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功：美国恢复经济至少还需两年

4月27日，安邦智库创始人、董事长陈功，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金融学教授、副院长朱宁做客《长盛时间》，就“经济回暖了吗”这一话题进行深度探讨。

01

美国经济何时复苏

姚长盛：欢迎各位，我先问一下陈功先生，陈先生是做“情报”分析的，根据可知的信息、已见的现象推导出看似很复杂的一些结论，但给大家非常直接的结果，您认为现在美国经济恢复正常大概在几月份？

陈功：先澄清一下，不是搞什么情报分析的，是搞信息分析的，用词用错了以后经常犯一些原则性错误。

姚长盛：我这么说不是显得更高级和神秘嘛。

陈功：说到美国的话题，话比较多，什么时候恢复呢，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前两天我看努钦财政部长也在说，说（经济）很快就能反弹。但我觉得可能他还是基于川普的立场在讲这个话，可能不会这么轻松，不会这么容易的，因为做生意的人都有体会，一旦停摆重新启动是有难度的，停下来就是驾驶员自己的一句话、一脚刹车就能停下来，但想启动可涉及到一大堆系统，这条线非常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人财物产供销一个系列都得跟着动起来才能真正动起来。所以我估计可能需要两年时间吧。

姚长盛：两年时间？

陈功：按照正常水平来说，（两年）才能恢复正常。短期内肯定有一个反弹，现在要看标准是什么，比现在强那当然是肯定的，但如果说要恢复正常状态那是需要两年时间的。

姚长盛：好话题。两个问题马上出现了：1、美国那个喜欢天天开发布会但现在又不太喜欢开发布会的人，说5月4日我们就把大家放出来让大家过青年节，跟中国人民普天同庆；2、这两年是全世界都处于停摆状态吗？

陈功：这个不太好说，大家讨论的是Reopen，重新开放，因为原来有严格的限制，重新开放的意思是可以上大街了，否则连大街都去不了，餐厅可以开放了，海滩上可以去人了，大家可以带着小孩在公园里散散步，是指这个。但我们谈恢复正常的标准是指经济恢复正常运作，这种正常运作可就早着呢，比如盈利增长，上市公司都有预测，我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能够接近或实现这个标准，我们叫恢复正常。

这些都没有，只是能上街而已，只是戒严相对解除了，目前是指这个状态，但即便到这个状态都很困难，因为50个州各州情况不同，而且50个州之间飞机一旦起飞，活动开来以后，还会造成病毒的传播和感染，那个时候怎么办？这有问题了。

姚长盛：留言里有人说，听到“两年”时我就觉得我离要饭快不远了，现在大家还没有做好两年的准备。回到朱宁教授的话题，我们上次其实就已经谈了很多自己担心的事情，也包括现在走到这一步，如果说美国现在是两年，你预计中国走上正常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朱宁：我觉得借着刚才陈功先生的话，怎么界定是正常呢，过去五年我们看到增速已经有一个逐渐下台阶、逐渐放缓的趋势，比如增长到5算不算正常，算很健康？还是要回到过去的8？我觉得几乎不可能。

姚长盛：我们就说5吧。

朱宁：我个人觉得5，咱们明年是有可能达到的。

姚长盛：一年就行？

朱宁：在这里我觉得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假设。1、疫情是一个平缓的疫情，明年即使有第二波，这第二波不会全球蔓延，或是有第一波这么大的杀伤力，这是一个假设条件。2、根据美国的情形和欧洲的情形，全球的经济是什么样，我们自己一个国家想要独善其身相对比较容易，但全球毕竟没有一个国家是孤岛，无论是从产业链架构还是出口对象，如果美国需要两年，欧洲也需要两年，那国内得使多大劲才能在一年里把外贸出口的拖累补上？这一点也是非常决定性的。

姚长盛：如果美国需要两年才能恢复到过去的轨道，全世界也得用两年时间，大家不可能甩开美国提前恢复正常啊？

朱宁：这里面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是，最近我们自主的研发会强一些，原来我们一部分的出口其实是所谓的来料加工，很多产品和原配件先是从国外进口到中国，中国组装和加工再出口。现在咱们已经复工复产了，会发现美国欧洲这边还停顿呢，很多部件来不了，即使咱们能够复工复产，产能仍然不可能在短期恢复到疫情之前的情况。

