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16日 星期六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故乡的年味,对我而言,是父母忙前忙后筹备的各式美味“换杂”(零食);是大扫除、贴对联、穿新衣、压岁钱;是父母准备的香气四溢的过年大餐;是与父母围坐在团炉火边守岁的欢乐气氛;是故乡人见面时说“给你拜年!”的亲切感觉 ……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过年,也叫过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是家庭团聚、共享天伦、欢乐喜庆的节日。过年,既是一年的终点,也是新一年的起点,告别过去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期盼在新的一年里,幸福快乐,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一年更比一年好。

年轻的时候总想走出家乡,看外面的世界,追求诗和远方。年老的时候才发现,最难忘的是故乡那熟悉的小河、小溪、田野;是故乡那淳朴的习俗、亲切的乡音;是故乡那承载着童年欢乐、少年浪漫、青春梦想的田埂小路。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人在异乡,根却深深扎在了故乡。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最浓的年味,始终在故乡。故乡的年味,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野草的芬芳。

在远离故乡的新加坡,当看到唐人街——牛车水街头过年亮灯启动,沿街高挂精美的各式灯饰,店铺洋溢着浓浓年味的时候,我竟不由自主想起了故乡的过年,似乎闻到了故乡的年味。

父母去世后已有10多年没有回故乡了,故乡离我渐行渐远。然而,故乡的年味却时常在我的梦里萦绕。每当想起父母忙前忙后筹备过年的身影,每当想起与父母一起过年的温馨时光,每当想起与父母一起过年的浓浓年味,总会陷入回忆。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我的故乡在湘南一个依山傍水的山村。我在那里上小学、初中和高中,并作为回乡知识青年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两年半,直到上大学才离开故乡。如今在异乡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在故乡生活的时间,在异乡过的年也远远超过在故乡过的年。但离家的时间愈久,愈思念故乡的年味。那种融入骨髓的故乡年味,犹如陈年美酒,醇香浓郁,历久弥新,令我沉醉,难以忘怀。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在长沙上大学、留校任教以及在厦门大学读研的十年时间里,最让我期盼的是,在年关的时候,收拾好行李,踏上回家过年的旅程。这十年间,我惟有一次不是与父母过年。那是在长沙复习考研,当时的研究生考试安排在春节后举行,故留在长沙复习并写信告知父母不能回家过年。当父母得知我不能回家过年的时候,特意准备了一只我最喜欢吃的蒸鸡,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弟弟送给我。那时家里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杀鸡,才有机会吃到蒸鸡。

我去长沙上学是先坐安仁到攸县的客车,再在攸县享受学生半票坐火车到长沙。这样比在安仁坐直达长沙的客车节省一块多钱。因为弟弟从未出过远门,中途转车不方便。于是,我写信告诉弟弟在安仁坐直达长沙的客车,在长沙终点站下车,我会在车站接。

按照客车抵达的时间,我提前到了车站。来自安仁的客车到站后,全部旅客下车了也没有找到弟弟。当时安仁开往长沙只有一班客车,我以为弟弟没有坐上这班客车,只好回去了。

晚上10点左右的时候,门响了。我开门一看,只见弟弟满身雪站在门口,冻得直哆嗦。一问才得知,由于年关的客车非常拥挤,弟弟没有坐上安仁直达长沙的客车,只好先搭客车到攸县,再在攸县转车到长沙。当客车开到湘江大桥河东的时候,由于桥面上结了很厚的冰,没有带防滑铁链的客车不被允许过桥,只能停在河东下客。弟弟走过湘江大桥时,桥上风很大,伞都结冰了。好在弟弟按照我信中所描述的路线找到了我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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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接过弟弟几经周折送来的母亲做的蒸鸡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高考前的情景。那时考点就设在家对面不远的禾市中学。高考第一天的早上,母亲早早起来给我煮了一碗有三个荷包蛋的面条。那时家里不宽裕,这样的早餐算是奢侈的。当年的高考创造了1952年新中国实行统一高考以来的最低录取率,也是中国有了现代大学教育之后的最低录取率。禾市公社仅有一个上本科,我正好是那个幸运儿。

