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画室一洞天》| 小手提箱·前辈尺简：意义非凡的手迹

冯骥才先生曾在2020开年之际出版随笔集《书房一世界》，主动打开书房大门，请读者借由文字走进他的“心居”。今年冯骥才先生八十岁，他又在一开年就推出新书《画室一洞天》，从书房走进画室“醒夜轩”，以一半的文学的自己，面对另一半的绘画的自己，并做一次文字的探询与记录。

目前新书已经上市，我们将陆续推送精彩篇目，以飨读者。

01

小手提箱

文 / 冯骥才

我有一个黑皮面的手提公文箱，随我跑遍许多国家许多城市，箱子前后两面贴满花花绿绿各地的“城贴”。这个小黑皮箱是四十年前参加布鲁塞尔国际书展时一个华裔女孩子送给我的。这个故事我另外再写。这里，我想说这个小箱十分神奇，里边装满我一个很特别的收藏——就是“名人手迹”。我珍藏的名人手迹大多出自著名的作家、音乐家、画家、歌唱家等等，比方雨果、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罗曼•罗兰、司汤达、马克•吐温、海明威、马尔克斯、莫奈、毕加索、罗丹、李斯特、圣桑、帕瓦罗蒂等等；也有科学家，比方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爱迪生、库帕等等。有信札，有签名，有手稿，有作品。这些全是他们生命的痕迹，全能使我感到那些伟大的生命依然活着的气息。

收藏“名人手迹”的小手提箱

这里的几位画家的信札很珍贵。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书信，但字里行间有他们的朋友、助手、熟人，以及工作交往和读书，还有为孩子的教育操心。

我喜欢他们的画，他们的许多画在我心里。我关心他们的心灵，研究过他们，探访过他们的故居，甚至写过关于他们艺术或命运的文章，比如为罗丹写了《燃烧的石头》。这样，留有他们亲笔墨迹的纸块就意义非凡。我感觉这些纸块是他们留给我的。

这使我联想到一位与我有相同爱好的人，就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尽管他大量珍贵的藏品全部毁于二战的战火，片纸无存，但他比我更执着、更专心、更疯狂。茨威格的传记中有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收藏故事。我相信，只有他这样一个近于偏执的收藏家，才能写出《看不见的收藏》那个狂热又感人的小说。我理解他，他这个收藏兴趣缘于对文学的痴爱，爱之过切就会超越文学，延及那些伟大作品的天才的创作者——作家。这也是为什么狄更斯对莎士比亚故居的保护那么投入的原因。

留住故居是留住作家的方式之一，留住作家手迹也是留住作家的方式之一，所以我在这件事上用了不少力气。

莫奈信札（1898年）

02

前辈尺简

文 / 冯骥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重新开启了绘事，有了很多新作之后，遂在海内外举办画展，以飨观众和读者。先后依次在天津、济南、上海、宁波、重庆和北京诸城巡展，而后渡海跨洲，远赴新加坡、东京、维也纳和旧金山等各国各地办展。展览同时，兼做艺术和文学讲座。这过程先后三四年，其中最为盛大者当属1992年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个展。一百二十幅作品占满了二楼一层三个厅。开幕式上王蒙来致词，雷洁琼剪彩，京城文学艺术及社会各界好友如云，一家报纸竟以“非画展，人展也”这样一句半玩笑的话作为报道的题目，可见当日之盛况。

好友莅临，皆缘自情意。特别是八十年代，文朋艺友之间至诚相待，很少功利。若有人因身体原因不能出席，都会致电或致函给我。在北京画展上，我收到几位文坛前辈的致函，他们于事认真的态度，待我爱惜之情，现在看来都十分感动。比方下面三封来函：

杨绛、钱锺书的来函

冯骥才先生大鉴：

　　奉到惠柬，甚感。先生文翰绘事，兼能并擅，钦佩已久。所恨愚夫妇衰疾缠身，时值严冬，患宿疾复发，殊畏出门。未克躬逢盛会，一饱眼福，歉憾之至。然睹柬内复制一帧，已如尝鼎一脔，其味无穷矣！

　　专此布谢，即颂

冬绥

杨 绛

钱锺书 同上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七日

杨绛、钱锺书的来函

叶君健来函

冯骥才同志：

　　您好！

　　收到您的画展开幕式请帖，非常高兴。在一般情况下，我会一定参加，共享盛况。但我刚从医院（已住了三个多月）出来，尚不能出外活动，深感惋惜。我患的是癌症，但因最初误诊，耽误的时间太久，以致扩散，经抢救和大夫们的精心治疗，现已基本恢复正常，但身体虚弱，尚须静养一个阶段。

　　祝画展取得成功！

　　敬礼！

叶君健 1992.12.12

季羡林来函

骥才兄：

　　实在是万分对不起，我今天没有法子来参加你的画展开幕式。这是我老早就盼望的一天！可是事前我早已答应了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要出席他们的在同一天上午举行的讨论会。九十高龄的钟敬文先生殷切盼望我能参加。我不忍让老人失望。

　　在重庆我仓促看了你的画展，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自谓是颇懂得一点画的。你的画我认为有极高的水平，在当前中国是难以找到的。

　　李舒同志和他的夫人徐淑燕女士前来参加，我托他带这一封信，表示诚挚的祝贺。并带来几本我最近出版的书，请哂收。

　　我告诉过你，我颇收藏了一些名画。如你有暇，望来舍下一观，定不会让你失望。请事先打电话给我（2561166-3141）。

　　请代向你夫人致敬。祝

康吉

季羡林

1992.12.14

季羡林来函

如今再看这些信，会联想起一些事来。比如九十年代中期，与季老一起出席在长江油轮上举行的中日韩三国文化交流会议时，季老就约我去他家，看他的书画收藏。我还记得季老站在甲板上笑眯眯，那神气带着一种庋藏丰厚的得意。他在这封信函中，还用了“颇收藏”三个字，表示这种“优越感”。我心里一直想去季老家看画，可惜世事纷杂，时光匆匆，几次要去，终未实现。如今季老走了。人生有些事错过了就错过了。

由于少年痴迷安徒生，心敬叶君健先生。待见到叶老，多了几分拘束。然叶老其人，如同他的文笔一般透彻又亲近，很快与他熟悉，偶尔碰见，随便聊聊也很快活。一次还和叶老愉快地谈起安徒生的剪纸呢！叶老走后，一次去丹麦，跑到菲英岛上的欧登塞去拜谒安徒生故居。故居博物馆内有一个很高很大的书柜，放满安徒生作品各个语种的译本。我马上想到叶老的中文译本，很希望见到，又怕找不到。忽然发现了，竟然有几十种，占了书架上很宽的一格。我当时感觉很满足，很骄傲，为了安徒生能有这么多、这么传神的中文译著，更为了成就卓著、可亲可敬、令人怀念的叶君健先生！

这些尺简一直被我珍存。

《画室一洞天》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2-01

装帧：精装

全书七十六篇短文，以冯骥才先生的画室为发散点，纪事状人、谈古论今、抉奥阐幽，记述其艺术生涯和精神生命。内容丰富厚重，文字严谨真诚，既有情趣更富情怀，直抒胸臆中兼有关于文学艺术的真知灼见，字字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