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古巴80岁老人回中国,替抱憾终生的养父祭祖,感动天地
2011年春天,香港来了两位特殊的古巴客人。
她们是粤剧名伶何秋兰和黄美玉,一个80岁,一个82岁。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中国行,摄影师刘博智从中做了大量工作。
著名导演魏时煜见到她们后,对她们产生浓厚兴趣,并拍摄了对两人的访谈。
随着访谈的深入,接触的增多,她越发觉得,两位老人身上藏着无尽的宝藏,值得深入挖掘。
之后,她用7年时间,拍摄完成反映古巴华人与粤剧传承的纪录片《古巴花旦》。
纪录片的主角,就是何秋兰和黄美玉。
她们既是粤剧演员,又是舞台姐妹。
她们的粤剧情缘,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她们的演出舞台,是远在西半球的古巴。
她们身上所反映的,有传承中华文化的精神追求,也有海外华人奋斗的血泪控诉。
作为地道的古巴人,她们为什么这样钟情唱粤剧?为什么年老了,她们又到中国演出?
是感情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我们一起看看她们和中国的故事。
(《古巴花旦》主角何秋兰和黄美玉)
露宿街头遇养父
1931年,古巴西部的比那尔德里奥省,一个小女孩降临到人间。
可惜她命运多舛,在她满月时,父亲就意外去世。
那时,母亲仅有16岁,为了生存,她带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流落在首都哈瓦那的街头。
因为举目无亲,又无其他立身技能,只能靠乞讨为生。
一次,她们在中国城附近流浪时,中国人何买盛看到她们可怜,便收留了她们。
小女孩因此有了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何秋菊”。
两年后,何买盛患上肺病,因为怕被传染,母亲只好带着年幼的何秋菊,再次露宿街头。
不久后,母女俩在街头偶遇中国青年方标。
彼时,方标快30岁了。
他是广东开平人,1904出生,从小家境富裕,曾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少爷。
因为喜欢唱粤剧,他的梦想是成为粤剧名家。
唱戏在当时是最低下的职业,家人不允许他当戏子,百般阻挠。
激情澎湃之下,19岁的他带着几本粤剧曲本,毅然离家出走。
在海上飘了几个月后,他来到古巴。
刚到古巴,他就陷入经济困境,只能靠出卖劳力为生。
尽管自顾不暇,他深深同情这对母女,便将两人带到家中。
方标把“何秋菊”改成“何秋兰”。
几年后,他和何秋兰的母亲结婚,之后也没再要孩子,将何秋兰视如己出。
从此,这个普通的古巴女孩与中国结缘,演绎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谁也想不到,多年后她会来到中国,她的事迹被拍成电影,轰动一时,感动到许多中国人。
(何秋兰和母亲、养父在一起)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古巴经济正处于鼎盛时期。
哈瓦那中国城华人多达十几万,是美洲最大的华人居住生活区之一。
这些华人大多来自广东,因此,唱粤剧、听粤剧成为一种时尚,很受华人欢迎。
在粤剧的世界里,那些古巴华人能慰藉乡愁,品味家乡,寄托相思。
为了养家,方标一边在洗衣房工作,一边在“国光”粤剧团兼职。
生存梦想两不误,在奔波劳碌之时,他顽强坚持自己的粤剧梦想。
同时,他把目光聚集在养女何秋兰身上,想传授她粤剧。
何秋兰4岁时,他问道:“你喜不喜欢唱粤剧?”她不假思索说:“喜欢”。
因为她年龄太小,“国光”粤剧团不收她,养父就亲自教她。
他不仅教何秋兰唱粤剧,还教她讲中国话、中国文化和做人道理。
“问句天公,奴奴心事重,难入梦……” ,这是养父教她的第一支曲子,永远刻在她的脑海里。
不仅如此,养父还请来董祥师父,教她读书写字、识谱唱戏。
从小打下的童子功,让她举手投足间尽显中国传统女性的魅力,为以后成功埋下伏笔。
多年以后,何秋兰拿出两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记满《王宝钏》《卖花女》《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剧名和歌词。
那是养父当年教她的学唱内容,为了防止歌词纸老旧、丢失,她便将歌词抄写下来,反复练习。
当养父去世后,她把这些笔记视为珍宝。
对她来说,这是自己和养父交流的纽带,也是他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
(何秋兰抄写的粤剧歌词)
