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18日 星期一

独家|尽调、风控疑窦丛生,金融机构集体踩雷承兴系

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在从来不缺故事的金融市场,港股公司承兴国际控股(02662.HK)实际控制人罗静被刑事拘留,引爆诺亚财富34亿元“踩雷”,正在上演罗生门的故事。

然而,卷入承兴“骗局”的金融机构,远不止诺亚财富一家。根据第一财经记者调查,自2014年以来,先后有信托、证券、私募基金等十多家金融机构,以应收账款融资的形式为承兴方面提供融资。而包括诺亚财富在内,目前可能至少有五家金融机构的产品仍在存续期内。

截至目前,虽然当事各方披露的有效信息有限,但金融机构在尽调、风控方面的诸多漏洞已尽显无余。

“在开展业务的过程中,核对真实性是绝对必要的步骤。”有业内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说,在尽调过程中,不但要向付款方核实业务真实性,还要对用于融资的底层资产对应的票据逐笔核实,核对付款方人员的真实性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过程中,如果融资方造假,通过调查市场同类产品价格、企业利润率、现金流等,也能发现破绽。从“诺亚踩雷承兴”事件目前信息来看,金融机构在这些方面可能存在不少缺失。

随着事件不断发酵,诺亚财富、京东等相关方,在将事件“定性”为诈骗的同时,口水战也不断升级,各方相互“指责”,整个事件俨然已经成了“罗生门”。而身处旋涡中心的承兴国际控股却如同置身事外,至今几乎未发一言。

在喧嚣背后,究竟是谁在说谎?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

受伤的都是谁

34亿元巨额资金踩雷承兴国际控股曝光后,虽然诺亚财富、承兴国际控股等相关各方尚未披露案件细节,但随着事件持续发酵,承兴方面的融资主体、卷入的金融机构,以及事件脉络正在逐渐走向清晰。

诺亚财富7月8日公告称,下属上海歌斐资产管理公司(下称“歌斐资产”)管理的创世核心企业系列私募基金(下称“创世基金”),主要向承兴国际控股关联方就其与京东之间的应收账款债权提供供应链融资。京东随后于7月9日声明,广东承兴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广东承兴”)是京东的普通供应商。

根据媒体报道,央行征信系统信息显示,2017年10月至2019年6月,广东承兴共与诺亚方面发生61笔交易,涉及金额超过百亿元,相关交易均有京东应收账款确认函。但央行随后澄清,其涉及的应收账款转让登记业务均发生在“动产融资统一登记公示系统”,非“征信系统”。

虽然涉及金融巨大,但诺亚财富可能只是承兴国际控股融资渠道的一部分。第一财经记者梳理公开信息发现, 2014年以来,先后有十多家金融机构以应收账款融资的形式,为承兴方面提供融资。除了第三方财富管理机构,还涉及多家信托、证券、私募基金公司。

但与歌斐资产对应的广东承兴不同,在上述十余家金融机构融资的主体,是一家名为“广州承兴营销管理有限公司”的企业。启信宝信息显示,广州承兴营销管理有限公司已于2018年10月更名为广东中诚实业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统称“广州承兴”),并将注册资本由2亿元增加至10亿元。2018年11月,法定代表人由罗静变更为任金香,但不久后又重新变更为罗静,目前股东为NOBLE CIRCLE INVESTMENTS LIMITED,出资比例为100%。

公开信息显示,早在2014年底,北京一家资产管理公司就曾发行一款专项资管计划,规模5700万元,委托信托公司向广州承兴发放信托贷款,补充广州承兴的流动资金。2015年,广州承兴通过某公募基金资管子公司,发行2亿元的专项资管计划,用于广州承兴补充流动资金。而根据公开信息,在此前数年,还有三家信托公司、一家财富管理机构,先后为广州承兴提供融资。

从成立时间测算,上述金融机构发行的产品,目前可能已经过期。但包括歌斐资产,可能仍有五家金融机构向广州承兴提供融资的十余款产品,目前仍在存续期内。

根据第一财经记者多方查证,曾与广州承兴有过资金往来的金融机构中,湘财证券持续的时间相对较长,而且目前可能尚有产品存续。早在2016年前后,湘财证券就开始为广州承兴提供融资。