姚长盛：因为产业链没能恢复，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朱宁：我觉得在过去三四十年全球化趋势下，突然现在全球化停摆甚至倒退，这是之前三四十年我们都没有想过、没有准备过的一个现象。这点就很难预测了。

姚长盛：陈先生上来之后先甩出一个“两年”，直接给聊天室里的人全部击沉了，两年？那就没法儿过了，这哪儿行，胡子得比陈先生的胡子还长还飘逸。

02

经济回暖的关键之处

姚长盛：问一个话题吧，回来集中谈，两位现在最关心的话题是什么？在经济回暖的过程中最关心的话题是什么？

陈功：先说两句速度问题，我也接着朱老师讲的，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一年半左右就可以（恢复），各个地方、各个国家对这个事情的判断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是首先肯定的。

再有一点，恢复的节奏也不一样，所以世界的秩序秩序实际上是陷入了一种严重混乱的状态，这种混乱状态让我们想起大萧条时的事情，上世纪1929年到1933年这一阶段里的很多事情。那次大萧条为什么延长到四年时间，就是有原因的。

所以我们现在很乐观的去看待这个问题，我觉得也不是一种很谨慎的看法，互相之间的牵涉、制约平抑了反弹的力度和幅度。你的经济恢复得很好，就像长盛讲的，中国的疫情提前结束了，可以正常做很多事情，但实际上一做起来就发现根本不可能，前后左右互相牵制，互相拧在一起，你还是做不了，就出现这个问题。

但从反弹的速度来看，就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讲的那样，今年大家都很低，中国1.2，欧洲、英国、美国都是负增长，-5，-7，-9，是这种状态，中国即使1.2的正增长恐怕也是不容易的。大家跟自己比较起来就看到跟过去差得很远，这个反弹实际上是大成问题的。

还有，在低反弹之下，可能在2021年会出现比较高的增长，因为它的基数很低，到最后一下会涨得很高（从数字上看是这样的），可能会涨到7%甚至9%的反弹幅度，这是真的反弹了吗？要我看还不是，它只是因为基数低造成了高幅度的增长。所以在2021年的情况之下还没有恢复正常，它没有进入一个正常的节奏、进入一个正常的轨道，秩序还是混乱的。如果谈我最担忧的问题，就是秩序造成的混乱，什么时候大家能够再进入一个正常健康的轨道上。

而且这种节奏的打乱不仅仅体现在经济方面，在法律方面、文化方面、多元方面，国际贸易、国际政治、国际关系领域都造成了混乱。比如英国牛津大学一位教授前几天讲，他对未来世界感觉极度悲观和失望，因为过去大西洋主义是美国的领导力，什么都看美国的领导。通过这次大家一看，疫情一流行，美国领导谁？它自己就快崩溃了，就是这种状态，乱七八糟，像斯蒂格利茨讲的，就像个第三世界国家一样。这种情况之下怎么指望它领导世界呢？过去二战之后对大西洋主义坚信不疑的人都感觉极度悲观和失望。对于未来世界是什么样子，现在大家还没有形成共识看法，这可能是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姚长盛：我想问一下朱宁教授，在“最担心”这上面您往哪个方向指向？

朱宁：我想接着陈功老师说两句，确实，整个国际秩序，2008年之后有一个新名词“新常态”，我们真是在新常态的新方向上又往前走了一大步。你看过去十年，经济虽然一般，但股市、资产价格表现都非常好，这么好的成绩怎么来的？大家都知道是通过所谓量化宽松，通过印钱，现在发现印钱也不像原来那么好使了，美联储干脆无上限的印钱，这都是原来在人类经济史上没有见过的，秩序和所谓政府干预能力和原来有很大的不一样。