风云变幻讨生活
在养父和师父的培养下,何秋兰8岁登台,15岁当上剧团花旦,可谓年少成名,意气风发。
那时,剧团发展如火如荼,演员、编辑、教习、武打、戏装等行当齐全,专业化程度很高。
每周,剧团的安排总是满满当当的,在剧团排练,到剧院表演,抽时间还要外出巡演。
有时,外出巡演长达几个月,作为剧团的台柱子,何秋兰整天忙得团团转。
演出时总是座无虚席,很受古巴各地华人的欢迎。
何秋兰虽然没有华人血统,但很有华人的做派。
许多人愿意亲近她,把她当亲人,因此她在华人社区如鱼得水。
唱粤剧成了何秋兰的工作,她在这方面很有优势,也很自豪,生活上不愁吃不愁穿,甚至拍照片都能赚钱。
她还和同时期的歌影明星、粤剧名伶同台演出,一路走来,享尽鲜花和掌声。
那是古巴华人最巅峰的时期,古巴对华人非常友好,华人能够安居乐业,也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而这一切,源于19世纪古巴的两次独立战争。
为反对西班牙殖民统治,古巴人民奋起抗争,古巴的华人们也积极参与其中,为独立战争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没有一个古巴华人是逃兵,没有一个古巴华人是叛徒。
这是古巴人民对古巴华人的最高赞誉。
他们为华人立碑作传,以纪念共同战斗的光辉岁月。
可惜,何秋兰辉煌的粤剧演出经历,只维持了十年,便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
(何秋兰16岁时演出的剧照)
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后,遭到美国的制裁封锁。
曾经繁华热闹的古巴,纸醉金迷的哈瓦那,经济发展严重受阻,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唐人街华人的生意举步维艰,尽管大家咬牙坚持,但还是难以为继。
没过多久,古巴开始全面推行计划经济,消灭私有制,灾难真正降临到华人头上。
许多华人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几十年的生意、店铺被收归国有。
没有经济基础做根基,一切都靠不住了。
华人社区迅速衰败,看粤剧听粤剧成了一种奢侈,许多剧团也纷纷解散。
少数华人选择接受国家分配的工作,大多数华人选择离开古巴,要么回中国,要么去美国。
留下来的华人,除了习惯了古巴的生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没有足够回国的钱,怕回去丢面子。
那时,胡秋兰已经结婚,丈夫也是个华人,祖籍广东开平。
他不愿意胡秋兰抛头露面,她便彻底失去登台演出的机会。
何秋兰改行做过医院秘书、餐厅收银员,后来还做过报社的打字员。
但她从未忘记唱过的粤剧,虽然唱粤剧不再是职业,但她时不时和养父对唱一下,自娱自乐,修身养性。
直到1996年养父逝世前,父女俩仍在唱粤剧。
养父方标感到骄傲的是,自己教养女学粤剧,养女的灵魂深处,深深烙上中华文化的基因。
而黄美玉则在高中毕业后,继续读大学,毕业后做了外交官。
从此,两姐妹天各一方,很少相聚,成名成角的梦想破灭了。
她们和粤剧渐行渐远,在生命的长河中落寂了半个世纪。
(何秋兰结婚照)
美女闺蜜同圆梦
黄美玉是1929年出生的,比胡秋兰大2岁。
她是混血儿,父亲是个华人,从小,她就学功夫和舞狮。
虽然她有中国血统,但她更像一个古巴人。
因为父亲是裁缝,黄美玉总能穿上漂亮衣服。
那个时候的古巴华埠很兴盛,华人比较多,在哈瓦那有一个中华学校。
她与胡秋兰最早相识,是在哈瓦那的中华学校里。
两人是同学,一次海外募捐活动时,何秋兰登台唱戏,台下的黄美玉羡慕不已。
第二天,她就加入戏班,开始学戏。
因为她不懂中文,也不会说中文,学戏时很是吃力。
何秋兰想到一个办法:把西班牙语的发音写在汉字上头,黄美玉就看发音,死记硬背。
剧团里,两人是黄金搭档,一个唱花旦,一个唱武生,经常同台演出;台下两人无话不谈,是情同姐妹的闺蜜。
剧团解散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奔向不同的命运之路,从此杳无音信,失去联系。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这话放在两人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何秋兰和黄美玉年轻时的照片)
时间很快进入九十年代,两人由青春活泼的美少女,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妪。
人老爱念旧,退休后,两人经常想起年少时唱戏的时光,感慨万分,更是难舍心中那份粤剧情怀。
