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15日 星期五

蒋勋经典演讲《美,看不见的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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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眼按:不知道蒋勋是谁?文艺中青少年那得补一补了。台灣當代能同時拿文筆、畫筆、麥克風,且都受到大眾喜愛的,首推蔣勳。“他此次应华中校友会来到新加坡开办讲座,是狮城文艺爱好者接触到华文圈主流文化脉络的一次机会,讲座详情请翻到文章底部。

转载蒋勋在中国《南方周末》刊发的一次讲座实录,四年后看,思想火花仍可圈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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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回来做自己/蒋勋

《美,看不见的竞争力》我在台湾的企业界讲过很多次。在大学里讲美学,我不太会用到“竞争力”。美可能是一朵花,很难去想象如果我凝视这朵花,跟竞争力有什么关系。

我曾在美索不达米亚发现八千年前的一个雕刻:一个女孩子从地上捡起一朵落花闻。这个季节走过北京,如果地上有一朵落花,很可能一个北京的女孩子,也会把它拣起来闻。如果这是一个美的动作,它不是今天才发生的,八千年前的艺术品里就有。所以我在大学上美学课不谈竞争力,就谈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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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8日,蒋勋在北京剧院演讲 (中信出版社/供图)

那时,我在台湾中部的东海大学。这个学校有十三个校徽,它的前身是辅仁大学、燕京大学、金陵女大、圣约翰大学……当年美国人用庚子赔款建了十几所教会学校,1949年以后庚子赔款余款撤到台湾,成立一个联合董事会。东海大学就是用这笔钱建起来的。校园很大,整个大度山都是它的校园,校园里到处都是花,每年四月开到满眼缭乱。教室的窗户打开,学生们根本不听我讲课。刚开始我有一点生气,可是我想,要讲美,我所有的语言加起来其实也比不上一朵花。所以我就做了一个决定:“你们既然没办法专心听课,我们就去外面。”他们全体欢呼,坐在花树底下。我问:为什么你觉得花美?有说形状美,有说色彩美,有说花有香味……

把这一切加起来,我们赫然发现:花是一种竞争力。它的美其实是一个计谋,用来招蜂引蝶,其背后其实是延续生命的旺盛愿望。植物学家告诉我,花的美是在上亿年的竞争中形成的,不美的都被淘汰了。为什么白色的花香味通常都特别浓郁,因为它没有色彩去招蜂引蝶,只能靠嗅觉。我们经常赞叹花香花美,“香”和“美”这些看起来可有可无的字,背后隐藏着生存的艰难。

后来我跟学生做一个实验,我们用布把眼睛蒙起来,用嗅觉判断哪是含笑,哪是百合,哪是栀子,哪是玉兰……这个练习告诉我们,具体描述某一株花“香”是没有意义的,每种花的香味都不一样,含笑带一点甜香,茉莉的香气淡远……美是什么?另一种物种没法取代才构成美的条件。我问学植物的朋友:如果含笑香味和百合一样会怎样?他说:“那它会被淘汰了,因为它东施效颦,没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所以我常常给美下一个定义:美是回来做自己。可是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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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施效颦”是一个很悲哀的成语

东施效颦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西施是上古时代很有名的一个大美女,她的故事有点像李安拍的《色,戒》。吴越打仗,越国打败了,越王勾践要复国,可是军事力量不够,谈何容易,所以他就想到了一个现代人类还在用的方法,训练女间谍。这些女间谍其实是在民间找到的。东村姓施的姑娘就叫东施,西村姓施的就叫西施……如果你只训练一个女间谍,万一她失败了,你就没戏唱了,所以要多训练几个。所以那次越王一次送去十几个美女,让她们运用各种能力去蛊惑吴王夫差。结果西施成功了。

我们不知道西施到底有多美,她留下来的记录蛮特殊,她大概有心绞痛的病,一痛起来她就会皱眉、捂住胸口,后来我们特意把这两个动作命名为“颦”和“西子捧心”。西施每次一心绞痛,夫差简直会爱怜得魂飞魄散。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人是东施,因为她摆出各种姿势,夫差都不太看她。东施大概会经常怨毒地看着西施想:我到底输她什么?美一旦开始有输赢,有比较,其实是蛮悲哀的事。最后东施得出一个非常危险的结论:她会心绞痛,她会发愁,我不会。

其实东施有可能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女孩子,也许是跑四百米能得冠军的田径选手,皮肤晒得黑黑的……很多人在电影里故意把东施拍成一个很丑的女孩子,我觉得不对,她如果丑,她不会被国家选出来。可悲哀的是,东施到最后没有办法相信她自己也是美的。所以有一天上朝,她故意模仿西施,那么壮、那么健康的女孩子,一皱眉,一捧心,所有人都快疯了。“东施效颦”是一个很悲哀的成语。

