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藻录》联合舰队参谋长的阵中日记（1）周章狼狈的美国舰队

作者简介：在参与谋划、指挥太平洋战争的日本海军高级将领中，宇垣缠海军中将是经历较为特殊的一位，他在开战时担任联合舰队参谋长要职，亲历了偷袭珍珠港、南进作战、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和瓜岛战役等一系列重大作战行动的高层决策和指挥，在战争后期又先后出任第1战队司令官和第5航空舰队司令长官，统率世界上最强大的“大和”、“武藏”号战列舰参加了马里亚纳海战和莱特湾海战，之后又指挥了冲绳战役期间的航空作战。可以说，宇垣缠从指挥中枢到一线部队全程参与了太平洋战争，在日本海军中拥有类似经历的将领并不多见。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海军中将（1890-1945）

宇垣缠于1890年2月15日出生在冈山县乡村的一个教师之家，与宇垣一成陆军大将是同乡，冈山中学毕业后于1909年9月考入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第40期，入学成绩在150人中排名第9位，与大西泷治郎、山口多闻是同期校友，1912年7月再度以第9名的成绩毕业，1919年以第2名的成绩从海军炮术学校高等科毕业，1924年11月从海军大学甲种学生第22期毕业。就军校履历而言，宇垣缠始终是优等生，为他此后的飞黄腾达奠定了基础。宇垣缠的升迁经历可谓一帆风顺，历任战队参谋、舰队参谋、军令部参谋、驻德武官、海军大学兼陆军大学教官、“八云”号巡洋舰舰长、“日向”号战列舰舰长等职，1938年晋升海军少将，担任军令部第一部部长，1941年4月担任第8战队司令官，指挥新锐的“利根”、“筑摩”号重巡洋舰，他后来称这段经历是职业生涯中最愉悦的时光。1941年8月，宇垣缠出任联合舰队参谋长，1942年11月晋升海军中将。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右）与参谋长宇垣缠（左）的合影。

在日本海军内部，宇垣缠是坚定的舰队派人物，坚信大舰巨炮的威力，极力支持建造大和级战列舰，但在与德意结盟的问题上起初与山本一派保持一致，反对结盟，但在1940年9月三国正式结盟后又转而积极推进对美备战。宇垣缠作为联合舰队参谋长其实地位尴尬，与山本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私交方面都不亲近，在重大决策上山本更多依赖高级参谋黑岛龟人。宇垣与山本的不和一则归因于宇垣属于舰队派，两人见解不同，二则在与德意结盟的问题上宇垣被指责有见风转舵的嫌疑。此外，宇垣缠性格孤傲不逊、待人冷淡，对于军校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僚态度倨傲，被评价为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冷血动物”，获得了“黄金假面”或“铁假面”的绰号，军中风评不佳。不过，在一些基层官兵和普通人眼里，宇垣缠也有热心友善的一面，只是很少表露出来而已。

■1943年4月宇垣缠（右一）陪同山本五十六（右二）在拉包尔基地视察。

1943年4月18日，宇垣缠在陪同山本视察途中座机被美军伏击坠毁，山本殒命，宇垣侥幸生还。康复后，宇垣被任命为第1战队司令官，参加了1944年6月的马里亚纳海战和10月的莱特湾海战，亲眼目睹了联合舰队的连番惨败，1945年2月出任第5航空舰队司令长官，在冲绳战役期间组织实施了一系列“菊水”作战，积极推进神风特攻作战。1945年8月15日，在昭和天皇宣布投降后，冥顽不灵的宇垣缠私下调集11架飞机亲自带队前往冲绳实施“最后的私兵特攻”，落得葬身大海、尸骨全无的下场。