如果我们把国际情况当做给定，国内其实也有一个很新的状况，消费在过去几年逐渐取代投资成为了中国经济最重要的驱动力。我们发现这次疫情，无论是因为整个疫情本身对于封城和消费方式的影响，都导致消费急剧下跌，有估计下跌1/3左右，前两天我看到一些支付的数据可能比这个还多。

姚长盛：而且你现在想消费也没地方消费，什么都没有。

朱宁：几个因素，一是想消费，地方没开；二是想消费，钱没了。

姚长盛：欲望也下降了。

朱宁：这是两个因素。

姚长盛：还有第三个因素，慢慢就习惯不消费了。

朱宁：回到日本的“低欲望社会”了。这是咱们之前没有遇到的情况，第一，消费对于经济这么重要。原来咱们说经济不好怎么办，没关系，按照凯恩斯主义挖一大坑，再把这坑填上，GDP就出来了，修高铁、修公路、修机场，现在发现该修的过去十年修得差不多了，现在真正想要刺激消费了，突然发现通过补贴、通过消费券的方式，1、政府不是那么有经验。2、给了民众之后是否能马上转化为消费，这一点还值得观察。3、现在消费券提供大概在一两百亿的区间，但我们损失了上万亿的消费，从体量上来说，现在我们能够给予的补贴和刺激，和我们经济需要回到正轨的力量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异。

对于中国来讲，咱们逐渐进入中高等国家之后，消费一定是最重要的驱动力，怎么能够让老百姓有钱消费、敢于消费、善于消费，这是疫情提出的非常大也非常新的问题。

03

消费是否是一味良药

姚长盛：你提的这个问题简直太有意思了，我们怎么能敢于消费、善于消费，还能有这个勇气，你说的这几项，突然之间好像长了肌肉似的，我一直觉得过去肌肉在萎缩，我觉得你们俩今天配合得特别好，这个说完那个说，“在他的逻辑上再补充两句”，陈功先生我替您把桥搭好，您在这个逻辑中补充几句。

陈功：其实关于消费，朱老师讲得非常到位，而且是一个关键要点，谈今后，谈经济大危机、大萧条之后，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哪，能寄托的地方可能也就是市场规模，市场越大越好，我多生产一点，找补回来一点，把钱投进去，把钱赚回来一点，弥补损失，这是寄托希望的地方。但生产出来的东西市场在哪呢？一定要有人消费，换句话说，一个人不停地吃进东西，但没有消化功能，这肯定是不行的，简单就是把消化功能理解为消费，市场就取决于消费。

现在看，消费确实是个问题，从2012年以后，中国经济中消费的角色变得越来越吃重了，看曲线图，它占GDP的比重结构可以看得比较明显，但消费的明显实际上是因为投资资本形成这块相对下降了一点，整个经济有点滑落，消费就表现出来了。

实际上我们从这次疫情里看出来，水暖电气热等基础设施板块，大家说不能活动，剩下的就是吃喝拉撒睡，我们看到吃喝拉撒睡在中国人消费里的比重占得太重了，真正起到支柱性作用，餐厅一关，影响就非常明显。美国现在也是这样，它现在的开放是先开放餐厅，首先是解决吃的问题，消费才能慢慢起来。相比中国，美国消费占的比重更高，基本上消费活不活就决定了它的GDP总量有没有、经济增长能不能上得去。中国还有投资、新基建等可以动动脑筋。总体来讲我觉得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看出来它应有的经济意义。

04

房地产在疫情中的定位

姚长盛：但您说的“看时间”我能够听出来，背后已经对消费不是太看好，尤其是疫情平稳之后，一开门、一复市，最后会不会出现报复性消费？我看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判断现在会出现报复性消费。这是第一个话题。

第二个话题，刚才我们反复提到中国经济基本盘基本就这样，其实你看三驾马车里，即便我们对消费给予的期望再大，消费整个的拉动性也不及过去这里面投资的拉动性，而且投资里再怎么样寄予各种各样的希望，恐怕也不如地产投资的拉动性，一看基本就是决定性的，所以我特别想问一下二位，我们把这个话题讨论一下吧。地产怎么能够在这次定位好自己的位置？它会恢复到过去那个“伟大容器”的位置吗？还是它自己重新找个定位？朱宁教授翻译一下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宁：我回国时间有限，可能理解不够深入，我大概听懂长盛老师的意思了。

