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与他“战犯”外祖父岸信介：两代日本首相的“豹变”

安倍晋三

作者兰台

最近我们邻国日本最大的新闻就是战后在职时间最长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因健康原因辞去首相一职。

一时之间，中文互联网上到处都是“安倍晋三为什么辞职？”、“安倍晋三是亲华派吗？”、“我们该如何评价安倍晋三？”的问题；甚至“安倍晋三”一度杀入了微博热搜榜前四十名。

对于一个外国领导人来说，这简直就和娱乐圈“五条人乐队登顶热搜榜”一样，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但是这几天这么多介绍安倍晋三的文章里却没有一篇文章认真提到对安倍晋三执政理念影响至深的二战后日本第一位“战犯”首相岸信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毕竟2006年安倍晋三第一次当选日本首相时还专门出了一本表达其政治理念及施政方针、政策的书《致美丽的日本》，里面“年轻”的安倍说了不少真心话，其中就提到自己的执政理念更多的继承了岸信介“我的政治DNA更多地继承了岸信介的遗传。”

为什么安倍晋三要用“DNA”来形容他和岸信介的关系？因为岸信介是安倍晋三的外祖父。

既然安倍晋三承认自己政治DNA更多是继承了岸信介的遗传，那么我们搞清楚岸信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也就能搞清楚安倍晋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治家了。

岸信介与外孙安倍晋三

那么，岸信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言以蔽之，岸信介是一个“白色社会主义者”或者说“经济社会主义者”。

在意识形态上，岸信介是保守的，甚至可以说毕生信奉大亚洲主义（日本领导亚洲）的岸信介是反动的；但是在经济和社会生活领域，岸信介又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忠实拥趸。

岸信介会成为一个大亚洲主义者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他是日本山口县出身，父亲是长州藩低级藩士，要知道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国内三大维新派系就是长州藩、萨摩藩和土佐藩，这三家也是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军三大派系的源头。

而幕府末年日本这些维新志士的口号就是“以身许国”，长州藩既然是三大维新派系之一，岸信介家族又是长州藩低级藩士，那么不管从家族角度还是从山口县高层社会氛围来说，岸信介很难不受到“以身许国”风气的影响。

“长州藩出身的人一定是最狂热的国家主义者”这种认识普遍到什么程度？

岸信介因为身体不好，读不了军校，只能就读旧东京帝国大学（今天的东京大学，日本的清华）时，大学里的右翼学者上杉慎吉还恶毒的点评到“长州男人不去陆士而来帝大，肯定是垃圾”。换言之，在当时日本人看来，长州藩出身的男性第一选择就是应该去参军报效国家。

不过岸信介在大学里优异的成绩和孱弱的身体改变了上杉慎吉对岸信介的看法，上杉慎吉一度想让岸信介留在大学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是被岸信介拒绝了。

岸信介虽然身体孱弱不能参军，但是骨子里他确实是“长州男儿”，相比在书斋里做学问，他更想用实际行动践行“大亚洲主义”的理想。

所以，东大毕业后岸信介没有选择进入第一流精英毕业生都会选择的内务省和大藏省，而是选择所谓第二流官厅的农商务省，在当时，日本人嘲笑农商务省是“低脑省”。

岸信介之所以选择农商务省，最重要的原因是相比精英荟萃的内务省和大藏省，他在农商务省更容易出头，岸信介想的是尽快成为次官，然后进而成为内阁总理，实现日本领导亚洲的“大亚洲主义”终极理想。

岸信介即使在战后也从没有放弃“大亚洲主义”，他一直主张日本应该在东南亚扩大影响力，“岸信介的外交核心就是战前的‘南进论’”这在岸信介担任首相时几乎已经成了日本朝野共识。

岸信介与安倍晋三、岸信夫

岸信介积极介入和援助东南亚各国经济发展，最终目的是使得战后日本成为“亚洲领导国”。

岸信介多次在不同场合公开提到日本一定要坚持“亚洲国家立场”，其本意就是为“未来领导亚洲”做准备。

那么岸信介对东南亚积极经济援助起到作用了吗？

按照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院长李文教授的理解，岸信介对东南亚的援助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新加坡对历史上日本对本国快速发展所起到的作用长存感激之心。日本虽然侵占过新加坡，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日本迅速成为亚洲最发达的国家过程中，东南亚成为日本倾销商品、输出资金和获取自然资源的重要地区。新加坡独立后要发展经济、引进资金和技术，把日本看作重要伙伴国，维护和发展两国良好关系是必然趋势。

同样的，为了实现心目中“大亚洲主义”（实则日本领导亚洲）的野心，岸信介在外交上采取了极力孤立和敌视中国的政策。

所以，岸信介从意识形态上是一个100%国家主义者。

“岸政权就是独裁、就是法西斯！这是岸信介和美国签署新的《美日安保条约》时，日本反对岸信介的知识分子喊出的口号确实十分精准的说出了岸信介意识形态里最隐秘的东西。

反对岸信介与美国签署新的《美日安保协定》

说完了岸信介的意识形态的“白“，再来说说他为什么在经济上是“社会主义者”。

岸信介这个人在政治上比较右，但是他在经济上是很“左”的，岸信介“左”到什么程度？

战前担任商工大臣的小林一三曾毫不客气地批判岸信介为“赤色分子”。

原因就是岸信介在经济上非常信奉“计划经济”，或者说“统制经济”那一套。

岸信介在日后不止一次谈到当他知道前苏联第一个五“五年计划”全貌时他的颤抖和恐惧：

那是一种震惊，和我们所知道的，所习惯了的自由主义经济完全不同。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种恐怖感：他们居然预先了设定经济目标然后去达成。