■1945年8月15日，宇垣缠进行最后的特攻前的留影。

宇垣缠在战争期间始终坚持写日记，将其命名为《战藻录》，副标题为《大东亚战争秘记》，详细记录了从1941年10月16日到1945年8月15日的战时经历，即使在受伤休养时也口述并由部下记录。关于写作动机，宇垣缠有感于日本深陷大陆战场泥潭，日美开战又无可避免的纠结困境，认为无论公务还是私事都有必要记录下来，为后世检讨战争提供依据。他在序言中自嘲这部日记是“战争的废纸篓”（戦の屑籠），不过最后还是定名为“战藻录”。这部日记既记录了“不会留在官方档案中的官方行为”，也记录了“他的人生哲学，处事方式和个人想法”。相比战后撰写的战争回忆录，宇垣缠的日记没有受到战后环境的影响，更忠实地反映了历史事件发生当时的真实情况和内心感受，因此被认为是研究太平洋战争的一手资料和战争文学的典范之作。

■《战藻录》日文初版的封面，采用山本与宇垣在舰桥内的合影。

时值珍珠港事件80周年之际，本号获得热心译者Ω五星级快捷酒店的授权和“尼伯龙根工厂”公号作者瑞鹤的协助，将连载《战藻录》的精选片段，在感谢译者的辛勤工作和信赖的同时，也希望对太平洋战争感兴趣的读者能够喜欢，敬请持续关注。

卷一 大胜（1941年12月8日至1942年2月28日）1941年12月8日 星期一 晴 温暖

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凌晨3点就醒了。起床后我正在抽烟，航空参谋佐佐木彰进来报告 ：“3点19分，收到连发卜电文。” 【译注:卜音To，是日语“突击”的第一个音节】。于是我知道，200架从临近夏威夷的航母上出发的飞机已经接到命令，开始发动奇袭。

随后，我到作战室逐条听取了作战电文：“我机鱼雷命中了一艘战列舰，战果辉煌”、 “我击中了希卡姆机场，战果辉煌”，这些电文来自我方部队，而更有意思的是敌方电文。我们可以据此了解战斗进程。敌方的周章狼狈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东京时间凌晨3点20分正是敌人的早餐时间。当大批日本飞机像晴空霹雳似地开始攻击时，他们却正围坐在餐桌边；我可以想象他们是多么惊讶。下面是他们一惊一乍的电文中的几条：

1、所有舰船驶离珍珠港；

2、清理福特岛南部水域的磁性水雷及锚雷；

3、发布于04：15的命令—亚洲舰队司令将开始执行第4号行动计划

类似的命令还在陆续发出，其他的电文诸如：发现6艘敌方运输舰 （未知国籍），但也可能是我方海军舰船；1艘驱逐舰和6艘其他舰船已起火，正在抢滩，等等。我们判断在敌方部队之间还有误击。【译注：宇垣还给出了其他例子，显然他没有高估美军的混乱程度】

■1941年12月7日（夏威夷当地时间）日军飞机空袭珍珠港，“亚利桑那”号战列舰被炸弹引爆弹药库，发生大爆炸的骇人场面。

我们假定第二攻击波是在第一波攻击一小时以后开始，在第二攻击波以前，5艘从潜艇上释放的微型潜艇已经完成了对港内舰船的攻击。我估计敌人把微型潜艇的攻击当成是触雷，所以才会下令清理水雷。如果这些微型潜艇可以顺利返航固然好，如果他们回不来，谁会了解他们的苦劳? 他们的战果，很遗憾，只能依据敌人日后的损失报告得到体现。【译注：宇垣的日记也许会让读者以为第二攻击波只有微型潜艇参加，战果寥寥。他没有提到南云麾下技术高超的飞行员们取得的战果】

■在袭击珍珠港时，日军派出5艘“甲标的”袖珍潜艇参加，图为被遗弃在海滩的一艘。

此外，我们的部队在巴丹岛【译注：吕宋岛北面的火山岛，日军对菲律宾的进攻以登陆该岛为起点】顺利登陆。

我收到电报说由于台湾大雾，第11航空舰队将出发时间推迟到上午8点，但从后续电文判断，空袭已经于13点30分完成。

在马来亚战场，我们的部队于13点30分顺利登陆，但我很想确认在更为重要的哥打巴鲁登陆是否顺利。我的理解是先头部队登陆以后，后续部队没有跟上，这让我非常忧虑。我于上午10点召集了舰长和参谋长们，由我的幕僚尽可能向他们介绍了战斗进展，我也对他们强调了主力舰队接下来的任务。到目前为止战争进程令人满意，我主力舰队按计划在早晨8点30分切断和大本营的通讯电缆后离港，穿过丰后水道（已扫雷），速度为14-16-18节，向南搜索前进（方位约140°）。