既然伸出去不好看,那就蹲下来

关于美,中国的先贤下过很多定义。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所有人知道的美已经不是美了。

“美”上面是一个“羊”,下面是一个“大”,所以《说文解字》说:羊大为美。我很害怕这种古书,文字太精简,为什么中国人两千年来都说“羊大为美”?牛大不美吗?后来我看到一个日本学者做了一篇论文,他认为“羊大为美”是早期人类味觉感官,吃羊肉时候感觉到的快乐。这个论文争议很大,很多人反对:我们现在讲美是视觉的或者精神性的美,没有人会说自己的女朋友美得像一碗羊肉面。可是这个论文对我很有启发:如果“美”跟味觉有关,我想到另外一个字“品”。

三口为品,一个口是吃,不饿了,才能“品”,味蕾感觉到的酸甜苦辣都变成口腔的记忆和审美。“品”这个字在中国的南北朝被大量运用。钟嵘写《诗品》、谢赫写《画品》,把诗人、画家分为九品。很多诗人写了大量的诗,但是“下下品”,陶渊明的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简直像白话,但他把诗的思辨品质拉到了极致,所以是上上品。“品”是很复杂的审美活动。

现代企业常常讲“品管”、“品牌”,品牌是建立在品位基础上的。

香奈儿纵贯二十世纪到现在,是非常了不起的品牌,她的创始人加布里埃·香奈儿是一个在乡下孤儿院长大,生命力十足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她曾到巴黎卖帽子,卖得并不好。

在1920年之前,法国女人的服装就像印象派画作里那样,胸部很大,腰勒得很细,有的女性去做打断肋骨的手术,为了要17寸的腰。因为腰勒得太紧,气上不来,讲话经常昏倒。这恰恰给某些男性充当保护神的机会。可是工业革命以后,工商业越来越发达,女性的竞争力不输给男性,越来越多的女性做了企业的主管。她常常要召开会议,如果她的腰只有17寸,常常要晕倒,她大概很难树立威信。她很聪明,看到了大势所趋,就把男人的西装做出腰身,加上垫肩,改出最早一件女性套装。从此香奈儿一炮而红,她不止设计了一个服装,也改变了性别差异,她塑造了女性可以承担责任的形象。

大众的风起云涌,社会的流行风潮不是没有原因,背后一定有一个东西在驱动,普通人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少数人却能嗅到其中的趋势。而这些人往往不是左脑很强、永远考第一名的人,而是直觉很厉害的人。这就是“看不见的竞争力”。

亚洲在市场经济的战场上跟着西方跑了一百年,很急迫希望我们能赶快追上去。不是在后面追,而是能超越去想。我多么盼望我站在北京的街头,满眼看到不是香奈儿、阿玛尼、宝马、奔驰……而是我们自己的品牌。

那是我梦想中的北京,这里有过齐白石,有过曹雪芹,有过沈从文,这个城市的文化的底蕴是最厚的,他一点都不输给巴黎、纽约。

当年我到北京,沈从文先生刚过世,我很遗憾,但我的反应没有林怀民那么剧烈。他是一下子就在沈先生的灵台下跪下去了,沈夫人很惊讶,她不了解,我们在台湾的时候,沈先生的书是“禁书”,我们偷偷在底下传,并且觉得,如果有一天能跟沈从文说:你一直是我的老师,该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

所以你看,美的力量比什么力量都要大,它可以让你把未曾谋面的人认作老师,禁都禁不住。

大家如果去香山,可能都看到曹雪芹纪念馆。其实那几间房子不是曹雪芹住的,但假的都要造一个。怎么可以没有?他曾经在那边生活过,在一个家族的败落里回忆起自己一生的繁华,讲自己一生什么事也没有做,就是认识了一些了不起的女子,这些女子不应该因为我没出息不传世,所以要为这几个女孩子写一部书……现在不是讲女权主义、女性书写吗?曹雪芹在三百年前就是女性书写,他让我们看到那些女性,从更新的角度看待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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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提到了香奈儿,也提到了阿玛尼。大家可以到北京阿玛尼的旗舰店看一下,它的色调偏黑偏灰,很少有缤纷的颜色。喜欢阿玛尼的人说那是低调的奢华,你要看很久才知道那个料子真好,有隐隐的花纹和亮光。这需要很大的信心。如果是东施,她可能会说:我可不可以学一学别的牌子,来一个红色西装?那阿玛尼就完了。阿玛尼成功的秘诀就是笃定地做自己。

