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为什么康熙是“大”帝
为什么康熙是“大”帝
作者丨二月河
我的一些书名，讲康熙是《康熙大帝》，雍正是《雍正皇帝》，乾隆是《乾隆皇帝》。这为什么就偏偏把康熙写成这个“大”字呢？
我们教科书过去说封建地主阶级是阴险、毒辣、虚伪和残忍的，现在要把康熙的“大”字写好，那就需要一个思想理念的转换。那康熙究竟“大”不“大”呢？究竟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这一个历史人物呢？
康熙为什么是“大”帝
过去按照阶级划分，地主阶级的本质就是虚伪残忍、冷酷无情的。 我们现在用什么样的标准评价呢？ 我用这么三个“凡是”： 凡是在中国历史上对于加强民族的团结、对于国家的统一作出过贡献的； 凡是在中国历史上对于发展当时的生产力、改善当时人民生活水平作出过贡献的； 凡是对于当时的科技、文化、教育作出过贡献的。 有这样三个“凡是”，我就给予歌颂，凡是对于这三条做出过破坏的，我就给予鞭挞。
比如蔡伦是个太监，郑和也是个太监，司马迁是个残疾人，毕昇是个平民，但是只要你作出过贡献，我就给予歌颂。 反之，不管你是什么出身，是贫下中农或者是出身赤贫，你对当时的生产力，对当时人民的生活做出过摧残的，我就给予鞭挞。
康熙这个人，八岁登基，十五岁妙谋远虑智擒鳌拜，十九岁决议撤藩，二十三岁开博学鸿儒科，二十九岁解决台湾问题、新疆问题、三次亲征准噶尔、六次南巡，这是他一生雄才大略的这一方面。
连续剧《康熙王朝》剧照
在文化上，我们现在还在用《康熙字典》。 在康熙时期，还修出了我国的第一部类书，叫作《古今图书集成》，还有《佩文韵府》。
在康熙时期，也出现了我国第一部由极其浪漫主义到极其现实主义的一个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这是文化上的贡献。
康熙在故宫里面自己种了二亩稻子的试验田，亲自试验出了双季稻，后来在长江以北、在辽南这一带广泛推广，使粮食产量几乎增加一倍。 我们知道，数学里面，一元二次方程有这个元、次、根，元、次、根这三个字从哪里来呢？ 是康熙给我们留下来的。 他自己也是个数学家。 康熙还懂七国外语。
我们现在的学术界已经认知了康熙。 康熙即位的时候面临的是什么问题呢？ 除了我刚才谈到的这些，还有一个三藩。
连续剧《康熙王朝》剧照
满洲人入关的时候，总兵力是多少呢？ 只有八万多人，加上吴三桂在山海关的驻军四万多人，总兵力大致就是在十三万以内。 汉族人的兵力是多少呢？ 李自成进驻北京的前期部队就有一百多万，南明唐王有二百多万，加上散处于全国的地主武装力量，汉族的总体兵力，应该是四百万左右。 在读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我曾经是产生很大的疑惑，四百万人对十几万人，怎么会摧枯拉朽一般就失败了呢？
后来一看，是整个民族的精神气没了。
李自成进北京是甲申年（1644）的三月十九这一天。 大约是晚上十点钟左右，李自成攻城的炮声就响了。 崇祯皇帝手下的太监们就去把城门打开，欢迎李自成进北京。
崇祯皇帝画像
当时崇祯皇帝下令去撞响景阳钟，景阳钟是召集文武百官开会来的。 在中国历史保留下来的资料里，没有任何一个资料曾经说过崇祯皇帝召集这一次会议是准备做什么事情，我觉得崇祯皇帝这个时候召集文武百官，只会做一件事情，就是下令集体自杀。 要让满朝文武在故宫，也就是紫禁城里集体自杀。 想用这样一个壮烈的行动，来激励全国对流寇的抗拒。
但是谁都知道他想干什么，钟声撞了很长时间，没有一个人来开会。 于是崇祯皇帝就下令，命令东厂锦衣卫去杀人。 他自己就提着宝剑，杀自己的女儿。 儿子他没杀，他杀他的女儿。 一边用剑砍一边就说那一句千古名言，“谁叫你生在帝王家！ 谁叫你生在帝王家！ ”
杀完以后，崇祯皇帝还没有自杀的心思，他是从东华门逃出去，逃到了朝阳门外，他的亲信大臣都在朝阳门外住。 他挨个儿敲自己的亲信大臣的门，希望有人能够收容他，但是也没有一个人给他开门。 在这样的情况下，崇祯皇帝才到了煤山去自尽。
崇祯皇帝最后的一道诏书，不是写给明代臣子们的，而是写给李自成的。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把袍子撕下来，沾着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诏尔李自成，百官任尔杀，不可害百姓。 ”当然崇祯皇帝他有失误，但是他的勤政，在当时做得是相当好的。
满洲人入关打的是什么旗号呢？ 是为明复仇，要消灭李自成，替崇祯皇帝报仇。 但是入关了以后，满洲人不走了。 尤其是满洲人进关的时候，民族战争极端惨烈。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给整个汉族留下来一种仇恨的火种。 可以说一直到了满清灭亡，都没有熄灭掉汉人对满洲人那种仇恨的心理。 这是康熙所面临的民族心理问题。
康熙停止了修长城，说“朕以人民为长城”。 并且在承德修了很多喇嘛庙，他就是为了团结塞外的少数民族，把帝国内相对的仇恨变成一种友好的、和睦的往来。 所以我们才拥有了现在这五十六个民族互相团结的局面。