姚长盛：都是坏人（笑）。

朱宁：我们主要还是对国内接地气的工作做得不够。长盛老师也知道，我前两天写了一本书，还比较有影响，叫做《刚性泡沫》，这个书里讲了很多，其实还是围绕我们房地产增长的模式。我觉得是这样的，简单四个字在这个时点上肯定不会错，就是“房住不炒”。

姚长盛：对，这是大原则，然后呢？

朱宁：下面有两点关于房地产市场，我估计我也不会说错，毕竟我跟席勒教授关于房地产讨论还是比较多的。1、房地产是个区域性市场，它最后一定是一城一策，可能会有很多一二线政策很可能和三四线城镇非常不一样。2、在今后6到12个月里一定会有各个不同的地方政府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希望钻各种不同的政策漏洞想要放松。因为这一点非常明白，土地出让，尤其在很多地区，它达到了整个地方财政50%的贡献度还要更高，这是个吃饭的问题，是过日子的问题，所以对于地方政府来讲是根本不用想的问题。

但我觉得困难是在于我们之所以提“房住不炒”，一定程度上是我们担心整个宏观审慎风险，担心银行资产质量，担心我们整个国家的债务水平，同时也担心房价再高的话，是不是老百姓更没钱消费了，现在我们都认识到消费对我们整个经济增长中长期是多么重要，那么短期涨房价确实可能对经济是有推动作用，这一点完全肯定，而且可能还会有财富效应，原来房子800万，现在1000万，我现在有钱了。

姚长盛：这太可怕了。

朱宁：这个游戏不可能持续坚持下去。借用2008年的话，当音乐停止时，我们不再跳舞时，我们突然发现，不但不跳舞了，借巴菲特的话，还发现大家可能都在裸泳，连衣服都穿不上，所以坚持房住不炒非常重要，也是很正确的。

同时肯定在各个地区会有一定的灵活度，但我个人一直在反复强调，对于房地产的调控最核心的一个问题是对于预期的管理。很可怕的为什么现在要提房住不炒，过去十年咱们调控了四次，又放开了四次，每次一放开之后房价又涨50%，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觉得国内没有太多人相信调控真的会有效，而如果大家都不相信调控有效的话，大家都会觉得买房子最安全、最赚钱的方式，所以如果这个预期不能管理和改变的话，后面的风险对于整个经济的冲击，我仍然是非常担心的。

姚长盛：两头的话你说得都非常好，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我翻译一下朱宁教授的话。

朱宁：一看就是长盛老师英文学得比我好。

姚长盛：我还是说中文，我能听出你中文里英文的意思，我希望陈功教授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谈：

第一个意思：大帽不能改，这四个字。第二个意思：下面的地方政府一定考虑怎么活命，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土地财政意味着什么。第三个意思：这事只要管，这市场就出现下跌的可能性，那更可怕，只要放开，那么房地产的信仰在过去经过三代人、四代人的教育之后，大家一定坚信房地产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一线城市永远买、一线城市永远涨，这个信仰仍然还在。在这么复杂的情形之下如何把前面四个字落实好，同时还让房地产投资在最后的经济拉动里起到一定的作用，我觉得这个难题如果破解了，能够获诺贝尔哲学奖，没有这个奖，我们单设一个。陈教授，我觉得您绝对有希望获诺贝尔奖。

陈功：谢谢了（笑）。我都感觉诺贝尔奖的时代已经快过去了。我记得2019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写过一份报告，里面有句很重要的话，说各国政府可能都在面临政策空间越来越小的问题，它反复的警告这一点。其实在2019年很多国家，包括我都忽略了它这句话，没想到它这句话这么重要。也就是说一旦2020出现了危机，或者有什么问题，能动用的政策资源（对于各国来说，包括中国和美国以及其它国家），相对来说空间都不大了，这是一个问题，我们在2020年果然碰见了大危机，现在看样子除了美联储可以放开手脚发票，其它国家能想的办法相对都受到了很大约束，想做的事情也做不了。