公开信息显示,2016年5月上旬,湘财证券曾发行过一款名为“湘财金汇1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的产品,其中优先级资金规模100万元至300万元之间的,预期年化收益率为6.0%;资金规模300万元及以上的,预期年化收益率为6.3%。资金主要投资于大成资本发行的“大成-广州承兴系列专项计划”,闲置资金可投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和银行理财。

第三方信息还显示,2018年2月,湘财证券还发行了“湘财金汇12号集合资产管理计划”第四期,期限0.95年,成立时间为2018年2月13日,资金主要用于投资某信托公司发行的“广州承兴应收账款信托计划”,融资方为广州承兴及其下属的广州承惠驰讯商贸有限公司。不过,这两个资管计划,目前可能已经到期。

除上述项目,湘财证券“金汇”系列产品中,还有25号、26号、28号与广州承兴有关。网站及第三方的产品概况显示,上述三个资管计划,主要投资广州承兴应收账款系列产品,产品资金用于购买融资方因销售货物或提供服务所产生的应收账款债权。其中,25号、26号期限540天,上限为5亿份,份额对应的金额未详;28号期限1.06年,金额为1.1亿元。

除了湘财证券,云南信托也发行了多款信托计划,向广州承兴提供资金。根据公开信息,云南信托涉及广州承兴的产品共有6款。第一财经记者查阅资料发现,云涌1号、云涌4号、云涌7号三个集合信托计划,分别成立于2018年6月、2018年8月、2018年9月,期限均为1年,后两个尚在存续期内。

此外,名为“振兴2号私募投资基金”、“建木-瑞福2号私募投资基金”的两只私募基金产品,也投向了广州承兴及其相关方,目前也在存续期内。

用益信托网站信息显示,“建木-瑞福2号私募投资基金”成立于2018年3月,发行规模3000万元,每两个月清算一次,资金用途为以九折受让广州承兴持有的多家企业的应收账款,应收款付款方被描述为“国企央企及优质上市公司”。

资料还显示,“振兴2号私募投资基金”发行于2017年9月,金额2亿元,期限24个月,通过股权投资形式,用于新加坡环球教育集团在苏州五所幼儿园的建设经营。广州承兴承担回购义务,罗静提供个人连带责任担保。

谁在说谎

诺亚财富踩雷事件曝光后,随着诺亚财富、京东等相关各方“口水”之争不断,整个事件俨然已经成了“罗生门”。

继7月8日点明创世基金主要向承兴国际控股关联方与京东之间的应收账款债权提供供应链融资之后,诺亚财富又在9日宣布起诉京东和承兴,称承兴国际控股相关方为京东供应商,双方存在大量长期交易。期间,苏宁也被卷入。

随后,京东于7月9日上午反击称,此事与京东无关,承兴国际控股方面涉嫌伪造和京东的业务合同对外诈骗,已经配合受害公司报案。当晚,京东再次声明,承兴是京东的普通供应商,在京东有一定的业务。在京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兴涉嫌伪造与京东等公司的合同进行诈骗,且也已经向公安报案。而苏宁期间也表示,公司与承兴融资事项无关。

尽管唇枪舌剑不断且逐渐升级,但对于承兴方面与两者的业务、交易详情,京东、诺亚财富方面均未提及。

那么,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承兴方面进行供应链融资的底层资产,虽然都是应收账款,但自2014年以来,却发生了几次较为显著的演变,早期的应收账款付款方,大多来自中国移动等大型企业,后期则以电商为主。

公开资料显示, 2014年底,广州承兴在上述北京资管公司进行供应链融资时,广州承兴提供的质押底层资产,是对中国移动终端福建分公司的7147万元应收账款。2015年,在上述公募基金资管子公司的2亿元融资,底层资产则为广州承兴在中国移动四川分公司的应收账款。而湘财金汇1号的底层资产,则未明确提及,仅表述为资金用于受让广州承兴因销售货物产生的应收账款债权,债务人为符合条件的大型央企或上市公司。

在这一阶段,广州承兴的应收账款对象很少出现电商企业。如上述湘财金汇1号,只提及了广州承兴为10余家世界500强企业、上市公司提供服务。罗列的企业名单,基本以大型企业为主,知名电商、零售企业只偶有提及。此时,广州承兴是否已是这些电商、零售企业的供应商,尚无法得知。

