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加坡不远的地方,有个梦的故乡
新加坡作家寒川出生于金门,成长于狮城,但对他来说,印尼勿里洞却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的地方。大概那个年代的人,亲戚很多都散落在南洋各地。一座城市,一座海岛,都随着“亲情”的概念变得格外不同。正如鲁迅日夜思念的《故乡》一样,勿里洞水和地,也随着韶华逝去变得模糊,所幸现在交通越来越方便和发达,一切都有了机会有了希望。
莫名想起周杰伦曾演过的电影《寻找周杰伦》,或许寒川所期待的,也是找回年少时的寒川。
本文摘自寒川的著作《勿里洞忆旧》,由其本人授权新加坡眼转载。
年少时,父亲常提起勿里洞(Belitung),说那是大伯父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海岛。可以这么说,我对印尼的认识,是从勿里洞开始,不知道有首都雅加达,也不知道神仙岛峇厘,更遑论棉兰、万隆、泗水、坤甸、梭罗、日惹等等后来我到过的城市。
还在初中时,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一位不曾见过面的客人。父亲介绍说是大伯父的干儿子,名叫天来。这么说来,他是我堂兄。我后来才知道,这位堂兄是偷渡过来的;从勿里洞?还是其他地方? 我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我和祖母同住在直落亚逸街上,隔一间屋子;祖母与二伯父及三姑丈,分别住在两层楼。祖母亲生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大伯父远在海的另一端,孩子们都在身边,朝夕问候,那段日子,是她从金门南来,直到60年代末辞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没能看到大儿子,但看到大孙子,我想,祖母心里一定也是很高兴的!
但正因为是偷渡,不宜久留,天来堂兄后来又偷渡回到印尼。忘了是在哪一年,似乎是马印对抗结束后不久,他也就消逝在我们的眼簾里。
1971年5月,我从南洋大学毕业后不久,父亲收到大伯父的来信,知道我另一位堂兄天赏即将婚娶。父亲与其他亲戚都抽不出时间,便由我代表出席,于那年5月14日飞往雅加达。
那是我五岁从金门南来新加坡,居住16年后,第一次坐飞机出国。也才知道,这个地处南中国海的最南端和爪哇海北端的海岛,得先飞到首都雅加达,转机50分钟, 再乘半个多小时的车,这才抵达勿里洞岛的行政中心,也是华人聚居地丹戎班让市镇。勿里洞岛面积4850平方公里,其时人口约有16万,分布在几个市镇;其中以丹戎班让最多。
和未曾见过面的大伯父一家人,愉快地在海岛度过美丽的一周。每天一大清早,大伯母和堂妹们带着我在市镇上四处走走;而堂兄弟们,有一次带我去邻近的丹戎格拉央(Tanjung kerayang)海滨,那里的嶙峋怪石,我不曾在別处看过。或许,就只有勿里洞海岛,只有丹戎格拉央海滨,才有如此矗立于海天之间的花岗海石奇景。
1995年12月,我和维维带了孩子,在参加天赏堂兄大儿子国荣侄儿于雅加达举行的婚宴后,续程飞往勿里洞。对于居住在大城市的两个男孩,淳朴的海岛风光,在在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海岛三天两夜,我固然不会忘记重游丹戎格拉央海滨,也喜欢海岛的美食,尽管餐餐都是海鲜,从餐馆到海边随意搭建起来的帐棚下用餐,別有一番情趣与风味!