回到房地产来说，房地产是中国人的信仰，我们有房子崇拜、物业崇拜的传统，希望能够把它做好，能够回到一个正常节奏上，是这样的一种想法，但这个市场有一个特点，这是个“铁帽子”市场，它在头顶上戴了一顶“铁帽子”，这个“铁帽子”就是房住不炒。

姚长盛：紧箍咒。

陈功：把你罩住了。无论是从区域的角度还是地方的角度看，从哪儿看都承担着巨大压力。其实很多年以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房地产、物业、资产这块有没有投资属性，如果承认房子有一定的投资属性，那么我们就应该适当考虑放开这一块，现在来看中国，真正消费领域最大的消费还是在房子，如果房子这块被控制住了，即便各地可以小小不言的做一些小动作，但始终面临一个沉重的压力，很大的风险，这种情况之下做这些事，这个市场即便会反弹，它也是相当有限的。投资者在上面承担很大风险，政府在放开口子这块，他的任何努力也是承担风险的，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需要政策决心，一旦下了也不一定不行，可能中国经济就恢复了，恢复的内生动力可能就被释放出来了。

但如果还是持续这样看的话，我觉得这个问题就比较大，当然我个人还是希望政府有关部门能够根据此一时彼一时大危机之后，从后危机的角度采取一些有针对性的措施。从这个政策角度切入进去，重新审视和再定义中国房地产对国民经济的重要作用，从而给一个新的定位，做一些事情，有一些操作，老百姓消费的潜力能够被释放出来，我觉得在今后一个时期这是最最重要的一点。

姚长盛：陈教授谈得很平和，但话的份量很重。在中国每次出现经济下行之后，启动房地产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剧本，而且这个剧本讲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成功过，而且每次最后都累加到现在我们看到的结果。目前上面有个“铁帽子”，下面有各种各样的余地和空间，但无论如何要把市场按照以前的剧本重新读一遍，我看没人有这个勇气，也看不出某个地方政府能下这样的决心，如果不按照这个剧本走的话，它也有不适应性，因为这个剧本太成熟了，如果不能用这个去满足消费、释放需求，同时还能把其中的投资属性掰出来，能认清楚，又能控制房价又能提振经济，如果不能达到这种效果那是很可惜的，但达到这种效果，现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的药方。朱宁你继续用“英语”来形容这一段吧。

朱宁：我觉得刚才长盛老师说的问题，离诺贝尔奖又近了一步。

姚长盛：哲学奖吧。

朱宁：估计文学奖也可以。我挺同意刚才陈功老师讲的一点，我一直在跟大家讨论，房地产究竟是消费品还是投资品，它的消费属性和金融资产属性究竟在我们中国目前的情况下是怎么思考的，我跟很多朋友也进行过“哲学探讨”，大家买房子究竟是想住大点的房子，还是因为看中这个房子是非常好的绝无仅有加杠杆和赚大钱的方式？对这一点，可能我在美国生活时间比较久，我觉得在房价上涨趋势如此明显的历史经验下，大家有没有改善型的需求？一定有，但是我个人仍然认为，我反复在很多次的场合下讲，我仍然认为大家现在在国内买房子最主要的一个因素仍然是投资或投机的需要，是因为发现这是一个最好的赚钱方式。

我老跟大家开这个玩笑，如果真跟德国似的十年房价不涨，那你看还有没有所谓的“丈母娘效应”，丈母娘肯定不让小伙子买房，不但不买房，肯定说谁家有房子千万别娶我们家闺女。为什么急着让小伙子买房子呢？就是因为觉得越早上车越能有房子，不但有房子还能有钱赚。

