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寄尺素
来源:汕头日报
■ 梁卫群
依芸是谁?她是《平安批》里的人物。
《平安批》里有一个为数众多的女性群体,里边有几个尤其熠熠闪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老祖,在前溪村像定海神针一般,沧桑岁月里,为了子孙“不敢死”;如乃铿,是老祖之下最有魄力、最能担当的女子,经商奇才;如望枝,拥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处女母亲、漂泊在人世的风浪中……有了这样的人物,依芸显然极不打眼,然而作者在书的最后,安排了她来收尾。
依芸最早是以鬼的形象进入读者视野的,她与本书的关联,是因为她死后的宅子被传教士董姑娘买下,以充绣场之用。后来董姑娘在打扫卫生时不意间发现她的一百多封信,但录于书末的仅有她父亲和丈夫分别从石叻(新加坡)和暹罗(泰国)写与她的21封,从1905年到1912年。21封信断断续续拼凑起一个女子从少女到成家生子的历程,以及种种琐碎而真切的感受,意气风发的、挣扎的、愤怒的、消沉的、绝望的……
头五封信都是父亲从石叻的来信,第一封信劝阻女儿悔婚之念;第二封信当是回复依芸的去信,信里说到小姑娘讨厌同在学堂进学的未婚夫让美学业马虎、字迹潦草,“甚至厌烦伊行路摇晃之态”,父亲告诫女儿以后不宜作此直言;第三封父亲敦敦教女,多向汝母汝姑汝几位姐姐学习,女子无才便是德;第四封信是得知依芸在乡里祠堂任教;第五封是听得女婿嗜赌,安慰女儿并提了多个建议,以图女婿远赌。依芸成家之后,现实突然展示了另一面,新夫妇的生活鸡毛满天飞。
第六封以后开始有了让美的信,因为让美也离乡去国,往暹罗父母处谋生。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妻子:“自离故乡以来,思前想后,立志痛改前非,常常以葫芦自勉。葫芦者,大者在后。昔日之我,只是葫芦之前一半,在暹之我,当是葫芦之后一半。”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这就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但是现实艰辛得多。
第七封信是父亲来信,对于女婿赴暹,父亲忧甚于喜,作为一个过番人,他深知“批终非情,钱终非义”,“歧路瞻望,难共枕席”,女儿生活的圆满顿成奢望。
第八封信,依然是父亲来信,多为壮语,以宽女怀。
第九封,是让美的信,寄药。
第十封,仍是让美的信,告以店中遇盗,说拟近日回唐,年后师从岳父友人习镶牙。
第十一封,是父亲来信,父女俱已猜到让美赌瘾难戒,遇盗失金实则贼喊抓贼。
第十二封,是让美来信。因为被妻子来信大骂,羞耻自知,无颜回乡,痛定思痛,让依芸“再给我两年时间,二十岁之前,一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第十三封信,是父亲的信。这期间,有一年的时间让美既不返梓,也无一文番批寄回。依芸深深失望。父亲为之谋划,经济上,靠着教书,“虽无余财,勉可自立”,主张“螟蛉汝二姐之子为子”。
第十四封,隔了一年有余,终于收到让美的信。说是与人合伙在缅甸山区挖锡矿,壮志满怀地对妻子说:“不出三年,必定发家。”
第十五封信是父亲得知女婿情况后,欣喜并鼓励说:“知耻胜勇!”
不仅让美,不仅依芸的父亲,还有旁观者如我们,都急于这对年轻夫妇有一件好事美事来平息我们的焦虑,生活太难了。
第十六封信,是让美回应妻子的去信,开采锡矿,驴生拼死,却余财无积。而对依芸的打击犹有一桩,她怀疑丈夫在暹另有女人,也得到让美的亲口承认,说已纳一妾。
第十七封信是让美来信,定了归期,月底启程回梓。
第十八封信,从让美的信里,知道依芸有孕,按日期及船期推算,夫妻晤面不出二月而已。依芸嫁了个浪子,她肯与他有个孩子,是对婚姻的挽留和拯救,与五年前已大不一样,简直是两种人生。
第十九封是让美的信,告以缅甸矿事终结,合伙解散。
第二十封,是父亲来信,提出女婿若无意北归,可考虑南下,他在石叻一公司尚有股份若干,可交女婿持有。
第二十一封,是让美的信。此时依芸之子已将办丁酒。
这是依芸最后一封信,也是《平安批》的收笔处。
在前文我们已知这个女子在儿子5岁时上吊自杀。
没有这些信,完全无损于本书故事的完整。在主人公陈梦梅90岁逝世之后,这些书信便成了故事的余韵。我觉得,这余韵很好,也很重要。
出洋过番,传说的是发家致富、衣锦还乡的成功者,而依芸故事是一种重要的补充。突出其非典型性,越是寻常,越是普遍,实际上,依芸家的故事才是千万过番人的生活模样,富贵并不易得,生活需要费心操持。
相比于粗壮的主线,书末这轻轻21封番批贯穿的另一个寻常的、当然更具普遍意义的依芸家的故事,是主干之外斜曳出来的旁枝,它的出现,对全书整个画面的构图有积极贡献,多了层次,多了回响,往来不辍、声势浩大的平安批,是非常之多的微末个体汇流而成的,显然是群体性的、跨越时空的民心所向。这是平安批令人感动之所在,也是我们关注它、研究它的最大意义。
小说需要英雄,但作者也没忘了微末小民,依芸家的故事,平淡而琐碎,却扛起了群体与个人英雄的平衡,也使本书的题材有更开阔的延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