上午10点45分，枢密院召开会议，帝国向英美宣战。之后，陛下召见陆军及海军大臣，向前方将士发布特别训示，陆海军大臣代表全体官兵应答。

【译注：在12月8日的召见结束后，宇垣把宣战诏书全文抄录于他的日记中。他还提及了一些琐碎的军情，比如泰国允许日本军队过境；德意很快将对美国宣战；中国方面舰队已袭击香港；俘获一艘美国军舰（内河炮艇‘威克’号）等，这是他根据各部队报告所做的汇总】

总而言之，大胜—势如破竹。

今晚收到海军军令部总长的电报，祝贺我们取得了大胜。我直到舰队进港才回复，一来是因为我们还在航行，再说，我认为今天的胜利并不是决定性的。

■1941年12月9日（东京时间），日本《朝日新闻》发布了日本对英美宣战的消息，同时全文刊发昭和天皇的宣战诏书。

1941年12月9日 星期二 多云 开战第二天

海军大臣、军令部总长、陆军大臣和南方军司令都来电祝贺大捷，但像昨天一样，我没有赶着回复。

今晨英美向日本宣战。我们截获了美国海军部长向所有舰船和基地司令发送的电文：

敌人无耻的突袭对主导局势的我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时不我待，国家应该尽快取得舰船、枪炮和士兵，越多越好。我们不会再犹疑了。海军应该挺身而出！这不仅是海军的天职，也是民众的热望。

富兰克林·诺克斯

开战11小时才反应过来，真不可思议啊！贻误军机，只能满盘皆输。

哥打巴鲁还是令人担忧。第三水雷战队报告说他们正在苦战，所属的登陆艇都漂散了，但根据后续报告，佗美部队已占领机场，我如释重负。

15点13分，潜艇伊-65报告，发现敌方大舰两艘，距马来半岛的（空白地点及空白距离）【译注：宇垣未写明】，速度14节，作战室气氛突然变得紧张又兴奋。命令纷纷下达： “潜艇保持接触”、“南遣舰队全面戒备”、“第二舰队尽快向南航行”。作战飞机能否起飞？日落前是否来得及？潜艇会唱独角戏吗？应该会有一场好戏上演！持续跟踪的侦察机中断了报告，还有报告说，另一艘潜艇和第七战队的重巡洋舰一度发现目标，此外没有其他消息。攻击时机还不成熟。

■日本海军伊-65潜艇，正是该艇最早发现从新加坡启航的英国海军Z舰队。

局势发展过程如下：最初发现敌舰时，他们的航向是020，我方水面舰艇试图拦截，但敌舰很快转向，我们失去了期待已久的战机。原来预想中由飞机、潜艇和水面舰艇联合夜袭的机会失去了。真是遗憾啊！我们当时在干嘛？多好的机会丢了！

英国舰队向北航行的意图是什么？想阻止我军在哥打巴鲁的登陆吗？他们是想采用游击战术呢，还是谨守英国海军逢敌必战的传统，用堂堂之阵展现他们的勇猛？虽然，依我看这有点任性妄为，但这种胆气还是值得褒奖。我不清楚敌人是否了解双方的实力对比，在法属印度支那以南，我军有潜艇、水雷、重巡洋舰战队和2艘快速战列舰，再加上明显占优的攻击机群，他们还是想想怎么防守吧！

起先有报告说战列舰可能是“反击”号，后来又说是英王乔治五世级。8日早晨从新加坡发来的线报说，那里泊有：“威尔士亲王”号，另有战列舰1、巡洋舰4、驱逐舰若干。伊-65发现的难道是另一支舰队？话虽如此，没能击沉敌舰还是非常可惜。大体估计，我们有如下失策：