回到我们讲的疫情冲击的影响，包括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大家突然发现进入了所谓的新常态，之前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房子过去两年居然没怎么涨，大家现在憋足了劲，觉得这次疫情来了政府肯定得刺激一下，就等着这一次，但如果这一次也没有所谓报复性的上涨，大家逐渐对于房地产的态度和预期就会变得更加理性，我觉得这反而是我们慢慢可以调控（的机会），不只是调整房地产行业，也是调整整个中国经济结构的机会，必须有一个时间换空间的过程，让大家意识到不是像买彩票一样今年买了明年肯定涨50%，这种不现实的预期逐渐平息之后，我们无论是讲消费还是讲投资，以及讲新的可持续的高质量增长，我觉得才能从头谈起。

姚长盛：朱教授说的是怎样改变四代国人教育出来的房地产信仰，不是容易的事……

陈功：我顺着朱老师的话讲两句，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要想办法让老百姓有个简单发财的路子。用很复杂的操作，说我们搞点高科技，指望人人都成为马斯克那样的人不可能，都去放卫星，搞猎鹰座火箭，这不现实，我们农村地区小学毕业的还有几亿人口的人口大国，这种情况下必须得给老百姓开个口子，能够让他简单地发财。

简单发财，最明显的就是房地产是比较靠谱的事情，你弄别的，现在远程视频，像我这种老头玩的都很吃力，又是什么区块链、大数据、人工智能，你说我们老龄化的国家，一大堆老头，一两亿的老头，我怎么玩得了这个？我们只能看着。所以这就很成问题，它就变成了一小部分人（的机会），能够玩高科技、玩云服务，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能当观众，回头一看咱家里还是没什么发财的路子，钱也动不了，有限的钱也不能发挥出财富的价值，这种情况下就有问题了。所以我说关键还是要给老百姓保持一条简单发财的通道。

说一千道一万，对于现在的情况我们必须要有再定义的思考，这是后危机时代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像危机前那样按部就班的，按照原来的思路走，经过一个重大萧条转折期之后，我们一定要建立一种“后危机意识”，重新对很多问题进行再定义，这样才能确保中国继续确保在世界上的国际地位，有真正意义上恢复健康的节奏。

姚长盛：说得好，什么意思呢？我给大家总结一下，大家一定要记住，用“英语”来讲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永远回不去的转折点，而在这个转折点里我们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些代价是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最关键的是在付出这么多代价之后我们总得重新定义过去我们认为正常的一些东西，或是过去那里面大家安之若素的东西，重新对它定位，包括房地产，包括房子到底是什么，朱宁沿着这个思路说吧，咱们不说房地产，老谈房地产也有点累，再谈就太微观了，我们现在还有个房地产课程，陈淮先生开的，非常好，看完那个课程，无论是从业的还是相关的、平台的、个人财富的，上那个课程，那个课程极好，大家可以到聊天室里找链接报名就行了。之所以要去谈房地产，其实跟我们今天怎么写中国经济回暖的剧本怎么写以及大家看到的线索到底是什么提出来，朱宁提的两点非常好：1、担心消费提振不足。2、如果绕过房产的话题，恐怕很多剧本无从写起。

05

如何写好经济回暖的剧本

姚长盛：所以我想问问您，您现在觉得如果要把经济回暖的剧本写好，我们从哪儿写起？

朱宁：对，我这段时间，尤其是前段时间，大家可能都有意识，有一个所谓的讨论或争论，关于新基建的话题，前段时间政治局会议讲了“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不知道怎么走形变成了“新基建”，新基建开始讲得还比较窄，讲充电桩、5G、大数据中心，后来发现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被放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新”有多新，不知道这个“基建”究竟到什么程度、什么地方去了。

作为应对，过去两三周里我也写了一些文章，接受了一些采访，我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换一个思路，应该从新基建的思路转到我个人起的名字“新民生”这个思路上，比如在这次疫情过程中反映出我们的医疗设施还是比较缺乏，在整个湖北和武汉我们打的攻坚战和歼灭战还是比较成功的，但我们也很担心如果这种情况像美国一样在全国蔓延开，我们的公共医疗设施其实是严重不足的。我们如何能在医疗的领域，在线教育和线下教育，在老年人养老和中低收入补助方面，尤其在疫情影响下，原来我们很多所谓的财政刺激政策是为了达到推动GDP的目的，但这个GDP导致了两个结果：1、财富分配越来越不均，因为最后拿到项目的人，财富迅速增长，打工的或没有参与项目的人财富并没有很大的提升。2、国家债务水平明显上升，很多GDP项目的钱是借出来的，借出来的钱要还。