有比它更了不起的。单色系可以很美,其实是宋瓷创造的。宋代之前是唐三彩,之后是元青花、清彩瓷、珐琅瓷,宋朝决定一件瓷器可是只有白色、青色,同样也美轮美奂。台北故宫有一个莲花盆,珍贵得不得了,当年不过是养水仙的花盆。现在全世界有六十几件汝窑,汝窑在世界拍卖市场价格是最高的,全世界的贵族都以拥有一件汝窑器皿为荣耀。国外皇家瓷器厂很长一段时间是以宋元明最好的瓷器为母本,做一点简单的加工,镶镶金边之类的。宋瓷其实是世界瓷器第一品牌,而且是一千年的品牌。

世界上,上千年的品牌不止宋瓷一个。有一次我带台湾宏碁电脑创始人施振荣先生去希腊看阿波罗神殿,那时候施先生心脏刚动过手术,走山路很辛苦。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有一点错愕:难道我们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来看的神殿就是六根柱子?而且还有三根是断的?一般的观光客不太敢这样问,好不容易走上来,赶快拍照又下去了。

我有一点儿要被他问住了,我想了想,回答说:施先生你一路上说,我们要创造自己的品牌,什么叫品牌?如果阿玛尼是品牌,香奈儿是品牌,这个柱子是希腊两千年的品牌。你在台北、莫斯科、纽约、北京,都可以找到这个柱子,全世界不同阵营国家的国会大厦,全部依循希腊柱式。

今天,全世界的孩子学美术,大概都会对着希腊人体雕像画素描;全世界的人,只要去健身房,它的标杆就是希腊的身体。这也是希腊的一大品牌。世界上有很多叫“亚历山大”的健身房,没有叫“孔子健身房”的,如果有人这么叫,它一定没生意。

其实,孔子不见得体弱,他父亲身高超过一米八二,能举起正在下落的城门;他常年在各国讲学,风餐露宿,是典型的背包客。也许我们对古人的概念化想象,把我们原本有的竞争力扼杀掉了。如果我们认定只有希腊的身体是美的身体,我们就会不太知道自己的身体美在哪里。

你知道最早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人有多辛苦?

台湾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本来是学现代舞的,但怎么跳,怎么努力,也是学人家,人家还不买账:你为什么要学我们?你腿那么短怎么跳天鹅湖?后来他想:既然腿伸出去不好看,那就气沉丹田,蹲马步。结果他在全世界赢得掌声,因为那是东方的身体,东方的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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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微小的努力可能是最大额救赎

中国人有很多美的实践,但无可否认,最早让美成为一门学问的是西方人。“美学”这个词是后来日本人翻译的,翻译产生了很大的问题,仿佛美学就是研究美和丑的学问。然而事实上,美学的拉丁文原意是“感觉学”。

也许我们可以闭起眼睛,感觉一下自己的口腔里有多少味觉的记忆,自己的鼻腔里有多少嗅觉的记忆?

我曾把学生带到菜市场,台湾的菜市场收工之后,会打扫得很干净。我拿布蒙住学生的眼睛,让他们猜白天哪一个摊卖什么。结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卖鱼、卖葱、卖姜、卖牛羊肉的摊子。

那么,气味到底是什么?它是肉体生命已经不在了,还在空气里流动着的东西。

母亲过世以后,我常常闻到她的味道,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幻想,因为我跟她太亲。做了菜市场的实验,我才发现:鼻腔的记忆体是这么灵敏,最爱你的人已经离你而去,她的味道却挥之不去。

几年前,发现鼻腔里记忆腺体的科学家已经得了诺贝尔奖,他发现人能分辨一万多种嗅觉。你能闻出这么多的味道吗?你是否记得春天从北方吹过来的风沙的味道?去香山的时候,你是否闻到过松树的清香和苔藓的潮湿?收割后的田野、大汗淋漓的爱人,是否在你的鼻腔里留下记忆?

年轻的时候,我在巴黎读书,读到第四年突然很想家。在香榭丽舍华丽的街道上,蓦然觉得秋天的荒凉。忽然,我的鼻腔释放了一种味道,让我一下子热泪盈眶。那是台湾夏天七八月间,太阳晒了一整天,晒到土都发烫,忽然来了一阵暴雨,土壤泛起的味道。我才发现乡愁是气味。你想家的时候,想的可能是某种奇怪的小吃,它一下子把你底层所有的东西都唤起。

你的眼睛能看到多少种颜色?科学家说,我们的视网膜能分辨两千多种颜色。大家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有那么多吗?红、蓝、紫……你数几个就数不下去。

刚才我们讲到,汝窑是世界第一瓷器品牌,有名“雨过天青”,最早是五代后周世宗创造的。别人问世宗:你喝茶的茶杯是要蓝色的还是绿色的。他看着天说:给我烧一个雨过天晴的颜色。工匠很犯难,因为他要等下雨,等雨停,要看天空很久,观察到天光在蓝跟绿之间变幻,其间又透露出太阳将要出来的淡淡的粉红色。聪明的皇帝宋徽宗把它沿用下来了。康德说“美的判断力”,把这样的色彩固定在瓷器上,需要多么高超的“美的判断力”!