这次没有回家过年,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蒸鸡,勉励我好好考研。母亲的苦心没有白费,我顺利通过了研究生考试。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外公年轻时在岳麓书院求学。因晚清废除科举制,外公只好回家开馆授徒,成为当地少有能开讲的私塾先生。家庭环境的熏陶和耳濡目染,让母亲深知读书改变命运。在决定我命运最关键的两场考试前,母亲都给予了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使我彻底改变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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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广东工作后,由于春运返乡潮导致北上的火车极为拥挤,一票难求。父亲担心过年的时候拖家带口旅途不安全,坚持不让我回家过年。除了父母来广东帮我带小孩,一起过了几个年,我仅回过一次故乡过年。那是2006年,父亲已离开,母亲年纪大又抱病在身,我担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所以携全家回去陪母亲过年。

当时母亲和弟弟一家住在县城。这是我陪母亲过的最后一个年。

上世纪70年代,农村生活水平低,物资匮乏,一年四季难得沾上荤腥,为了让孩子们过一个欢天喜地的热闹年,大人都会想方设法,竭尽所能。因为在故乡人的心目中,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为的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放开肚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进入农历十二月,大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筹备过年了。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自制“换杂”,置办年货,做新衣,磨豆腐,杀猪,杀鸡 ……。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大人开始用一年的积蓄准备过年,觉得平时的日子再苦,年也要过得丰盛。孩子们则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盘算着离大年三十还有多少天。实际上, 孩子们对过年的期待,是从年头到年尾翘首盼望的一个漫长过程。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购物需要凭票,如粮票、油票、肉票、布票、肥皂票等。票证按家庭人口分发,都是稀罕物,尤其是布票,每年发的布票不够给全家每个人做一套衣服。考虑到孩子们在长身体,做的新衣都特意偏大。一般孩子多的家庭老大才有机会穿新衣。一件衣服常常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依此类推。这种兄弟姐妹接力穿衣服的方式叫“替搜”。不能穿的衣服就用来补衣服或做抹布。那时提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孩子们平时穿的都是有补丁的衣服。男孩子贪玩追打,容易摔跤,裤腿的膝盖部位经常被摔烂。所以男孩子裤腿膝盖部位的标配是层层补丁。个子长高了,就把裤管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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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孩子们有新衣穿会很开心,没有新衣穿就会 “看眼样”(羡慕别人)。一般家庭的大人都很少做新衣,把布票节省下来为孩子做新衣。

我们家里兄弟姐妹少,父母很少做新衣,基本上能保证兄妹三个过年有新衣穿。农历十二月父亲就用布票从供销社买回新布,请裁缝师傅到家里做新衣。从父亲买回新布后,我的脑海里便开始想象着过年穿新衣的情景。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除了过年做新衣,母亲还会用她那双满是硬茧却很灵巧的双手为我们兄妹三个每人做一双过年的新布鞋。母亲晚上经常熬夜纳鞋底。纳鞋底是密密麻麻穿针引线的苦差事。每穿一针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要用底针用力顶,针才能穿过厚厚的鞋底,耗时间,费力气,但母亲总是把鞋底做得又好看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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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办年货的时候,父母是最忙碌的,把每一天都排得满满的。阴雨天母亲就和邻里乡亲聚在一起,围坐在团炉火边,一边做针线,纳鞋底,一边聊家长里短,聊一年的酸甜苦辣,其乐融融。孩子们则在屋里屋外嬉戏打闹。乡村房子的门一般不会上锁,门都是开着的,孩子们可以方便地从一家串到另一家。

过年的“换杂”很多是自制的。故乡的“换杂”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如薯皮、巴屑、薄屑、烫皮等。这些“换杂”或炒熟,或油炸,香脆可口。每到过年的时候,这些让人垂涎三尺的故乡自制“换杂”的记忆,也会悄然涌上心头,勾起我对故乡年味的怀念。