1、从发现到报告花了两小时，报告的延迟又影响了后面所有的行动，当然我们不应抹杀伊-65第一个发现敌舰的功劳；

2、当时的潜艇群被部署为互相可以联络的态势，但通讯还是不畅，是因为他们速度太低（13节），还是因为他们间隔的距离过大，亦或是敌舰位置报告得不够准确？我很想知道；

3、天气的确不利于侦察，还是让一阵小雨阻挡了视线？

4、空中侦察无法长时间持续，水面舰艇也没能持续跟踪，再说一句，关键还是敌舰位置要尽量报告准确；

5、我们的攻击机到达得太晚了，在夜暗中敌我识别难度太大；

7、南遣舰队指挥官的初始计划很不错，但在后续计划阶段，第二舰队指挥官高估了敌舰距离。虽然事实上后者作为前敌指挥，更有发言权，但我始终怀疑前者其实是被唬住了，后者的理由是南遣舰队本应该更早地发现敌人；我并不认为南遣舰队和第二舰队一定要并肩发动进攻，搞到最后，今天的夜袭只能依靠潜艇分队和空中力量，简而言之，机关算尽太聪明；

8、当敌人以方位020航行时，我们力图集结全部兵力堵截，这导致敌人一旦转向，战机就失去了；明天我们还有大把机会，无论如何，明天必胜，我们不会徒然被耍的。

■1941年12月4日，英国海军“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驶入新加坡港，仅仅六天后该舰就将迎来灭顶之灾。

■与“威尔士亲王”号相伴抵达远东的“反击”号战列巡洋舰，拥有6门381毫米舰炮，实力不容小觑。

昨晚收到电报，我们的某支舰队想举着功劳簿以第一航线通过L点返回。应当批评这种想法，这好似一个胆小的蟊贼，蹑足潜踪地偷了些破衣烂衫，就赶紧脚底抹油。我们不过损失了20多架飞机，首要任务应该是扩大战果。【译注：宇垣指的是南云决定不发动第三波攻击，而选择立即撤退的决定，他在后文继续指责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

得知这支舰队的想法后，我的参谋们建议主力舰队采取相同的航线返航，但被我否决了。我觉得，还是先看看今天局势的发展再做打算，我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敌人的多数战列舰已不能动弹，作战飞机也被我们摧毁大半，但他们还有几艘航母和巡洋舰，说不定还能出战。当然，他们明显准备不足，不会有胆量来个长途奔袭。昨晚我们有两艘驱逐舰从西面炮击了中途岛，虽然战报说敌人的设施遭到显著破坏，我还是很怀疑两艘驱逐舰能造成多少损害。

我建议让机动舰队再次攻击中途岛，大多数参谋觉得可行。有一名参谋坚持认为应当再次攻击夏威夷，这完全不出我所料。【译注：这位老兄应该是黑岛龟人，他在第二天的参谋会议上力主此议】

关于这个话题，我们再次讨论了下列问题：

1、再次攻击不再是奇袭，辉煌战果固然可期，可观战损显然难免，敌航母说不定会从我方侧翼攻击，那我们将挨上一记重拳，再说敌基地航空部队的受损程度也是未知数；

2、再次攻击的作战方案还不完备，重新制定和部署也有难度，为此机动舰队将不得不打破无线电静默，再说如果他们在那片海域逗留，高气压中心会开始远离，海上加油就会很困难；

3、首要任务是保持士气，让那些自始至终参与行动的官兵勉强再次出战，真的好吗？他们已经拼尽所能了，再强求进攻，只会惹毛他们，我们还是别强人所难吧。

假设我是机动部队指挥官，我会早做准备，想办法动员属下抓住战机，扩大战果，彻底摧毁珍珠港，但我不应该用自己的高标准来要求别人，还是严于律己吧。所以，最后大家选择了我的提议，建议机动部队袭击中途岛，因此他们的指挥官收到以下电令：“归途中，若情况允许，机动部队应在返航途中空袭中途岛，力争将其摧毁到不能再用的程度。”

我们还是保持航向140°，由于夜暗并且没有敌情，减速至14节。

今天有少量飞机对菲律宾进行了一波空袭。

英美两国现在应该陷入动荡，除了收听他们的广播，没有其他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