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条件这么好，为何混不成一个“发达国家”？

文/老汉

接着上期，往下说。

前天的推文里，我们回顾了泰国三十年前的光辉岁月。

在1986年到1996年的十年之间，由于美国的战略扶持、日本韩国及台湾地区的“南向投资”，加上泰国自身大力发展出口导向型经济的正确决策——“天时，地利，人和”全占的泰国，经历了令世界瞩目的高速发展，在90年代正式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将同一时期的中国比得黯然失色。

照着这个速度，按理说泰国理应一路高歌猛进，接过日、韩、新的衣钵，抢先中国几大步跻身“高收入国家”（也就是俗称的“发达国家”）行列才对。

但实际上，泰国在1997年之后，却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停滞，人均产值始终在6000美元线上龟速增长，在2011年为中国所赶超之后，迅速被中国拉开距离。

你到网上看看那些“泰国80年代老照片”，会发现当时的泰国，确实比同时代的中国要“高档”、“豪华”一些。

到了90年代中后期，两国市容大致相当。

至于2010年代之后，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泰国——似乎和“90年代怀旧风”依旧有七八分神似。

除了行人的装束，车辆的型号、手上的手机更新了之外，泰国市容市貌、城市建设、基建工程、尤其是公共交通工具……似乎都没有太大变化。90年代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20年前的老照片，去美图秀秀加个滤镜，完全可以冒充2019年的泰国，骗过一票人。

用通俗的话讲，在1997年之后，漫长的二十年里，泰国长进不大。

讲得学术一些，就是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

什么叫中等收入陷阱？

简而言之，就是国家修仙升级的道路上，要度过的一个“劫”。

世界银行将全球各国分为四档：低收，中下，中上，高收。

人均国民收入1000美元以下，低收入国家，纯穷国。1000——4000之间，中等偏下收入国家；4000——12000，中等偏上收入国家；12000美元以上，是真土豪，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发达国家。

2019年，泰国人均国民收入7200美元，而中国刚好超过10000美元——预计五年之内达到12000标准，到时任凭你再想装穷，强调自己是“发展中国家”，也不好使了。

至于韩国、新加坡，已经在30000美元以上，早已成仙。

一个穷国，如果政治稳定，国防稳固，便能发挥低成本优势，融入全球化体系，接受外资投资，发展出口加工或第三产业——但凡有点出息，不要作死，很快就能得到初步发展，脱离1000美元的国家贫困线。

但是，一旦到了3000美元以上，就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遇上一个瓶颈的魔咒。再往上冲，就没那么容易了。

发展中国家修炼到“中等收入国家”的段位之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百病丛生，未富先衰。发达国家的修为没练出多少，开放社会的毛病倒是一个不落。

要说科技水平，产业层次，比不上发达国家；要说低工资，低成本，又比不上后头那些更穷的国家。

打工是不可能继续打工的，创业又没那个能力。艰苦奋斗难以为继，自主创新又遥遥无期，很多国家就这么走着走着，把自己给走丢了。

再加上，落后国家一旦挣了俩钱，各种软件配套跟不上，很容易造成一系列社会问题。

比如道德沦丧，治安恶化，贫富分化严重，阶层矛盾激化，社会流动受阻，社会财富被权贵阶层所垄断。

尤其是社会既得利益阶层一旦膨胀固化，便会反向阻碍社会进步和产业升级，加重国家对外资的依赖，并且造成民众利益的萎缩，降低底层民众的奋斗欲望和消费能力。

走到这一步，国家发展的势头便会陷入停顿，民怨沸腾，遍地干柴。此时一旦出现民粹主义政治人物登高一呼，便会出现严重的政治动荡，阶层冲突，乃至民族矛盾。

闹成这样，就不能叫“中等收入陷阱”，而应该叫“天劫”了。

当然，并不是每个国家都这么倒霉。

有的国家“渡劫成功”，脱胎换骨，顺利飞升。

也有的国家，渡劫失败，苦练不成，甚至走火入魔，灰飞烟灭。

区别在于，一个国家在成功练就中等收入国家的入门修为之后，统治阶级能否成功实现国家的产业升级，维护社会稳定，并且——人品足够好的话——完善社会福利和法制建设。

然而，恰恰在这三个方面，泰国最近二十年的表现，都很成问题。

产业的问题

一个国家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的最关键要诀，就是科技进步，产业升级。

只要这一门能打通，其他科目分数低点，照样也能考北大。

然而，这门神功也是最难的，不是乾坤大挪移，也是九阴白骨爪。泰国无功无过的二十年，败也就败在这里。

泰国在80年代的经济起飞，主要归功于日韩台的产业转移。泰国从出口大米橡胶的农业国，一夜之间变成生产汽车和相机的工业国，靠的不是开挂，靠的是东亚一线国家将泰国作为生产基地，对泰国进行的产业转移。