中国的潘多拉
康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认为康熙是中国的潘多拉。 我们华夏民族，从秦始皇到宣统有二百七十多位皇帝，如果给划分一下的话，康、雍、乾这三个皇帝是一组，称之为“回光返照组”。 老一点的同志都会有这种经验，小油灯点到最后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油了，剩下那么一点点，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却呼腾、呼腾跳很高，然后，啪，灭了！ 这在生理现象里面就叫回光返照。 就是说，康熙、雍正、乾隆处于这个回光返照期。
我们知道，到了乾隆年间，中国的 GDP 还相当于现在的美国。 整个的经济形势，达到了中国封建社会极为成熟、极为完善的这样一个阶段，封建文化也达到了极为灿烂的程度。 取康熙、雍正、乾隆的一滴文化水，可以认知到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文的型态，感受到它的灿烂性、它的璀璨性、它的迷人性。
连续剧《康熙王朝》剧照
康熙有很多西洋老师，他自己在数学、音乐、地震学、外语这些方面，都有突出的造诣。 他个人的兴趣，可以说是很先进的。 康熙自己本人还三次下令，停止科举考试，开海禁。 从明代一直有海禁，开海禁的情况，就是我们一船一船运出去的是瓷器、茶叶、药材和香料，运进来的是什么东西呢？ 是一船一船的银子。
我们读《红楼梦》，里面有一个人物叫王熙凤，这大家都知道。 但是王熙凤她娘家是做什么的？ 是粤、闽、滇、浙四省海关总督。 这个职务只有康熙年间才有。 所以王熙凤是我们中国最早的外交官的女儿，她这个人不信神、不信鬼、也不信佛，只相信金钱。 她还讥笑贾府里面的人，你们那个钱“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 她不主张这个，她主张放高利贷，让钱出去流通。 这只有是一个外交官的女儿她才有这种思维。
那么就是说海关总督这一个职务维持了二十多年。 如果我们开海禁的政策不停止，那么跟西方的这种往来一直也能够继续下去，我们中国的工业革命大致能与西方的工业革命同步进行。 那么我们后来的形势又会如何呢？ 还会不会发生鸦片战争这一类的事情呢？ 那谁也说不清楚。
1985 年的时候，姚雪垠老先生到南阳去，我们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次会晤。 当然他本人也是南阳人，那时候我还没有出书。 当时我们说到了我这个《康熙大帝》。 我说康熙当时和俄国的彼得大帝是同时期的人，康熙即位比彼得大帝要早，彼得大帝死的时候康熙还没有死，而且是两个人还交过手，彼得大帝不是康熙的对手。 那为什么俄国人能够称彼得是大帝？ 我们中国人就不能称康熙是大帝呢？
连续剧《康熙王朝》剧照
大帝，Great，就是伟大的意思 ，我们中国没有 Great 这个字。 从政治治理经验，从国家的富强、政治的稳定，国家的统一团结各个方面，两个人相比较，彼得都是不及康熙的。 但是彼得有先进的理念。 在彼得时期，俄国已经狂热地开始修铁路。 康熙自己本人那样热爱数学，那样热爱外国的科学，还亲自写过三篇关于地震的论文，但他就没有把他个人的兴趣运用到他的工作当中去。 他领导着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如果能够把自己这些先进的理念注入到他的工作当中去，比如说派一些留学生，比如说多请一点西方的科学家到我们中国来，我们很可能会出现一种新的局面。
所以我就认为康熙这个人，是中国的潘多拉。 他曾经把这个盒子打开过，但是他没有坚持到底。 原因就是，有人跟他讲，这个崇祯皇帝的儿子朱三太子，就在爪哇、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暹逻这一带的国家里面。 你现在开海禁，如果将来这个朱三太子带着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回来，这个江山你让还是不让呢？ 因为他们入关的时候打这个旗号就是替明复仇，现在人家的儿子回来了，你这个江山让不让呢？ 他听了以后就马上把这个盒子一扣，这个海禁政策，也就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即使如此，康熙对于我们整个民族的贡献还是很大的。 他解决了台湾问题，解决了新疆问题，使我们中华民族整个大一统的这种格局，在康熙时期就有了一个基本的定型。 我们看到今天华夏五十六个民族的团结，看到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所以我说康熙这个人是批不得的，就像物理学里面不能够回避牛顿一样，我们也无法回避康熙。
本文摘选自扬州讲坛系列《历史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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