随着经济面临转型，回到高质量发展，我们应不应该刺激？应该刺激，应该刺激那些真正能给老百姓带来满足感、带来尊严、带来生活便利和幸福的领域，这是我们要更加着力的地方。它的结果是什么呢？对于GDP的推动未必直接像投房地产或基础设施建设上这么大，但好处在于它是真正看得见摸得着，能给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大家会感受到这些GDP不是跟我没关系，它跟我有很大关系，真正改善了我生活的水准和质量。

姚长盛：比如什么呢？

朱宁：比如社区医疗，如果算床位来讲，我们的床位并不缺乏，但为什么全国说看病难，为什么全国的病人都要到北京上海看病，这个现象是怎么形成的？因为我们非常优秀的医疗资源只在北京上海这两个城市存在，这样会导致全国有大量的病人，可能有些病不需要到北京和上海，但他也要来北京上海看，这样就挤出了很多获得专家诊疗资源的人。我们如何平均提升社区医疗或三四线城市的医疗水平，让大家不用非跑到北京上海三甲医院也能比较心安的治疗，这一点还是很重要的。

这次他们讲为什么新加坡对于疫情控制得比较成功，一定的经研究在于新加坡的社区医疗设施从检测、提供药物，再到比较轻的疾病控制都做得很好，这不只是应急，从中长期来讲也是提升整个居民健康水平，延长居民寿命，给大家带来更高质量生活（的重要方面）。

姚长盛：你既说了一个好话题，也说了一个很难的话题，我们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也知道它做起来多重要，但我喜欢你那个词“新民生”，其实和新基建完全是两个方向，里面装的东西非常有可能都一样，也未可知。

所以我想问陈功先生，您作为一个伟大的编剧，现在可以编您的“中国经济回暖剧本”了。

陈功：其实疫情之前国内经济界就有大放水以及很多形象化的讨论，对中国经济增长从2012年之后持续的放缓、下滑深表担忧的人是非常多的，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但后来发现也不太管用，各个方面互相抵消和冲抵的意见非常多，大家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讨论当中了，互相批驳，最后问题没有解决，疫情倒来了，一下进入了萧条。

我们老说萧条、经济紧缩，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我老想谈一下这个事情，我甚至可以形容它是百年萧条，二战之后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见这样规模的（萧条了），你想，光美国这样一个国家，2200多万人失去了工作，大马路上排着长队都是找工作的人，领失业救济金的人。我们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在华尔街大危机的图片中看到过，跳楼自杀的黑白图片，看到过那种景象，现在居然比那个时候还严重！这个状态是没有想到的，在这么大的危机、萧条面前，我们按部就班的、不紧不慢的，用危机之前的一些思考，不能说出现了什么神经系统的问题吧，肯定也是体制方面需要一个拐点，要不然一定会没办法解释这种现象。

整个世界已经变得我们不认识了，这是现在真实客观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这是不认识的，大幕拉开，我们看到的东西很吃惊，不是我们想象的，也是完全不熟悉的东西，而且对未来没有把握的东西。读金融的人都知道，现在很难看到一本权威的金融危机史。金融史肯定有很多，金融危机史没人搞，因为金融危机千变万化，带来的影响非常多，有人会写一些金融危机的文章，长长短短的都有，但一个权威陈述，系统化框架的陈述很难看得到。

朱宁：我插一句，给您提个建议，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是哈佛大学的教授，叫罗格夫，这几年我们每次都在达沃斯的分论坛里一起讨论，这本书也翻译成中文了，叫做《这次不一样：人类800年金融危机史》，他是专门全球历史上研究金融危机很有名的专家，书里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位老师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里面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结论同时也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我给大家留个包袱，大家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姚长盛：大家看完以后再讨论一下笔记。我问一下陈先生，我能听懂您刚才说的意思，以我对您的了解我也能听出中间的份量到底是什么，也希望大家能听清楚其中的份量，这个份量比你刚才听到的陈先生说话的语气再乘上100倍就是你能理解出来的那个话的份量。