当然,还有世界知名的海参。而四处可见的燕屋,正告诉我们美丽淳朴的海岛盛产燕窝。70年代第一次来勿里洞,回去新加坡的行李里,多了这些珍贵的土产。
40年代跟随叔辈,到过马来亚柔佛州麻坡、苏门答腊峇眼亚比,最终落户勿里洞的大伯父,在岛上经营“金源昌“商号,售卖小五金,店前不远处有座福德祠。我在1998年写的《重游勿里洞》一文里,曾有这么一段描述:“这祠建于同治七年(即1867年),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祠堂內有一高约9尺的石碑,刻着大伯公庙捐献建筑金者之芳名,洋洋数百人,足见华人以契约工人(即猪仔)卖身南来勿里洞开锡矿,由来已久。”上网查悉,这些被卖来採锡矿的“猪仔”,都是客家人。这也是勿里洞的华人,以客家人居多的由来。
2007年3月上旬,大伯父以92高龄逝世,我与维维旋即飞往勿里洞奔丧。大伯父克勤克俭,在勿里洞筑起了幸福的家园。他以金源昌为商业据点,同时从事咸魚业,也买地屯积居奇。除了一个孩子留在岛上帮他之外,余皆南下雅加达,克绍箕裘,或搞木材业,生活都过得蛮不错!
大伯父的坟地背山面水,北望家乡金门。第三次飞来勿里洞,与同来奔丧的几位叔辈们有说不尽的乡愁。写此文时,诗人余光中刚走,他的乡愁,从台湾到大陆,毕竟是一道窄窄浅线的台湾海峽。而南洋的我们,乡愁却是隔着南中国海,浩浩瀚瀚,悠悠远远……
重返勿里洞,走在丹戎班让市镇,自然地又走近福德祠,这才发现其匾额,题字人竟是许允之,时为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许允之,祖籍福建金门,1890年生于后浦南门,20岁南游星洲。他工书法、善治印,以篆刻之法入书,是驰名当年南洋一带的文化彦士,与谭恒甫、吴纬若齐名,有 “星洲三大书法家” 之美誉。
返星后,我在《鍊石窝主人遗诗/鍊石窝印存》(许允之遗著)编后话里,曾对这座孤悬海岛,难得有外国人涉足的地方,见到了金门先贤的匾额作品,极其兴奋震撼,足见这海岛,华人除了客家人居多之外,据大伯父生前说,其次当属金门人!
犹记得七八十年代,每次来雅加达省亲时,一位经常宴请我,以孔雀牌咖啡闻名遐迩的殷商黄启堂乡亲,他也是来自勿里洞,与大伯父是好友。另一位印尼华社闻人黄进益,任雅加达金门互助基金会会长多年,老家也在勿里洞。当然,我也知道,当年印共第一号人物艾地,也是勿里洞人。而前雅加达华人省长钟万学,祖籍广东梅州,更是不折不扣的勿里洞客家人。
三访勿里洞,一些著名的旅游景点,例如:沙岛(pantai pasir)、灯塔岛 (Pulau Lengkuas)、丹戎丁宜(Tanjung Tinggi)海滩等等, 我并没去亲身体验。尤以后者,它在岛的最北部,是著名电影彩虹战队(Laskar Pelangi)的拍摄地,影片描述了70年代一群贫困的勿里洞锡矿工人子女,在生活条件极其恶劣的环境底下,透过互助与关怀,为自己的人生装点亮丽的光采。因着这部电影,尤其是在2009年频频获奖后,勿里洞顿时远近驰名了,也让印尼政府有计划发展勿里洞,打造成峇厘岛之外,另一个旅游仙境。
2000年以前,勿里洞没有建筑堂皇的现代化旅馆,而今,三、四星级的旅店犹如雨后春笋地耸立起来。当地省政府也积极规划发展旅游景点。统统这些,都在为迎接不断到访的游客,打造峇厘岛之外,另一个旅游仙境。
一个多星期前,基泉堂弟来电说:“ 印尼的民航飞机,即将从勿里洞直飞新加坡。” 我信口回答,“ 很好啊!改次去勿里洞,就方便得多了!”
我不禁心忖:这样的的发展与服务,如果在40多年前,那该多好!至少,祖母可以飞去勿里洞,或是大伯父飞来新加坡,就不会有金门一別40年,母子从此不再相见的人生憾事。
“ 第四次再访勿里洞,应该不会太遥远吧! ” 我对自己说。
(寒川,2017.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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