人怯步。这两样物件,以悠远深厚、高大雄拔的气势,把刚出校门的我,狠狠地给震撼了一下。

老实说,在学校里还是有机会接近大师的,人也因此有理由心高气傲,可是当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院子,亲眼目睹岁月烟云中的皇家气派和高等学府的曾经风华,在时光的沉淀之下,成为了一个出版社的一隅的时候,心里便油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惭愧、幸运、激动和奋发交织的滋味。

凝聚于这方古朴院落中的文化,并不是任何一家单位都能拥有和值得拥有,它们当然属于过去的历史,但也生发出了卓越的现在,并在时间的不断推动下,熔铸着难以估量的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渴望。想想在紫禁城边上,在五四红楼的后身,在格格府里,在京师大学堂中,坐在某某前辈曾驻足的房间里编教科书,那是什么样的劲头!

那一天中午,虽然空气里飘荡着几缕秋风,但天依旧在热。知了在柏树上喊得欢,一排二层旧楼上,也偶尔传来鸽子拍打翅膀的啪啪声响和咕咕咕咕的低鸣,巷子深处的人教社,透着隐隐的深沉和宁静。

大殿东侧的灰楼前,有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枝叶都不盛,但上面却滴溜嘟圞吊着好些个拳头大的石榴,着日头多的一面,都红了脸。石榴枝子正上方的窗户里,人事处的人在给新来的员工开会,那十几个年轻人里,有我。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那天会议的细节,已经记不起很多,但有一点很清楚,就是每个新人领到一块全自动机械表。这表不用上发条,不用装电池,只要戴在手上就能用,造型简约雅致,银白色的金属光泽特别耀眼。

这表最吸引我们的,当然不只是它漂亮的外形和精巧的机芯儿,极其难得的,它是限量的订制版,专门为了人教社成立五十周年制作的纪念品,统共也就那么一两千块儿。刚出校门的人,还没条件给自己置办什么奢侈品,然而突然地一分钱不花就得到这么一个稀罕物,大家心里不用说有多开心了。

更令人感动的是,人教社的五十周年纪念那是在几月前,我们彼时还不过是身处天南海北、忙着写毕业论文的在校学生,可是社里却没顾及这一点。

发表的任米尔老师,坐在尽南头靠窗的那把椅子上,背后是伸到玻璃上的那枝儿石榴。“大伙想想要男式儿的还是女式儿的,都有,有得选。可以送女朋友啊,咱们这表女同志戴着有面儿。”

任老师一席话,肯定击中了不少人,大伙儿忍不住相互瞅觑着,叽叽嘎嘎地笑,脸上泛着红……一家单位,五十年的厚重历史,通过一块记录时间的手表得以纪念;而一个人,与一家有着五十年历史的单位此后相伴相随的新日子,也因这一块手表而开始定位、记录了下来。

吃过单位发的大三元月饼,新日子就算正式开始了。新日子是新员工的,新员工既是“员”就得“工”。我所在的部门是小语室,语文不就是“说出来是语,写出来是文”吗,按这要求看,语文似乎就不是个事儿,更何况这还是小学语文呢。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话当然可以这么说,其实直到今天人们也还这么说,但凡识文断字的,都会对着语文说三道四。不过真正编起语文课本来,却满不是说着那么简单。

选啥样的文章给学生读,一篇文章里学哪几个生字,该掌握一些什么样的读写知识……都要成体系地安排好,还得琢磨怎么把它传达给学生,才能有效地学,怎么安排些习题,让他巩固得扎实。这些个东西,跟研究时候的理论不是一码事,要一方面照顾着理论,一方面结合着课文,一方面还得适应着学生的学习。

提到这些个原则的,当年是大家都要奉为经典的课程标准。课程标准里的目标和规定,说得在理也诱人,但仅仅是服膺它不成,真正麻烦的是把它落实到课本里。无论你研究理论有多深,想做好教科书这事儿,必须得学会理论的转化。