这一点，东亚各国一开始都差不多。

中国自己一开始，也是靠着一大堆外资合资公司，比如“东风—雪铁龙”、“新飞—伊莱克斯”之类起步。

不同之处在于，中国的“新飞”们，一旦偷师了技艺，便能够掌握核心科技，并在国家的引导下自主创新，成功地超越和逆袭自己的师傅。最终，只见“新飞”，不见“伊莱克斯”。

至于泰国，却始终未能将“借尊师神力”变成“练自家内功”，而是仅仅满足止步于充当外资企业的生产基地，无法进一步突破和创新，最终为自己设置了一个无法突破的天花板。

这也就是为何，韩国能够成功，泰国却永远无法达到那样的境界。

一个国家，在通过“替人打工”实现小康，达到“打工仔的上限”之后，如果它小富即安，安于这种打工仔的生存方式与产业模式，那么它最多就是一个高级的打工仔。

当低成本优势不复存在，高技术的门槛又无法翻越，这个国家便会进退两难，无所适从，上行无路，后退又不甘心。

泰国，正是其中的典型。

这些年，泰国创造了什么国际品牌？

泰国的顶尖富豪们，十几年里除了房产、鸡肉、啤酒、海苔、零售、免税店之外，他们还创造过什么？

他们的乔布斯、盖茨、马云、任正非都在哪里？

你地里有油吗？家里有矿吗？能向欧盟邻国借钱吗？如果这些都没有，还不搞点产业政策，制定科技战略，打拼自主品牌——那你凭什么能变成发达国家？

像这样知足常乐，小富即安，靠日本人的工厂而侥幸跻身“世界第八大汽车制造国”，抄作业考了70分就高兴得把参考书都扔了的国家，又凭什么能练成金丹，飞升登仙，一路杀成“发达国家”呢？

人才的问题

一说到泰国“为啥行”，大家都说“有信仰”；

一说到泰国“为啥不行”，大家都说“人太懒”。

其实，以上两句话，都是不对的。

泰国今日这难能可贵的经济成就，绝不是靠信仰得来的——泰国内阁部长和财团大佬们，要是当真把“知足经济学”当成行为指南，只怕今天的泰国，还停留在1688年。

同样，泰国如今这差强人意的发展困境，也不是“人懒”造成的。

人的劳动效率和工作态度，通常是国家体制和经济模式所造成的结果，而非原因。1979年的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售货员，绝对比曼谷世贸中心的导购小姐要懒十倍。如今慢悠悠“小确幸”的台湾人，20年前那拼劲儿准能把我这种大陆同胞给甩出八条街。

不是因为懒，所以穷；而是因为没搞头，所以才变懒。

但是，泰国的人才，的确有问题。

泰国社会，由于严重的阶层固化，缺乏一种“宁有种乎”的社会流动意识。感觉上，泰国社会既没有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也没有一群受过足够教育的学生世代。仅有一小撮上层阶级的学霸，加上一大片得过且过的“陪读”。

这群孩子，可以出现一两个酷毙帅呆的天才，却支撑不起整个社会的经济腾飞的专业需求。

而且，由于国家缺乏足够的舞台，加上专业需求的市场现状——那仅有的一小撮“可造之材”，也扎堆投入文创领域，争着去当“大师”，没几个基础学科和技术专业的“大神”。

广告界要是有“诺贝尔奖”，泰国得奖是迟早的事。

但是工程师……恕我偏激，中国高铁技术就算无偿转让过来，我担心泰国这边一时半刻也未必学得会。

不过，这也不是泰国人的问题，而是这个国家的发展现状，没有给这片大地上生活的人们以足够努力的希望与必要。

国家发展路径正确，平地里会长出好些个屠呦呦；国家发展方向偏差，把全世界的钱学森都捞回来，也不顶用。

当然，无论用多么正确的角度去解释，现实就是现实。

这一届泰国人，似乎还不足以支撑这个国度在短时间内向“发达国家”的理想冲刺。他们还需要时间，去等待胜利，以及这种胜利所要唤醒的兽性，所要支付的痛苦。

安定的问题

泰国政治长期的动乱，是经济发展的穿肠毒药——这一点，是人都看得见。

自从1997年金融风暴之后，泰国的好运气似乎就到头了。

1997年之前，泰国政治是一盘混乱腐败的散沙。

名义上是代议制民主，实际上国会里都是一群拿着支票本的“教父”，在试图用钱（偶尔用枪）去斗倒另一群拿着支票本的“教父”。

这样的政治体制，根本没有“政策”可言，甚至连“政党”都算不上。

于是那年头的泰国政治，出现了一系列头脑发热的政策，朝令夕改的法案，过度自信的战略，以及自取灭亡的投机。

完全不设防的金融开放，招致了1997年的惨重打击，当时正忙着在厕所里签收支票的泰国政治精英，根本没有抵御这一冲击的能力。

于是，随着经济的腰斩，对政治体制的信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当时许多泰国精英觉得，毫无章法的资产阶级议会民主，还不如炳上将的“英明领导”。