我们在作美的判断的时候,视觉通道打开了、听觉通道也打开了。

听觉并不只是听贝多芬、巴赫。今天是寒露,入夜以后,如果你仔细听,应该可以听到树叶的沙沙的声音,伴随秋天最早到来的是声音。我们的古人写过多少关于“秋声”的诗,古代文学里有多么好的敏感度!如果我们只知道让孩子背唐诗宋词,而忘了让他聆听秋天的声音,那没有太大意义。

秋声一来,过不了几天,香山满山的银杏都会变黄,洒落一地。

今天我们讲竞争力,掉了还有什么竞争力?因为接下来的季节是一个艰难的季节,在纬度这么高的地方入秋入冬养分是不高的,只能把部分肌体牺牲掉,保存最好的水分和养分,来年春天重新发芽。如果你看到了秋天凋零的悲哀,那你恐怕不懂什么叫“看不见的竞争力”。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每一天都在做美的功课,可是他不讲话。

我最敬佩的老师佛陀,没有写过一本书,我们今天看到的很多佛经,不过是他学生的笔记,所以开头总是说“如是我闻”。有一天佛陀不想讲课了,就拿一朵花给大家看。他的意思是说:我一生讲的经,就在那朵花里,你懂得了那朵花,就懂得了生命本身。

回到生命的原点,才能看到美。美最大的敌人是“忙”,忙其实是心灵死亡,对周遭没有感觉的意思。我们说“忙里偷闲”,“闲”按照繁体字的写法,就是在家门口忽然看到月亮。周遭所有最微小的,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是我们最大的拯救。我不觉得,今天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讲任何大道理对人生有什么拯救,我们能做的是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点像女娲补天一样,把我们的荒凉感弥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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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画作:红袖添香夜读书)

看到大,也关心小

这个城市有多少被你遗忘的角落?

大家都知道《清明上河图》,一个画家受命去画他的城市,表现其中的繁华。画家画了一千六百多个人,各式各样的场景。其中有一个场景是:官家的轿子出来,前面有人举着“肃静回避”,一个小孩在路中间玩,他妈妈怕他被马踩到,惊惶地把他抱起。如果是你受命拍一个关于北京的纪录片,你能不能拍出这个画面?

还有一个画面,出现在画卷快结束的地方。一个做大官的人进城,前有开道车,后有随护。城门口有一群叫花子,其中有一个没有腿,做官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个画家真了不起。我的学生问我:你觉得那个做官的人后来给乞丐钱了吗,我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一个画家能画出大官跟乞丐的对视就很了不起了。

好几年前,我路过天安门广场,在长安街上看到一个画面:那一定是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因为只有下田劳动的人才会有那么粗壮的骨骼。她喂孩子吃奶,毫不遮掩,孩子吃饱了,奶汁还很多,她就让奶滴到长安街上。我觉得那个身体好动人:她跟那个土地是在一起的。我问自己:T台上的美跟这个妇人的美,哪一个能让我记忆更久?

美不仅仅是华服名模,甚至不仅仅清风明月、巴赫贝多芬,要看到美,我们首先要看到生命存活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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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人喜欢画牡丹。我曾在二月间到日本皇宫里看过牡丹,全部用草围着,上面还撑一把伞,因为牡丹有一点风吹雨打就会凋零。宋朝以后发现牡丹的美不能体现生命顽强的竞争力,就开始画梅花。王冕的《南枝春早》成了传世名作。如果说唐朝创造了牡丹的美,宋朝发现梅花的美,我们这个时代用花来象征,可以找到什么?

上海世博会的中国馆使用汉朝斗拱的造型,堆砌出一个倒三角形的飞檐式建筑。我看了很辛酸。因为我看到它强大背后,是几乎要被世界列强瓜分殆尽的屈辱记忆。所以它的强是一定要撑出来。可是我看到英国馆,轻轻松松就做出一个好漂亮的东西。当时我就想:如果真的是大国崛起,必须有最笃定的自信,不去做场面上的东西,而是回到最小的事情,慢慢做,不一定要那么快。现在的强有一点用力,并且用得好辛苦,我害怕它变成烟火,那么绚烂华丽,可是一下没有了。

唐的文化、宋的文化为什么有厚度?因为它看到大的,也关心小的。杜甫挤在难民里面逃难,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果这十个字变成千古绝唱,我觉得不是诗的技巧,而是诗人心灵上动人的东西:他看到了人。同样那捧白骨,很多人走过去都没看到。

(石岩记录缩写,经演讲者订正)转自《南方周末》

——-蒋勋2015新加坡讲座信息——-

《蒋勋谈生活美学——天地有大美》时间:2015年3月1日(星期天) 地址:华侨中学诚毅楼。 票价:35(学生票1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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