实现转化这个过程,是借助统稿来完成的。参与编写的人,集体讨论确定如何编好一本书:每个人选的篇目都要读一遍,大家评论一下怎么样,能不能作课文,可以放哪一册;选定的课文也不是原封不动地直接用,还得大伙集体来修改;改好的课文,该出啥样的题目,也要大伙来评判……总之是一本书、一篇课文、一道题,甚至是一个字在哪一课学,都要大家一起讨论决定。

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提出的想法就不一定一样,所以意见相左的时候是常见的,有好几次不只一个人甚至为自己坚持的想法掉过眼泪,从中足见人们在编课本这件事上较真的程度了。

对刚工作的新人来说,这讨论的过程就挺有必要。一边看,一边学,从边上了解别人编书的门道。只不过这门道,不是拿本现成的书稿,从格式体例到遣词造句,从政治性到科学性把把关那些普通编辑的技术。做好课本,不只是编辑的事儿,更重要的是弄透一本书该如何实现一门课程。

这些个东西,要不经过学科专业和教学的操练,不太容易达到。可要是能够完完整整地跟着一套十二本书的讨论走下来,那大体上就算是明白了编写语文课本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这样的一个编书模式,叶圣陶先生老早以前就采用过。1949年5月25日,“今日请魏建功为校读国语课本。自上午九时至下午三时半,仅通过一十三篇”,魏建功不只熟谙京音,且本身就是语言学家,所以“不特留意语言,并及内容”,叶圣陶对此颇感满意,“此书经如此琢磨,可以拿得出去,亦是一乐”。

这样的工作模式一直延续了下来,1952年3月18日,“早上仲仁来言,初中语文课本经数人看过,各有修改意见,最好集三位原编者共同通读,定其然否……从第一篇起,由余朗读其课文,并及注解、提示。遇有可商处,即停止而细商之”。

一起讨论有助于听取多方面的意见,所以叶先生说“此稿余已看过数回,今在通读中,又颇发见其未安。集思广益之效,诚足深信”。

叶圣陶把一起参与书稿讨论当做培养新人的重要途径,其日记中对此多有记载。1952年3月20日“上下午俱修改语文课本……且如是同斟共酌,凡与其役者俱有进境。提高业务,此为正轨”;一位新参加工作的梁君向叶圣陶表达了自己的收获,“前数日参加初中语文编辑之梁君语余,谓连日共商改教材,于彼颇有益处,与仅凭稿端批改、字条达意者不同。余闻其言亦复欣然”。叶圣陶先生编写课本的办法,在他去世多年后,依然让我这样的刚入门的人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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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12月,叶圣陶先生任人教社第一任社长

新人看着是过新日子,其实熏陶他的仍旧是人教社五十多年的老传统。老传统在工作行为上是旧模式,在过从交往上就是老人了。

老人里有几位令人念念不忘,岁数最大的当然是莘乃珍老师。听说早在四十年代,莘老师就在延安育才学校教书了。我生也晚,到小语室那么昝儿,她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不过莘老师有名望,人又严谨热情,所以即使是退休了,也还帮着室里编教材,我们见面的机会便不少。

莘老师老家在张家口,跟我的老家承德都算是塞外之地,工作上生活上,她常常提点我这个小老乡。很多年来,莘老师一直关注着低年级的拼音教学,并担任着拼音学会的理事长。

有那么一回,学会在海南开年会,一是评光盘课,一是理事改选,重要的是接下来还要去青海给老师做培训。南北奔走几千里不说,还要赴海岛、上高原,室里就得有个人陪莘老师。在小语室十二三个人里,就我算年龄最小的了,于是莘老师便让我跟了去。