遇到天晴的时候,需要晒的自制“换杂”就陆续开始做起来了,比如烫皮、薯皮等。故乡既是稻米之乡,又是丘陵地区,山坡上种满了红薯。所以,故乡既有用稻米加工的“换杂”,如烫皮、薄屑、糯米糕;又有用红薯加工的“换杂”,如薯皮。

在制作换杂过程中,孩子们也快乐地参与其中帮忙,但主要还是解嘴馋,因为有些“换杂”可以现吃,如烫皮。新烫出来的烫皮滑嫩爽口,特别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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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皮有两种,一是刨薯皮,一是刮薯皮。刨薯皮是直接把洗净的红薯用刨子刨成薄片,煮熟后晒干;刮薯皮是将红薯洗净去皮,在大锅里蒸熟捣成薯泥,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制模具里刮平,再把成型的薯皮拿出来晒干。无论哪种薯皮,都需要煮。煮红薯的时候,会熬出薯糖。这是孩子们平时吃不到又特别爱吃的。红薯还可以加工成薯粉皮。薯粉皮清亮剔透,柔软可口,韧性好,耐泡耐煮,味道鲜美,既可做菜,也可作主食,是防癌抗癌、养颜抗衰老的美味佳肴。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酿糯米酒。糯米酒在故乡也称为“水酒”或“浮子酒”,色泽清亮,香气浓郁,醇厚爽口,酒精浓度低,营养价值高。糯米酒在故乡的分量很重,故乡人热情好客,糯米酒是待客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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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糯米酒也是孩子们很开心的一件事,因为可以吃到糯米饭。那时在故乡,吃糯米饭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所以,故乡有一句俗语形容一个人很开心的时候说“就像呷了糯饭一样”。

糯米酒除了用来待客,酒浮还是故乡各式特色风味菜的重要加工原料,如酒浮辣椒,酒浮蒜子,酒浮藠头,酒浮豆角等。待到来年上半年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故乡人便是依靠这些美味的酒浮菜系列下饭。

随着年关的临近,年味一天比一天浓。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小年正式拉开了过年的序幕。过小年的中午会大吃一餐,规格仅次于除夕中午的过年大餐。

从小年开始,真正的年味就到了。家家户户杀猪,杀鸡,磨豆腐,炒“换杂”,油炸“换杂”,紧锣密鼓,不亦乐乎。到了除夕那天,鞭炮声声,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把年味拉到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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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父母更加忙碌了,置办年货,磨豆腐,杀猪,杀鸡,做腊肉,腌生子肉,炒“换杂”,油炸“换杂”,大扫除等等都要在这几天内完成。

禾市街二五八逢场。从小年到大年只剩二十五日和二十八日两次逢场日。十二月二十五日赶场的人明显增多,乡村小路上赶场的人络绎不绝,向禾市街汇集,形成故乡的一道过年风景线。禾市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嘈杂喧闹。我们家离禾市街只有几分钟路程,父亲买了一些东西送回家又再返回去,一天来回好几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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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很深的是炸爆米花。把米装进一台爆米花机的椭圆形肚子里,放少量糖精,锁紧机盖,将机子架在干柴火上,不停地摇滚。几分钟后,师傅将机子放在长布袋的圆口上,用一根铁棍翘着机器的盖扣,用脚在铁棍上用力一踩,“砰”的一声巨响,爆米花便冲向长布袋,一股热气腾腾的爆米花香味弥散开来。周围的孩子们笑逐颜开,见者有份,大把大把地抓着爆米花,一边吃,一边往口袋装。大人看着孩子们贪婪的样子,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生产队每年在荷叶塘都有养鱼。年关的时候,把水放干抓鱼。每家按人口都会分到鱼。待生产队把鱼捉完后,站在岸边的孩子们便迫不及待一窝蜂地打着赤脚在冰冷的塘泥里寻找漏网的小鱼。我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虽然冻得直哆嗦,也能捡到一些小鱼回家。母亲高兴地用辣椒炒一碗,美吃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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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豆腐那天,父亲和我将浸泡好的黄豆挑到大湾做豆腐的师傅家里,用石磨磨成豆浆。磨豆浆很辛苦,家里每年都会做两锅豆腐,需要一整天。石磨分上下两片磨盘,有上百斤重。下磨盘固定在木架上,上磨盘有个磨眼。磨豆子需两个人配合才能转动磨盘。我负责推拉长磨杆,带动磨转;父亲右手抓住短磨柄,推动磨转,左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磨眼里加适当比例的豆子和水。石磨下面有个大木盆接住磨出来的豆浆。