如果这是您没有见过的，刚才有人说“我在卓别林电影里见过”，如果是这样一种情形，而且包括刚才您说要重新定位，那么您以后对自己的安排会是什么样？您现在还这么年轻。

陈功：我这种老头的话，找一个犄角旮旯，看着年轻一代成长，发出光和热，这是我们的乐趣。

姚长盛：能把这个翻译成英语再说一遍吗？

陈功：我个人都退休了，不想给祖国添麻烦，看着孩子长大就行了，基本就是这样的想法。

姚长盛：我的意思是您对个人的建议是什么？毕竟每个人都要在其中扮演角色，因为被剧本影响了。

陈功：我觉得建议这些东西，咱别用宏观理论框架去考虑，去说大的，咱说点儿俗的，因为这是一个大众化的节目，不是精英圈里讨论的。

姚长盛：符合我的定位，很俗。来来来。

陈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大家放弃任何乐观的情绪，咬紧牙关加油，没别的，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往前奔，脚踏实地现实点，别玩虚的，这就是我给大家的建议。再弄个梦，编制各种各样的梦，我觉得这些东西距离太远了，因为我们现在已经闻到浓厚的硝烟味道了，一阵阵硝烟飘过来，战鼓声一声紧似一声，是这样的局面。所以我们再不实事求是、不脚踏实地的话，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对我们年轻一代都一样，这个后果是不堪设想、不可接受的局面。所以一定要加油了，没别的办法。

姚长盛：把你刚才说的话再乘100倍，大家记住，这是陈功先生说的弦外之音，已经极其明确了。来吧，朱宁教授，很多人开始催了，他们是知道咱们这个什么节奏吧，很多人说，赶紧赶紧，还有5分钟，快总结。

朱宁：我先用中文总结一下刚才陈功先生讲的中文吧，陈功先生的意思是让大家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这是我的体会。

两条吧，一是跟投资相关的，二是跟个人相关的，跟投资相关的，有朋友看过几本书，《投资者的敌人》，大家真的要放弃自己过分的自信和自负，大家要多元化投资，油价可以一天之内从20块钱涨到30块钱，还可以一天之内从30块钱再跌回20块钱，美国的股市可以一个月先跌40%，再过一个月涨40%，这都是我们在过去很长时间没看过的，陈先生说的危机，我心里有这个担忧，但不想吓着各位网友，出现了这么多，大家说整天看黑天鹅，不怎么看到白天鹅的情况下，大家怎么做充分准备呢？大家只有尽可能的多元化，每个领域、每个资产都有一点，涨的时候你心里挺开心，跌的时候也不用过分难过，这一点，尤其在现在高度动荡的时点特别重要。

从个人来讲，我还是比较认同刚才陈功先生讲的：第一，这段时间是大家控制自己风险的阶段，这段时间不要急着出去创业、急着换工作，这段时间全世界都在调整，是变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人力资本投资，苦练内功，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有水平，等到市场逐渐转暖的时候，可能才是你把自己才华更加有力地发挥出来的时候。

姚长盛：说得好，无数人在后台夸你们，非常有建设性，最关键的是对大家有帮助，而且感谢今天陈功先生开这么一个好头，能够把这么充满硝烟味的语句这么平静的说出来，以后我再找机会多邀请您，咱们一块儿在上面好好聊一聊，我喜欢你这路子。今天这上面所有的中老年老头都已经被你圈粉了。

我总结一下这么几个意思：

1、我们需要有梦想，也需要做梦，但更重要的是回到现实。

2、我们一定是经历过历史上重大拐点的，我们都没有见过，而且非常有可能回不去了，现在的一切面目全非。

3、成熟的剧本有很多，但能不能拿得起来，这是本事。

4、编剧们现在都很忙，想把剧本写的跟以前不一样，能不能写的不一样，这是考验智慧的事情。

5、说话是一门艺术。最后这件事情更重要。

就这样，谢谢陈功先生、谢谢朱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