到了2016年前后,广州承兴融资的信托计划、私募等产品里,电商企业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以某信托公司2016年前后发行的“金鹤苏宁云商应收账款”产品为例,除了列示资金用于收购对苏宁云商的应收账款,广州承兴承担收益补足义务,罗静提供连带担保,还在产品名称中使用了“苏宁云商”的名称。

而云南信托发行的云涌1号产品简介中,对应的底层资产则被表述为用于购买广州承兴持有的电商龙头(包括但不限于京东、苏宁等)作为付款方的应收账款;云涌4号的资金用途则为购买广州承兴持有的苏宁易购采购中心作为付款方的应收账款。

可查信息还显示,歌斐资产管理的创始基金中的创世集定、创世集淮两款产品,资金用途均被介绍为用于购买广东承兴对京东世纪的应收账款。

在当事各方信息披露有限的情况下,承兴系上述应收账款的真实性,目前无法确认。但耐人寻味的是,京东在7月9日晚的声明中称,歌斐资产在被诈骗的过程中自始至终没有通过任何方式和京东进行合同真实性的验证。诺亚财富方面当日稍早也称,据已经得知的信息,此案件系精心策划、酝酿多年的诈骗案件。

“尽调过程中,现场核验、调查等程序必须完备。如果真的是诈骗,有可能是出现了一些被利用的漏洞。”某互联网供应链融资平台高管对第一财经记者说,初始尽调是框架性的,即便进行了现场尽调,对方也可以临时借用、租用办公场地,提前准备好印章、合同等资料。而见到的核心企业以及付款方的人员,身份是否真实、能否代表付款方,一不小心也可能出现疏漏。

不过,该人士也表示,承兴方面用于融资的应收账款真实性,以及业务开展过程中的具体情况,在没有进行有效信息披露的情况下,真相究竟如何还不好判断。

沉默的承兴系

7月8日以来,在诺亚财富、京东以及一干涉事方“战事”不断升级的过程中,即便股价连续重挫,身处旋涡中心的承兴国际控股,却仿佛置身事外,几乎未作任何表态。

自从7月4日以来,承兴国际控股股价连遭重挫。其中,7月4日、5日分别下跌16.14%、8.93%。罗静被刑事拘留的消息传出后,7月8日盘中最大跌幅更是高达90%,最终报收于0.9港元/股,跌幅高达80.39%。7月9日、10日、11日,承兴国际控股则分别下跌26.67%、12.12%、13.79%,11日收于0.50港元/股。

按照7月3日6.01港元的收盘价计算,截至7月11日收盘,承兴国际控股已累计下跌5.51港元,累计跌幅高达90%以上,超过58亿港元的市值灰飞烟灭。

同样是罗静所控制的上市公司,A股的博信股份(600083.SH)与承兴国际控股的股价走势却天差地别。7月8日,博信股份以跌停价开盘后,快速上冲,当天以涨停收盘,成交额达8.59亿元,换手率高达33.24%,并在7月9日再次涨停,几乎完全收复此前的下跌。

在此过程中,承兴国际控股出奇的沉默。7月5日,该公司公告称,董事无法确定罗静因何种原因或时间而被刑事拘留。7月9日盘后,该公司公告称,广州承兴并非该集团成员,且该集团并未与京东订立有关合同,试图进行切割。

不过,承兴国际控股公告中的“广州承兴”,究竟是指广东承兴,还是广州承兴,指代并不明确。按照京东声明,与歌斐资产等机构相关的“承兴”,是指广东承兴;云南信托等相关产品中的“承兴”,则是广州承兴。但启信宝信息显示,广东承兴股东为罗伟、刘凤艳、葛刘苗,其中罗伟为法定代表人,持股97%,罗静为董事长。

最近几年,广州承兴资产、收入、利润增长之快超乎寻常。可查数据现实,截至2014年9月底,广州承兴总资产12.46亿元,总销售收入11.3亿元,利润总额0.84亿元。到当年11月底,累计销售额已达19亿元。

数据还显示,2011年至2013年,广州承兴营业收入分别为4.3亿元、7.7亿元、11.2亿元,年复合增长率61%;净利润分别为0.23亿元、0.39亿元、0.79亿元,年复合增长率83%。截至2014年12月,广州承兴总资产达17.56亿元。