豆子磨成豆浆后,师傅将纱布的四个角分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四端,再将十字木架吊起来。装好豆浆后,不停地前后左右摇晃着十字木架,将豆腐渣过滤掉。过滤后的豆浆在大锅里煮开后,舀进专门装豆腐的木桶里加石膏水点浆,让木桶里的豆浆凝结成豆腐花,再装入专用豆腐箱压去多余的水分。

在将豆腐花装入豆腐箱压成型之前,父亲就会叫师傅和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吃几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

回家后,母亲将过滤后的豆腐渣炒热后揉成团,让其长白毛发酵。发酵后的豆腐渣是故乡的一道极其美味的佳肴,吃起来特别爽口。豆腐渣含有丰富的纤维素、蛋白质以及钙、铁、磷等矿物质。除了可以消除饥饿感减肥外,还是补钙的保健食品。豆腐渣可用炒、烩、焖、蒸等多种烹饪方法,其中以姜葱豆腐渣汤最为美味。姜葱豆腐渣汤也成了我的美丽乡愁,是我在异乡努力寻找却从来没有找到过、回故乡必吃的一道菜。

在故乡,豆腐是仅次于鸡鸭肉鱼的过年菜。故乡人用清澈的泉水和精选的黄豆制作豆腐。做出的豆腐洁白如玉,嫩滑细腻,味香可口。除了过年吃的,还要加工成豆腐乳、炸油豆腐、腌油豆腐等。在故乡,用茶油浸泡的豆腐乳香辣开胃。豆腐用油炸好后,一层一层加盐和辣椒粉放入瓦坛里便成为开胃的腌油豆腐。

除了油炸豆腐,还要油炸烫皮、巴屑、薄屑、薯皮等。父亲还会去供销社买回一些紧俏的富强面粉。母亲用糖水将面粉揉成圆形的团子,用油炸成金黄的面粉团,叫“油炸面团子”,寓意团团圆圆。油炸面团子外层金黄酥脆,里面松软爽口,香而不腻。我们兄妹三个最喜欢油炸“换杂”这个环节了,因为这些油炸“换杂”不仅色香味俱全,还可以尽情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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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油炸“换杂”,更多的是炒“换杂”,有炒花生、炒薯皮、炒薄屑、炒烫皮、炒豆子等。炒“换杂”是在大锅里和沙子一起炒。家里专门有储备炒“换杂”的沙子。在炒的过程中,会放一些盐和柑子皮一起炒。这样炒出来的“换杂”既香又脆。

杀猪,是一年中很有仪式感的大事之一。杀猪那天早上,母亲会在家里点燃烧纸线香蜡烛为猪祈祷送行,祝猪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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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家家户户都养猪。用猪草、烂菜叶、剩菜剩饭以及洗碗洗锅的潲水喂猪,用卖猪肉的钱贴补家用。那时我放学后要去打猪草,晚上要剁猪草,帮助父母一起养猪。在那个年代里,一头猪除了保证过年的吃肉,还要用于一家人一年的油盐开销。