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华人社区重逢后,两人重新圆粤剧梦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惜,当年的小伙伴,有的已经驾鹤西去,有的不愿再唱下去。
她们找到几个人还愿意唱的伙伴,重新组建剧团。
平日里,她们在家自娱自乐,在重大节庆时,她们组织排练,参加公开演出。
可惜,随着古巴华人的没落,很少有人欣赏她们的演出了。
年轻时,她们唱粤剧的美梦,因为环境突变,没有坚持下来。
如今,当她们想重新拾起梦想时,竟然如此艰难。
幸运的是,她们遇美籍华人摄影师刘博智和著名导演魏时煜。
这两人成了她们生命中的贵人。
刘博智最先发现她们会唱粤剧,并赞助她们回中国。
而魏时煜把她们的经历,拍成纪录片《古巴花旦》。
2018年,《古巴花旦》在香港先后放映三十场。
2019年3月11日,第47届香港艺术节开幕后,刘博智再次把何秋兰、黄美玉接到香港。
艺术节专门设了一场题为“名伶花旦展演话当年”的演出。
在油麻地戏院,两人不顾旅途的舟车劳顿,很快登台演出,《抛绣球》、《西蓬击掌》、《平贵别窑》三个折子戏演下来,博得阵阵掌声。
这掌声,是来自故乡的尊重和感动。
与其说是《古巴花旦》成就了她们,不如说是祖国和故乡成就了她们。
时隔六十年,八十八岁的秋兰和九十岁的美玉仿佛回到当年,找回圆梦的感觉。
在后台的梳妆镜前,她们享受化妆、衣箱的协助。
排练开声时,在乐队的伴奏下,何秋兰唱到高音处,荡气回肠。
而黄美玉演宰相王允的时候,虽然拄着拐杖上台,但功架可见;演薛平贵时,她则扔掉拐杖,武生扮相,英俊潇洒。
3月15日晚,何秋兰用粤语唱起《夜上海》,全场观众不由地拍手伴奏。
接下来的两晚,她们唱了《帝女花》、《茉莉花》,在依依不舍中和观众告别。
到后台时,魏时煜忍不住拥抱她们,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法停止。
其实,许多观众都有类似观看表演后流泪的经历。
魏时煜不仅因为记录片哭,更重要的是,两位耄耋老人通过演出,圆了她们重登舞台的粤剧梦,也让《古巴花旦》的观众亲身见证了粤剧在海外的传奇。
演出结束后,她们收到制作的演出相簿,开心得像小孩一般,这是从香港带回家的最好的纪念。
(《古巴花旦》电影的宣传海报)
岁月沧桑中国心
何秋兰曾说过,我生来就是古巴人,可我的心却是中国心。
除了登台演出的梦想,她还有个心愿——到中国“寻根”。
她的养父方标喜欢粤剧,那是他一生的最爱,寄托着他无限的思乡之情。
可是,他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有凑齐回家的路费,回家的愿望在一次次无奈中落空。
直到他去世,也没有能如愿回国,这让他抱憾终生。
他希望何秋兰能把粤剧传承下去,把思念祖国和家乡的情怀书写在史册上。
何秋兰最大的愿望,就是替养父回中国看看,完成他的夙愿。
她每个月仅有10美元的退休金,许多时候靠国家补贴才能维持生计。
她同样面临着当年父亲没钱,无法回国的困境。
如今,中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古巴华人都想回去看看。
可苍老无力的身躯、囊中羞涩的现状,成为横亘在归乡路上的两座大山。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2010年3月。
美籍华人摄影师刘博智,在探访古巴华人时,偶然间得知胡秋兰和黄美玉唱粤剧的故事。
他和何秋兰交流中,何秋兰表示想去中国拜山。
开始时,刘博智以为她想去游玩,结果何秋兰告诉他,她要为养父拜祖先。
在刘博智的帮助下,2011年,何秋兰终于回到中国,替养父完成探亲之旅。
在广东开平的方家祖坟前,何秋兰燃香烧纸,表情严肃中带着些许落寂。
随后,她身穿戏装,深情唱起令她终生难忘的《卖花女》。
婉转的腔调,饱含的深情,把在场的乡亲带入粤剧的优美意境中,感天动地,所有人无不动容。
空旷的墓园上空,歌声悠扬、掌声雷动,相信养父远在古巴的灵魂,能够感受来自家乡的温暖。
88年前那位离乡的追梦少年,一生漂泊动荡,至死未能还乡。
而如今,这个和他没有血缘的养女,用属于他们两人的方式,替他完成归乡的梦想。
黄美玉也去了父亲的家乡恩平,找到父亲的亲戚。
唱了一辈子粤剧的她们,终于有机会到中国看看。
(何秋兰在方家祖坟前献唱)
还有一位在东南亚很出名的华人,名叫熊德龙。
作为一个混血孤儿,两岁时,他被中国的熊如淡夫妇收养,从此结束了孤苦飘零的日子。
熊如淡夫妇虽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却用客家人独特的方式,让熊德龙在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中长大。