而云涌1号产品简介则显示,截至2016年底,资产总额为106亿元,负债总额为83亿元,净利润为4.7亿元。2017 年底,其应收账款余额为74.8亿元,占总资产的 70.62%,其中苏宁占比达71.33%,京东世贸达23.52%,两者占比已经达到应收账款总额的 94.85%。

事件中相关各方业务关系究竟如何,有待当事各方进一步披露,以及有关部门调查之后,方有明确答案和结论。

脆弱的风控

尽管诺亚财富、京东、苏宁等相关方各执一词,但京东等电商巨头为何会卷入他方融资风险,这还要从应收账款涉及的供应链融资模式说起。

根据业内人士介绍,所谓应收账款融资,是指上游供应商向下游企业赊销销售,产生账期,导致供应商资金周转效率下降,出现资金缺口时,以应收账款进行融资,其前提是供应商与下游企业签订的供货合同、发票及对应业务真实有效。

在具体模式上,既有将应收款转让给保理公司,以保理债权发行ABS产品的场内模式;也有银行、信托公司向保理公司借款的场外模式。但各种模式最终的还款来源,都是下游企业在账期届满后支付的货款。

诺亚财富、京东目前均宣称承兴方面的供应链融资涉嫌诈骗。京东还“指责”歌斐资产“暴露了其自身在合规和风险管控上存在重大缺陷”,希望其在提高自身专业性上面做好功夫。诺亚方面则称, “相信真相只有一个”。

根据媒体报道,诺亚财富方面人士称,与承兴国际控股合作初期,核实过供应链融资业务所需要的应收账款合同、相关发票与贸易背景,确认真实无误后才放款;但承兴国际控股在真合同里渗入假合同,伪造了应收账款合同与相关发票等资料。

7月10日,第一财经记者就此说法的真实性,向诺亚财富方面核实,相关人士表示,事件还在司法侦察阶段,该公司也在等待司法处理结果,对部分没有标明出处的言语不便回复。

在业内人士看来,诺亚财富等众多机构“被骗”背后,反映出金融机构此类业务中存在的尽调、风控、投后管理等多方面的风控漏洞和管理缺失。

“从目前已有信息来看,爆雷的业务可能是想做成反向保理,结果做成了正向保理。”上述供应链金融人士说,在供应链融资中,反向保理的关键因素,是对付款方也就是核心企业的尽调,调查内容包括贸易真实性、核心企业付款意愿、偿债能力、经营状况等。同时,为了有效控制风险,还要对融资方的经营、财务、还款等能力进行调查,以备核心企业出现风险时能及时回收资金。

华南某大型信托公司中高层人士亦对第一财经记者称,在对核心企业的尽调环节,融资企业底层资产对应的真实业务、业务量多少、发生时间、账期都要与付款方核证,而且还要逐笔核验发票真假。

“核对真实性是必要步骤,绝不能省略。”上述华南某信托公司人士说,除了核验票据、付款方之外,还要核对“人”的真实性,即核实付款方经办人员身份、职务、是否获得授权等,这些核证内容极为关键。

但业内人士称,在初始尽调、面签等环节,都可以对付款方人员进行核验,但通常只有大额业务才会面签,如果金额小,可能不一定面签。

除此,也并非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核实业务真假。 上述供应链金融人士说,在具体手段上,用于融资的应收账款对应的每笔业务的采购合同、入库单、出库单、核心企业发票,理应逐一核对。如有破绽,并不难发现。更为重要的是,要核对付款方的参与意愿,即便业务真实,付款方不愿参与,也可能发生风险。

“从现有信息来看,卷入的金融机构对京东等核心企业的尽调并不到位。”该人士说,除了核验票据,通过调查融资方产品销售价格、利润率,发票与其他业务票据是否对得上等方式,也很容易发现破绽。

第一财经记者就此向京东、苏宁相关各方求证。京东人士称,目前在警方调查过程中,相关证据已经给到警方;苏宁人士表示,没有更多信息披露。

由此,截至目前,四大疑问指向牵涉的金融机构:在与承兴方面开展业务的过程中,风控如何进行的?尽调过程中,有没有向京东等付款方核验承兴业务的真实性?是否履行了面签程序?如果进行了面签,是否核验了京东等付款方人员的身份、职务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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