杀猪后,母亲用姜葱把猪血做一大锅香气逼人的猪血汤。母亲叫我们兄妹三个把猪血汤分送给左邻右舍。猪血汤又油又香,非常美味。母亲还会用猪肉和猪杂做一桌杀猪饭,请杀猪师傅和在场帮忙的人吃。晚上父母把猪板油炸成膏油(猪油)。这也是我们很喜欢的环节,可以吃到香脆的膏渣(油渣)。

猪肉大部分抬到禾市街上卖,家里留二三十斤,一部分留给过年吃,一部分加工留到来年吃和招待客人。吃野草和菜叶长大的猪肉,味道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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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用两种方法加工猪肉,一种是做烟熏腊肉。把肉切成条状,用盐腌好后挂在柴火灶的钩上。烧柴火煮饭炒菜的时候,伴着柴火的烟熏,钩上的猪肉变得金黄流油,惹人垂涎。一种是腌生子肉,把肉切成厚约1公分的长方形小块。用盐腌好后裹上炒熟的米粉放在瓦坛里腌制。

这些加工的腊肉、生子肉和腌油豆腐都是家里平时最拿得出手的美味佳肴。除了磨豆腐和杀猪,过年的另一个重头戏是杀鸡。杀鸡时,孩子们会拔一些好看的鸡毛,男孩子用来做鸡毛铳,女孩子用来做鸡毛毽子。拔完鸡毛后,母亲会把鸡切成鸡脚腿(正腿)和鸡翼腿(侧腿)留起来年三十给我们兄妹三个吃以及亲戚朋友的孩子正月来家里拜年时吃。吃鸡腿是孩子们过年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十二月二十八日是一年中最后一个赶场日,也是禾市街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男人们这天会去街上的理发店理个发,寓意新年新面貌,除去一年的晦气,迎来新年的好运。

大年三十,全家总动员搞大扫除,为迎接新的一年营造干净舒适的环境。父亲重点把灶屋(厨房)一年积累下来的弹毛灰(烟灰)清理干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准备一年中的最丰盛的过年大餐;我去挑泉水把家里的大水缸装满;弟弟妹妹打扫地上的灰尘,把桌椅板凳和窗户灶台擦干净。

大扫除的意义不仅仅是清洁卫生,也寓意将一年的苦恼和晦气像灰尘一样统统扫出门。因“尘”与“陈”谐音,大扫除有“去陈布新”之意,寄托了故乡人辞旧迎新的美好愿望。

大扫除后还要写对联,贴对联。父亲是乡村小学老师,念过私塾,又在部队上过军校。无论毛笔字,钢笔字,都写得很好,是湾里父亲同龄人中读书算多的人。湾里的红白喜事,会邀请父亲写对联。过年的时候,父亲也会给家里写副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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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小学开始,父亲就叫我跟着他练毛笔字。当看到我的字写得也不错的时候,就把写对联的事交给我来做。亲戚朋友来拜年的时候,父亲会高兴地邀请他们品评我的字。于是,我写字不错的名声就在附近逐渐传开了。后来我也因写字赚了很多工分。那时大队凡是裸露的外墙都要用石灰水写上大幅的艺术字宣传标语。在我们生产队蹲点的公社罗才春书记和大队阳罗仔书记都要我来负责写。于是我一个人背着楼梯,提着石灰桶走遍了禾市大队的所有生产队。多年以后,还能在一些老屋的墙上看到我写的大幅标语。

母亲过年大餐的招牌菜,有焦黄喷香、肥而不腻的团子肉;有芳透齿颊、吮指回味的鸡腿;有香味四溢、椒味袭人的辣椒炒鱼;有入口爽滑、润肺生津的大蒜黄芽白焖油豆腐薯粉皮等。这是一家人的团圆聚餐,也是我们兄妹三个期盼多日、年味最浓、寓意深远的过年大餐。“鸡”与“吉” 谐音,“鱼”与“余” 谐音,“豆腐”与“多福” 谐音,寓意吉祥如意、年年有余、多福多寿,寄托着一家人向往吉祥、吉庆、富足的美好愿望。

吃过年大餐之前,父亲先将团炉火端到桌子下面。母亲将做好的菜依次放在桌子上,用小碗装少许饭。母亲告诉我们敬祖宗的菜绝不可以先尝味,否则是对祖宗不敬。父亲倒好白酒,点燃烧纸线香,虔诚地祈祷。祈求祖宗保佑家人平安健康,孩子前途光明!