后来，他信出现了。

精英们猛然发现，原来还是“一团乱麻”比较有搞头。

他信的政策，本质上是用天量的资金刺激，去制造需求，推动经济增长和投资复苏。并且通过自家私产的下场参与，去推动国家产业的横向扩张——自家发大财的同时，让民众发小财，并将这种“小财”的回笼，作为继续发大财的驱动力。

在2001年到2006年间，他信时代的泰国，的确起色不少。

但是，随之而来的“红黄之争”，将泰国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又赔的干干净净。

他信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他信经济学为泰国经济带来的昙花一现的起色，却在此后成为绝唱。

并且，最终以英拉时代一场血本无归的“稻米典押计划”，而惨淡收场。

他信如同流星一般划过泰国的夜空，留下一段片刻的光亮，不知是真是幻。

他信最终的消亡，表面上是“貌似文艺的城市中产阶级破坏游戏规则的打滚撒泼”，实际上是“古老政治同盟对新兴资产阶层打出的一记如来神掌”。

一切规则的原始规则，都是暴力。

所谓国家安定，无非就是正确的人，恰好掌握了足够的暴力。

如果掌握暴力的阶层，无法迫使自己变成“天选之人”；或者“正确的阶层”无法掌握暴力本身，那么这个国家便永无宁日。

泰国的未来，会是哪一种？

我看很悬。

外部的问题

泰国之所以没有成为发达国家，其实里头，也有中国一份“功劳”。

中国，实在太大了。

这庞大的身躯，哪怕是放个屁，也是“其屁若垂天之云”，霎时改变国际风向，扭转世界态势，把泰国小船的航向，不知冲到哪个纬度去了。

东亚的集体崛起，是一种“雁阵模式”。

日本升级，将低端产业传给韩国；韩国转型，将淘汰产业传给台湾；台湾成功，将外溢产业“南向战略”给泰国、马来西亚。层层涓滴，大家发财。

当然，这种“雁阵”存在的前提是，中国大陆还在旁边睡觉。

一旦中国大陆觉醒，这个雁阵就到了该散伙的时候了。尤其是产业层级不如中国的，东盟老四国。

这么肥的一只挡在你前头，还飞个屁。

中国的开放，截流了西方世界对东亚的大多数投资与需求，也截留了日韩的产业转移。而中国自己“三产齐全，十项全包”，自己外溢的低端产业，往西部放一放就行了，根本轮不到东南亚（在特朗普出现以前是如此的）。

冷战结束，中国崛起，美国撤离，日韩经济外溢的干涸——这些外部环境的变化，从本质上讲，并不利于泰国近二十年来的发展。

等到中国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带动泰国经济的发展，那已经是最近五年的事儿了。

也没啥，中国要是当年没睡，估计泰国那“黄金十年”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如今，泰国要是不想睡，最好还是跟在中国的身后，继续那场20年前没演完的“雁阵”。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风向，只有学会改变和适应，才能实现最完美的效果。好在，在这方面，泰国向来都是一等一的精明，在所有泰国成为发达国家的挑战因素中，唯有这一点，我特别看好泰国，一定能够搞得定。

总结：泰国的明天，会好吗？

说了这么多，最后总结一下。

泰国，因为机缘巧合，以及自身努力，在1986年到1997年之间，实现了经济的初步起飞。

但是，由于泰国止步于此，没有足够的意志、能力、稳定、人才去追求国家的自主创新和产业升级，最终停滞不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而无法自拔。

出现一个他信，结果事儿没办成，却激化了泰国沉睡的阶层地域矛盾和意识形态裂痕，刚刚回本，却又被套牢。

最终，白费了二十年大好年华，高开低走，徘徊不前。

纵有大好河山，锦绣前程，却也使不上劲，走不出这一地泥泞与鸡毛。

关于泰国，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这里，也只是一个中国媒体人，对泰国二十年来国运兴衰，一点十分浅薄而感性的观感。

很多地方，我都没有讲到，比如腐败问题，王室问题等，希望大家能够集思广益，替我好好补充。

还有许多地方，肯定有人不同意，这没啥，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不保证对，也就无所谓错。

泰国明天会怎样？这个国度发展的极限是什么？

其实，我不知道。

但是至少我希望，这个国度的极限远不是它现在所达到的这副样子。

它不只是一个复刻的马来西亚，一个低配的新加坡——它应该成为更美好的国度，一个可以媲美一切伟大国度的，天使的城池，神的自留地。

我辈旅泰中国人，内心都是希望泰国能够蒸蒸日上，国泰民安。我们巴不得泰国明天就冲上人均20000美元，吊打四小龙，秒杀东南亚，那样我们这些“泰漂”，可谓与有荣焉，志得意满。

泰国4.0，真的就赶紧4.0吧，这么整，没错的。

希望泰国，能够走出困境，走向光辉。

走向它许久之前就应该得到的，失落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