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2日 星期五

《椰风蕉雨》:刘以鬯在南洋的“潮湿记忆”

朱洛谦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相信看过王家卫的朋友都会记得,周慕云在离开香港之前,曾经这样问过苏丽珍。实际上,电影角色的原型人物——一代文坛大师刘以鬯,亦曾于二十世纪五〇年代作客南洋,先后在新加坡、吉隆坡的多家报刊担任编辑。现实中大概没有吴哥窟的树洞,不过刘老在旅居南洋期间仍笔耕不辍,以稿纸取代树洞,注满一格格异乡墨客的真挚情怀。

《椰风蕉雨》:刘以鬯在南洋的“潮湿记忆”

电影《花样年华》剧照

最近,刘以鬯小说集《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在内地结集出版,有系统收录刘老南洋时期的作品,弥足珍贵,读者们确为幸运不已。在拜读大师杰作以前,不妨先认识一下这位华语意识流鼻祖的出身,乃至他作客南洋的二三事。

根溯申城 出版新文学名家

或许不少读者都是透过王家卫电影,反过来认识刘以鬯,大抵也会因此将他归类为“香港作家”。实际上,刘以鬯1918年于上海出生,在公共租界接受教育。刘老曾于访问中忆述,他小时候已擅长写作,二年级时更获学校安排“跳级”直升五年级。1941年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校舍为今华东政法大学)毕业。同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刘老辗转迁至重庆。这位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于大后方担任《国民公报》与《扫荡报》的编辑,更在当时抢先刊登日本舰队总司令阵亡的新闻,成为一时佳话。

翻查访问资料,刘老在重庆编报期间,已先后约稿老舍、焦菊隐等名家。迄至抗战胜利,刘以鬯返沪,及后创立怀正文化社,专注出版新文学作品。好些耳熟能详的名家,诸如徐訏、姚雪垠、戴望舒等,皆曾交作品予怀正出版,对其时新文学发展贡献尤多。及后他本人笔耕爬格,仍贯彻“与众不同”的创作宗旨,实与新文学精神不谋而合。

迄至1948年经济混乱,刘以鬯移居香港,重开出版社无果,辗转重投报人笔岗,遂成为各位熟悉的周慕云原型人物。大概各位难以想象这位晚上会到后巷吃云吞面、在邻舍邂逅苏丽珍的角色,不消年前还在沪出版《风萧萧》《差半车麦秸》等。异乡墨客在城市狭缝间煮字谋生,或许正是其时一群南下文人的写照。

《椰风蕉雨》:刘以鬯在南洋的“潮湿记忆”

刘以鬯(1918年12月7日-2018年6月8日)

南下新马 怀才苦觅伯乐

刘以鬯在香江这片异乡并未长久。1952年,他接受了友人邀请,从香港只身远赴新加坡办报。换言之,一代文匠不消数年又再次扬帆南下。原来他今次决然离港,背后尚有一段故事:当时刘老在港担任《香港时报》副刊编辑,对新文学仍矢志不渝,却因而有违其时偏好古典文学的报馆方针。刘老遂毅然请辞远赴南洋,足见他的文学取态与坚持。

如果说“所有记忆都是潮湿的”(《酒徒》),那么刘以鬯作客南洋五年的记忆,肯定沾满湿润的蕉风椰雨。前述他原是受邀到新加坡担任《益世报》编辑,不巧报馆旋即遭遇经济困难,工作数月后便告倒闭结业。流落异乡恰逢失却事业,刘以鬯一度打算回港,幸而后来获邀到吉隆坡续任另一份报岗。由是,刘老在五年之间先后辗转于新马九间报社工作,部分更是由他一人独力整份报纸的所有文稿,殊不简单。

“听说星加坡很大,美丽得像天堂一样。”

“是的,星加坡很美,但是没有钱,即使是天堂也会变成地狱的。”

——《蕉风椰雨》

工作不顺的原因之一,乃是由于刘以鬯向来负责副刊编辑,偏偏副刊地位在当时的报馆并非主要居首,加之相关编岗职位又多已为本地编辑所占,因此刘老只能于不同小报流转。而这些小报本身实力较薄,难以长久经营。恶性循环之下,刘老难觅一份安稳工作,绝不容易。

落寞游子 谱出异地恋曲

相信各位仍对《2046》与《酒徒》那列象征寂寞的列车,有所印象。这头孤独的野兽,或许正是当时刘以鬯的心路写照:工作上怀才不遇,又只身一人流落在这片缺乏四季的异乡。寂寞难遣,当时刘以鬯遂乘记者身份之便,不时流连当地歌台。今天翻阅《椰风蕉雨》内的中篇《星加坡故事》,仍可窥探当年歌坛的花红酒绿。

不幸的是,刘老更于留新期间罹患肺疾,需要长期打针服药,专心疗养。当时他正于房间编稿,忽而咳嗽吐血,为之愕然。一介游子再遭病魔缠扰,想必为这段记忆再添一层落寞。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奇怪动物。”