敬完祖宗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过年大餐。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家里却热气腾腾。几十年过后回想起来,还是感觉温馨洋溢。一年之中,也只有在过年的餐桌上,孩子们才得以放纵地吃着荤食,大人们也是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放任孩子们大吃大喝。

团子肉是故乡特色菜。异乡漂泊数十年,只有在故乡吃过团子肉。咋一看团子肉很像大号红烧肉,都是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制作,都切成四四方方。不同的是,团子肉体积大,有两三块红烧肉的份量大;烹调方法和味道也不同,比红烧肉更美味。在故乡,团子肉只有在过年和酒席上才能吃到。

晚饭后,我们兄妹三人洗澡换上新衣、新袜、新鞋后,父亲就高兴地给我们发压岁钱。那是父亲专门去银行换的一两角到五角的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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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塘里燃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树蔸。父母收拾完后,也都换上干净的衣服,和我们兄妹三个一起坐在灰塘边守岁。全家人坐在一起 ,守着即将远去的岁月。

除夕守岁也是父母一年中最轻松的夜晚。在这一晚,父母终于可以闲下来。一家人围坐在红红火火的老树蔸边,边吃“换杂”,边聊天,回顾过去,畅想未来。

夜深的时候,父亲关上大门,叫“闭财门”,寓意关住已有的财富。我们兄妹三个拿着压岁钱,钻进温暖的被窝,怀揣着新年的梦想,甜蜜入睡。

灰塘里的大树蔸通宵不灭。大年初一早上的团炉火就是用大树蔸点燃的。

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神圣的一天,叫“头月头日”。清晨,父亲洗漱完毕后,打开大门,迎新接福,叫“开财门”。然后到厅屋,点燃烧纸线香,朝四方敬拜天地神明和祖宗,祈求新年方方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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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用九子茶盘装好“换杂”,有花生,薯皮、巴屑、薄屑、烫皮,还有糖食“换杂”,如油枣、麻丸、大饼、糖粒子等。

父亲烧好团炉火后,我们兄妹三个才起床。大年初一,九子茶盘里的“换杂”都可以随便吃。

故乡人待客以“九” 为尊,最高规格是“九碗九碟”。九大碗菜和九碟“换杂”,是故乡最尊崇、最隆重的接待规格。九大碗菜以鸡鸭鱼肉豆腐为主;九碟“换杂”装在九子茶盘里,一般是五碟土制“换杂”和四碟糖食换杂。那时生活困难,一般家庭只能买一点点糖食“换杂”作摆设,叫“看盘”。顾名思义,看盘只是用来看,不能吃的。

大年初一的早餐,母亲将除夕专门留的捞米饭蒸熟,吃前一年的饭,寓意年年有余。早餐一般是青菜豆腐,寓意一清二白,清白传家。吃完早餐后,我们兄妹三个就一起去邻居伯父伯母家里拜年。伯父伯母都很高兴很热情地接待我们兄妹三个,伯母端出九子茶盘,用酒、茶和开水招待我们,称为“奉杯”;平时不苟言笑的伯父像招呼大人一样微笑热情地请我们吃这吃那。“奉杯”是故乡过年的习俗。去亲戚朋友家拜年,或亲戚朋友来自己家拜年,都是用九子茶盘装好换杂“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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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年后,我们就跟众多的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分享“换杂”,嬉笑打闹。