莘老师德高望重,东道主对她的关照无微不至,根本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事。非但如此,因为要去青海做培训,为了能让我讲好那一场,莘老师在整个天涯海角景区,不论是椰树底下,还是快艇上面,详详细细、反反复复地给我讲了好几遍拼音教学的注意事项,她的这次海岛游估摸着啥也没看到,同行的拼音报主编拍的照片里,都是莘老师跟我交流的身影。

莘老师讲的里面有整体认读音节拼读、拼音与国际音标关系、拼音查字法、儿化与轻声的教材处理、拼音教学策略等很多内容,若说音韵学、音系学,我也算是科班了,可要是把拼音和老师的教学结合到一块儿,不只是没经验,其实是根本就不知道。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莘老师的“一对一”培训之后,我们就一起到了青海。那次讲座的地方是小岛基地,为了给我壮胆,莘老师还专门坐在了下面旁听。在讲话的间隙,我偶尔会朝会场后的莘老师望一望,她戴着老花镜,头发如银,面沉似水,看不出是喜还是忧,于是我仍按着她教的、我的理解往下讲。

就这样莘老师远远地在台下,我紧张地在台上,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下午。终于在结束后可以问莘老师的评价了,她只一句话,“以后我不在台下,还是要这样讲”。那一年,我不到三十,莘老师已六十开外。

在老传统的陪伴之下,时间不知不觉地在一天天累积。慢慢地,室里来了更新的新人,而我也成了更新的新书的责任编辑。出去培训的日子更多了,可是与莘老师这样的老前辈见面的机会却更少了。直到我离开人教社到了中教集团,那一年,我三十六。

细数起来,我在人教社刚好十年。十年当然是时间,但十年这个数字却不是时间这么简单,没人能给谁十年,没人能再来十年,甚至没人能够计算这十年。十年里,我跟着很多人一起讨论课本的芳城园宾馆已经不再;十年里,沙滩后街55号院少了一家出版社,多了一家宾馆;十年前,我编语文课本,十年后,我的孩子用的是新的统编教材;十年前,人们惊讶编课标教材的人中有一个人和电视剧《亮剑》里的人重名,十年后,人们遗忘了电视剧竟然还有《亮剑》……

对我而言,十年当然是一个改变。年龄增长是一个人无法阻挡的自然变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读书的人,到成为编书给人读的人,则绝对是单位所给予的职业塑造和养成。在这个过程中,我所与之过从的单位的历史、文化以及那些曾经的人与事,永远都是弥足珍贵、不可再来的重要元素。

李云龙:我编小学语文教科书的10年

今年,人教社建社七十周年了。与这七十年相比,我在其中的时日恰好是七分之一。这样的比例,对于人教社而言或许本就无足轻重,在未来甚至会变得越来越小。可是对于我来说,人教社的历史既是背景,也是标尺,更是融为一体的血脉。

我们可以分出共存共生的时间比例,但却无法剖离分开固有的联系。我的十年永远无法改变,它所以值得珍视,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我们那样的在人教社的独特日子。而今,回想重温自己的七分之一时,或许也是对人教七十年的守望和纪念。

李云龙,2001年进入人教社工作,参与了人教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一下至六下的编写,为二下、四下两册的责任编辑。从2001年开始,另参与了钢笔字教材、铅笔字教材、部分教师教学用书、语文练习、生字生词卡片、词语手册、《试教通讯》、培训资料包等与人教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配套的材料的编辑和制作工作;在编写本国语文教材的同时,还于2005~2006年间参与了新加坡华文教材低、中年级教材的编写。现任中国教育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出版传媒部高级主管,副编审。河北经贸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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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征文链接:

韦志榕:与人教社一生的情缘

丁曙:生在人教社,长在人教社谭永平:我经历的新课改最初那几年

张献臣:“我和李雷韩梅梅的故事”

叶在田:彻底改变哑巴英语的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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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教版语文教材中的鲁迅记忆

一家出版社与两代人的成长

你种的花,留了下来

那一墙爬山虎还是那么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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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刘 可(实习)

编辑:周 丹

主编:吴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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