“但是人是感情的动物。”

“我的情感始终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发泄。”

——《星加坡故事》

否极终究迎得泰来,刘以鬯有幸在此际邂逅他的太太,自此结伴走毕人生路。与《2046》中周慕云结识旅馆邻房白玲的经历相似,当时作客异乡的刘以鬯,长居于新加坡金陵大旅店其中一间客房;而未来刘太罗佩云则是位现代舞者,随团到新马表演,恰巧居于旅馆的同一层。据刘老的编辑梅子称,原来当时罗佩云在新加坡的知名度比刘以鬯更高,甚至有报刊专程报道其演出盛况,或为各位书迷所感意外。

习惯夜归的刘以鬯,不时巧遇刚完成舞团表演的未来刘太,二人亦因缘结识。原来刘太本身亦喜欢阅读,自然投契。她忆述两人最喜欢到莱佛士坊喝茶拍拖,亦到海边巴刹宵夜。难怪康乐亭畔、牛车水之晨、加东花园等往昔狮城繁盛之境,不时出现于刘老南洋时期作品当中。

在前述刘老患病之际,亦幸得刘太在身旁悉心照料。由1952年只身一人赴新加坡,至1957年二人决定回流香港结婚,刘老结束五年作客南洋的经历,自此定居香港。

《椰风蕉雨》:刘以鬯在南洋的“潮湿记忆”

刘以鬯、罗佩云夫妇摄于1958年香港

此时尚有一则小插曲。据刘太珍藏当年与先生的书信,原来刘老是从旅行社订购国泰航空机票,由新加坡飞回香港。书信后段更注明由于船期不合,需候逾半月始有大船出港,遂决定改搭飞机。想不到一众文青们为之津津乐道的电影对白,在回程时居然不敌船期之误。不过,自从刘老航班着陆抵港,一对伉俪旋即白头偕老,浪漫依然。

刘老回港重任《香港时报》编辑,继而再任职《快报》《星岛晚报》,更创办《香港文学》,期间依然笔耕不辍,毕生结集逾三百万字,先后完成《酒徒》《对倒》等代表作,皆属后话。

与众不同 文锋历久常新

是次重编出版的《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皆由刘以鬯在南洋五年的见闻写成。其中《星加坡故事》描绘一对不羁墨客与明媚佳人的邂逅,至于另一中篇《蕉风椰雨》则细说一段马来甘榜的爱情故事。全书篇章皆满溢新马繁盛风情,配合刘老一贯创新破格的笔锋,中篇作品细腻刻画、短篇情节屡破新奇、微型小说更见紧凑节奏。其中,新书收录之短篇与微型作品,不少皆刊登自《南洋商报》,乃刘太后来翻报整理所得。据蔡澜笔述,同在南洋长大的他,小时候已为刘以鬯的书迷,更逐篇从《南洋商报》剪下收藏,足见一代文坛大师的魅力。

《椰风蕉雨》:刘以鬯在南洋的“潮湿记忆”

《椰风蕉雨:南洋故事集》,刘以鬯/著 梅子/编,四川人民出版社·后浪,2022年4月版

部分内地读者翻阅刘老作品,起初或会困于先生的遣词排句。须知道刘老本身乃南下文人,时代背景本就与今截然不同,惟笔者认为,只需稍作适应,阅读时恰当调整时序史观,自能豁然开朗。大概刘老作品的魅力在于,即便时隔逾半世纪,翻章阅句仍然感受固中创意,碰上譬喻仍感字词凄美,读至篇末仍知情节新奇,其“实验性”历久常新。

回想当年的年轻蔡澜与一众读者,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先生作品,定感耳目一新,所受冲击可想而知。别忘记刘老乃华语意识流的鼻祖,若非其早年开辟尝试,今天的华语文学发展绝不如此。实际上,刘老作品在香港地位尊崇,更是不少香港书迷必读的文学作品之一,确为不容忽视。

刘以鬯在任编辑期间,秉持“认稿不认人”,原意是指只衡量文章水平而非著者名气。尽管我们皆非编辑,不过在各位认识刘老生平以后,不妨由此开始,尝试认识这位大师的文稿作品。正如前言,南洋历练正好为刘以鬯日后创作奠下根基,甚至为淳于白的异乡回忆直接提供内容素材。虽谓刘老一生经历殊不简单,但作客南洋短短五年间,却浓缩了异域新客、怀才不遇、病魔缠袭、邂逅佳人等诸事,说其为刘老人生重要阶段之一,亦绝不为过。今天翻读旧作,仍可在字里行间窥探这位文坛大师的心路历程。因此,《椰》书不论内容、篇幅与重要性,实在适合从未阅读刘老作品的书友作为切入;对于一众刘以鬯迷而言,自是更加不能错过。

事实上,这位华语意识流小说鼻祖,绝对值得更多内地读者多加关注细读。是时候“认稿又认人”,细读这位大师历久常新之作,将他本人由“王家卫原型人物”升华至“一代文坛大师”。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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