吃完中饭后父亲会带我们兄妹三个去祖宗坟上拜祭,叫“拜地年”。在坟前先把蜡烛、线香、烧纸点燃,给祖宗鞠躬作揖,再点燃鞭炮。

初一不能扫地,不然就会把财扫走;不能倒垃圾,不然会把财倒掉;忌讳说不吉利的话。如果不小心摔破了东西,就说“打发打发”、“岁岁平安”。看到别人衣服上沾有泥巴,就说:“你有来啊!”故乡话“泥”与“来”同音,意思是财富会找上门来。

下午湾里的人陆续聚集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或晒谷坪上。男人们在一起抽烟说笑,天南海北聊;女人们围成一堆,家长里短,欢声笑语不断;孩子们在晒谷坪上追逐打闹,用鸡毛铳打红药或放鞭炮。

大年初二的早餐叫“起牙”,是新年的第一大餐。母亲会准备一桌九碗丰盛的菜,先敬祖宗。故乡有句俗话叫“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姑妈)”,意思是初一在自己家过年;初二去丈母娘家拜年;初三初四去姑妈家拜年。吃完早餐后,父亲就会带我和弟弟去滩头洲谭家湾舅舅家拜年。母亲八姊妹,有四个舅舅,三个姨妈,表兄弟姐妹特别多,很喜欢和他们一起嬉笑玩闹。吃年饭的时候,舅舅都会给我们吃鸡腿。拜完年后,我和弟弟留在小舅舅家不愿回去。小舅舅在湖南省立二师读书期间就从事地下工作,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解放初在安仁八大区的二区任区长。我和弟弟常常在小舅舅家流连忘返,要等到父亲过来接才会依依不舍回家。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从正月初二起,家家户户便开始走亲访友拜年。乡间小路上,到处都可看到三三两两拜年的人群。他们满面春风,笑逐颜开,喜气洋洋,见面时互相祝贺:“拜年啦,拜年啦,给你拜年呀!”故乡的年味不只是放鞭炮,不只是穿新衣新鞋,还有那种弥散在空气中的过年气氛。那时拜年,无论多远都是靠两条腿走路。自行车属于奢侈品,乡村基本上看不到。

正月初三开始,亲戚朋友就相约喊年饭了。“喊年饭”是请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喝酒。故乡人淳朴热情,注重待客之道,经常是吃了这家,那家又热情相邀,吃喝玩乐,很是热闹。

过了元宵节,年味就渐渐淡了下来。勤劳的故乡人又要开始准备耕作,播种春天的希望。

在我开学前,母亲早早就准备好油豆腐、豆腐乳、花生、薯皮等“换杂”让我带回学校,与同学分享。

过完年后,尽管我们依旧过着紧巴巴的日子,但一想到过年的快乐,日子就有了盼头。

年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诠释和理解。在那个吃穿都得不到满足的年代,孩子盼过年,有鱼有肉吃,有新衣穿,有压岁钱,有鞭炮放,可以走亲戚,尽情玩耍;大人盼过年,可以好好休息,享受闲暇;老人盼过年,可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幸福年味」最浓年味在故乡

漂泊异乡总会思念故乡的年味。我曾多次从故乡带回辣子灰、盐辣子、腊肉等土特产。试图用故乡的方法,在异乡复制故乡的年味。可无论怎么试,都没法还原出故乡的年味。我开始以为是烹饪技术不够好,后来努力提高烹饪技术,又以为是现代炊具无法做出故乡柴火灶的那种烟火味。

现在终于明白,父母才是故乡年味的主角。父母不在身边,故乡的年味当然无法复制,无法还原。“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的时候,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可以回家,人生尚有安放灵魂的地方;父母不在了,人生只剩归途,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就成为故乡;没有父母的家就成为只能在梦里出现却回不去的地方。

故乡的年味再也回不来了。“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年味最是故乡浓,故乡的年味已经成为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注:文中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阳寿懿,湖南省安仁县永乐江镇禾市村人。曾在湖南师范学院(现湖南师范大学)、中山大学、香港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从事教学或科研工作。现住新加坡。喜读文史类和民俗类的书籍和文章,亦爱好摄影和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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