岸信介大学时期除了塑造他意识形态的右翼学者上杉慎吉外，著名军国主义分子北一辉则塑造了岸信介的经济主张。

北一辉有一本很有名的著作叫《国家改造案原理大纲》，里面提出“将皇室财产交国家管理；限制国民私有财产；实行大资本的国有化；将私有企业的利润分红给工人。”

这其实和希特勒主张的“国家社会主义”很像了，但是北一辉本人把他的理论称为 “纯粹社会主义”，北一辉的理念当时在日本社会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岸信介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岸信介后来能如此“轻易”被苏联计划经济模式所震撼的根本原因。

岸信介一直到晚年都坚持认为为了社会大众的利益，不保证私有财产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连天皇制都从不认为是绝对的，更不会认为私有财产制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1931年日本出台了《重要产业统制法》，这部法律可以说象征着日本转向国家统制经济标志性法律，而这一部法律就连标点符号都贯彻着岸信介的意志。

1936年岸信介主持制定了《自动车制造事业法》来促进汽车的国产化，这个法律指定只有日产，丰田和五十铃才能制造汽车，可以说如果当时丰田没有挤进这个“法律指定”，那么今天还有没有丰田，真不好说了。

反而今天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岸信介在伪满洲国所作所为，其实不过是岸信介这个经济社会主义者和日本侵华关东军这个经济社会主义者之间彼此抱团取暖。

岸信介其实是被赶走的，因为他在国内推行这套统制经济，严重损害了大财阀们的利益，所以岸信介当时在商工省待着也很不舒服，所以当日本陆军省军事课课长山下奉文找到商工省要人的时候，商工省很爽快的就放人了。

很多人不知道，当时侵华日本关东军抢夺了我国东三省后，第一个公开的口号居然是“不要财阀进入”。

关东军有个叫沼田多稼藏的中佐情报部参谋就公开发表过反对资本主义的演说，声明：“满洲绝不能让三井，三菱的资本进来”

甚至在请岸信介之前，日本关东军甚至请了一个在日本家喻户晓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大内兵卫当顾问。

日本

而岸信介在伪满洲国这段时间的历练，为岸信介为日本在二战后期制定统制经济打下了基础，而且根据《战后日本经济史》作者野口悠纪雄说，战后美国占领军对日本实施的经济改革，尤其是农业改革，其底稿就是岸信介为首的日本官僚在二战后期搞的统制经济。

很多文章说岸信介是“满洲妖怪”，其实岸信介只是把伪满洲国当成了实验自己日式计划经济的试验场而已，岸信介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是一个信奉计划经济的国家主义者。

换言之，岸信介心中有一个“大日本”的梦想。

为什么安倍晋三会说自己深受岸信介影响？

岸信介本人只有一子一女，但是岸信介的儿子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岸信介晚年经常把自己两个外孙安倍晋三以及安倍晋三的弟弟安倍信夫（后过继给岸信介之子，改名岸信夫）带在身边参加政治活动。

安倍晋三未必继承了岸信介“经济社会主义”的理念，但是他肯定继承了岸信介“大亚洲主义”的理想。

因为从2006年安倍当选内阁总理开始，就曾宣称“要将修宪提上政治日程，发挥领导作用。”

2012年11月，成功当选日本自民党总裁的安倍晋三公布竞选纲领。

纲领就以“重振日本”为主题，提出要强化日美同盟，修改宪法，实现集体自卫权，提升自卫队地位使其成为“国防军”。

当时，安倍晋三重申了其政治诉求：“我们要着手完成修宪和修改教育基本法等任务，那些在日本被占领时代所制定的体制需要经由我们的手来改变。”

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刘江永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安倍晋三的最大政治目标是推动日本“摆脱战后体制”，具体包括修改日本和平宪法、实现集体自卫权和修改教育基本法。

纵观安倍晋三这七年总理任期，他做到怎么样暂且不说，但是很明显，他是没有放弃自己外祖父“日本领导亚洲”的“大亚洲主义”梦想。

安倍晋三上任之后相比前任，更为重视与东南亚以及澳大利亚的关系，他2013年访问东南亚时就有东南亚外交人士提出 “虽说(安倍)访美日程被推迟，但作为亚洲领头羊的日本首相首访选择东南亚，确实出乎意料，让人切身感受到日本对东南亚的重视以及与中国对抗的姿态。”

而就在安倍晋三辞职之前几天，日本外相还打着“医疗”名义访问东南亚诸国，至少撒币116亿日元，涉及柬埔寨、老挝、缅甸、泰国和越南。

安倍晋三自称“君子豹变”， 声称“不为保身而豹变，而是为了国家和民众，可以舍弃面子，这是我们作为领导人应该有的姿态。”真是像极了他外祖父岸信介因签署新《美日安保协定》而下台后说的那句话：

“这件事（“美日安保条约”的修改）如何评价得过了五十年才知道。”

安倍晋三的“变”与“不变”都是表象，真正不变的是他内心“日本领导亚洲的大亚洲主义”。

参考：

《岸信介的大亚洲主义思想及其实践》，作者：黄大慧，《外国问题研究》1993年 第3期

《谁在统治着日本》，作者：俞天任，东方出版社

《分析称安倍东南亚之行意图遏华 抗衡中国影响力》，中新网

《安倍出访处处与中国隔空竞争》，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