后来,熊德龙事业有成,成了享誉世界的名人。
但他时刻不忘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保持着中国人知恩图报的本色。
虽然身体里没有中国人的血,但他始终有一颗纯正的中国心,一片赤城的客家情。
他用一颗中国心做事,孝敬父母,造福家乡,用实际行动赢得许多人的尊重。
他先后捐资数亿元人民币,兴办多所学校、医院和敬老院,而修桥、筑路、建公园更是不计其数。
他的故事还被改编为电视剧《亲亲中国爹娘》。
命运的剧本一开始,他便和养父母结缘,随后的日子里,他们共同演绎感人至深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仅爱养父母,更爱家乡和中国。
这种大爱和博爱,方显真正的英雄本色。
不论身处何方,岁月如何沧桑,中国心永远是最亮丽的风景。
(熊德龙讲话)
堕落古巴烟云散
2018年,古巴开始重修哈瓦那唐人街。
那里的中国元素,岁月久远,很值得怀念。
可惜,随着老一代华人的凋零,年轻一代华人的搬离,已经没了往日的人气。
属于普通华人的移民史,不可避免地烟消云散。
香港学者雷竞璇的父亲,就是当年闯荡古巴的华人之一。
40多年前,父亲从古巴寄来两封信,信的内容,他至今还记得。
父亲感叹生不逢时,战乱不断,自己在古巴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
幼时不懂其中意,读懂已是暮归时。
当时,父亲在古巴的处境十分窘迫,感到无地自容。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便回来了。
可回来后情况更糟糕,他整日郁郁寡欢,很快就去世了。
为了彻底了解父亲在古巴的遭遇,雷竞璇到古巴进行实地探寻。
上个世纪50年代,父亲来到古巴,那时的古巴,还是一片富庶繁荣。
1959年1月1日,古巴革命胜利,从此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可对华人来说,却是真正磨难的开始。
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他们立即掉入万丈深渊。
许多华人的私人财产被没收,一夜之间财富归零,一下回到解放前。
雷竞璇的父亲也在劫难逃。
在探寻中,雷竞璇遇到一个叫潘松年的华侨。
他和雷竞璇的父亲同期到达古巴。
后来,他在古巴成家立业,生活幸福。
谁知,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幸福化为泡影,只好接受分配的工作,干了三十年后退休。
而潘松年的儿子,即使大学毕业后,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得靠摆地摊为生。
雷竞璇的父亲和潘松年的遭遇,是当时古巴十万华人悲惨命运的缩影。
(雷竞璇探寻当地的华人坟地)
十万古巴华人,就在这个曾经令人向往的地方堕落。
古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淘金的地方。
随着对古巴华侨历史和现状的了解,雷竞璇彻底读懂了父亲。
身无分文,落魄潦倒,没有尊严,即便回乡后又能怎样?有几个人能忍受这种耻辱?
比这些老华侨,更凄惨的是那些无亲无故的华人。
他们在古巴辛苦了一辈子,因为没有后人,他们死后,骨灰只能存放在地下墓室。
那里年久失修,破烂不堪,蛛网百结,阴暗潮湿,被称为“乱葬岗”。
他们的骨灰盒只有死者的名字和死亡时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人生走到最后,只落下这般凄惨的下场,令人唏嘘。
在古巴的华人,大多逃不脱这两种命运。
要么年轻时踌躇满志闯荡,年老时两手空空回家,饱受失败和痛苦的煎熬;
要么故土难回,孤独伶仃客死他乡,被人永远遗忘,死不瞑目意难平。
即便是像何秋兰这样的古巴人,作为华人后代,也面临被抛弃和遗忘的命运。
而反观今日的中国,国强民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何秋兰的愿望,就是每年都能回中国一次,用粤剧传递乡情。
一个90多岁的古巴老人,对中国感情如此深厚,我们怎能让她失望?
祝愿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每年都来中国,唱粤剧,游家乡,体验中国的美好生活。
中国人民随时欢迎她!
(何秋兰与父母、子女在一起)
作者:朱小鹿&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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