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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与社会

2019年的3月匆匆到来,又到了一年中女性最受关注的月份。关于女性的话题很多,这次想谈谈女性如厕这件“小事”。

整体来讲,“如厕”在中国文化中属性不雅,大部分人不会将其摆在桌面上大讲特讲。 不过近两三年来,发生在中国大地的“厕所革命”让大众对“如厕”有了新的认识。尤其来自政务层面的关注促使很多省市都推行了针对公共卫生间的改革措施,而且不少都具有颇高的科技性和创新性。

然而,当我们为技术层面的进步而兴奋雀跃时,更值得思考的还有公共卫生间在社会中的意义。在这个背景下,我想以女性视角出发,做一些简要的思考。

“女性如厕”真的是一件小事吗

在中国社会中,“女性如厕”或许更多了一层禁忌: 美丽端庄的女性绝不能和“污秽”联系在一起。这种羞耻感更导致了舆论对这个话题的忽视,仿佛不谈就意味着从来没发生过。有些人会问,在卫生间的问题上,为什么要特别关注女性群体?看到网上有声音说这属于刻意“矫情”,本身作为一名女性,我感到很遗憾。

和男性相比,女性由于生理差异在公共生活领域有众多不同的诉求。继续细分,单身、已婚以及生育后的女性身体又会经历不同的生理变化。尤其是对于生活在大城市的女性,复杂的公共环境给她们带来了更多挑战。诸如早晚高峰的地铁拥堵、匆忙见客户的途中、职场到社交场的转换间歇,公共卫生间都可能会被不同程度地利用。

同时,由于社会对女性传统角色的期待,女性卫生间的使用者还可延伸到婴幼儿——这又衍生了另一层对公共卫生和家庭健康的挑战。所以, 应对“女性如厕”中的种种问题,我并不提倡发扬 “忍”的精神,因为它和女性的人生满意度和生活幸福感息息相关。

女性卫生间的设计

女性卫生间设计与文化息息相关,专业设计人员的方案也层出不穷。所以全球统一标准或许没有必要,但还是有些原则需要遵循。经过阅读公共卫生管理的文献,我大致归纳出以下几点。

第一是安全与私密。公共卫生间的安全问题很容易被忽视,尤其在夜间,时有针对女性的犯罪行为。同时,女性隐私需要得到保护,单人使用空间和使用良好的隔断门锁是最基本的。

第二,卫生间中需要提供针对女性生理周期需求的方案,这涉及到环保地处理被遗弃的经期用品、提供洗手液或肥皂、以及运行正常的水龙头。大致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一定有不少女性经历过洗手液容器空空,或者隔断门锁坏掉的窘况。目前各地都有出台卫生间设计标准,但是在管理维护过程中,如果“达标”只是为了应对上级某一次检查,而忽视了使用者长期的实际体验,那么这些设计标准就失去了意义。

另外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到底是谁在设计公共卫生间?我阅读的文献中已经明确指出,大部分国家的公共设施的设计者和管理者以男性居多。我相信,他们的专业知识和经验都是值得信任的。但是以男性为主导的设计理念有一个无法突破的困境:他们极有可能无法从女性视角去思考问题,因为他们从未以女性的身份生活过。这导致在女性公共设施的设计中,有些细节被不自觉地忽视了。例如,女性和小孩对个人卫生的更高需求,以及基于女性如厕的特有“耻感”而必需的隐私保护。在这种背景下,公共卫生间的设计者和建造者有必要更包容地倾听女性的声音;同时女性,尤其是母亲,也应该被鼓励大胆发言,以及参与到设计的过程中。

上图:车站内设置在轨道旁的卫生间,方便下车乘客使用,摄于日本神奈川县某车站;

下图:卫生间设置婴儿尿布台和座椅,方便带孩子的家长乘客,摄于东海道新干线列车。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在人类历史上,女性卫生间并不是自古就有。新西兰社会历史学者Caroline Daley在2000年的研究中提到,奥克兰妇女于1909年开始向市政府要求修建公共卫生间。在这之前,由于女性主要从事家庭劳作,为她们服务的公共设施少之又少。建成后的起初几年,众多女性不满卫生间无法全天开放,并且她们需要为洗手肥皂支付额外费用。 二战之后,卫生间隔间内才终于安装了挂衣钩和储物台。

公共卫生间的设计在很多国家都经历了改革,并且随着工业化、城市化不断改善。例如,1848至1891年间,在一系列公共卫生法案的监督下,英国逐步建立了现代化公共卫生间的建设和维护准则。

土耳其学者Yasemin Afacan指出,奥斯曼帝国时期,公共卫生间一直由民间福利机构维持,设计和管理纯属社区、社会范畴。一直到五十年代共和国时期,由于城市人口飞速增长,人们意识到分散的管理模式和浅薄的管理知识正在降低国民的生活品质。最终,统一的公共卫生间标准被写入正式法律,同时也成立了相应的政务部门。

在美国,很多州正在制定和考量与公共卫生间相关的法规,包括针对学校、政府大楼和商业机构的不同条款和规范。另外,《美国残疾人法案》早就对残疾人公共卫生间做出详细规定,包括马桶占据空间、隔间门开合角度、镜子及卫生纸架悬挂位置等参数。

除了立法,不少国家还有社会组织参与公共卫生管理的宣传。美国和日本均有“卫生间协会”,他们积极参与行业标准的制定、科技研发、培训讲座及设计理念推广。除了日本,亚洲境内目前在韩国、菲律宾、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地区都有类似组织。同时,此类协会也受到企业的大力支持,例如卫浴厂商、交通和建筑企业、以及旅游业者。

在研究层面,以卫生间为代表的女性公共健康课题是重要的跨学科研究。例如,追溯卫生间及“如厕观念”在中国的历史沿革,即是有意思的历史议题,又极有可能对现代公共健康政策的制定有意想不到的启发。很可惜,目前,英语或者汉语文献中类似研究还算少数;倒是内山完造所著《魔都上海》以通俗文笔略微描述过近代上海的公共卫生情况。

另外,2017年《柳叶刀》的一篇短评提到另一意义重大的话题:现代公共卫生间的设计需要为失智老人服务,具体改进措施包括防滑地板、指示牌、照明等。实际上,在老龄化加剧的今天,探索公共设施中针对老年人健康需求的功能和安全措施已经迫在眉睫;而这又是一个涵盖社会学、老年学、美学、设计学等领域的大课题。

女性旅行中对卫生间的需求

国内目前的“公厕革命”很大程度上是在旅游行业大规模发展的驱动下崛起的。尤其在国内的乡村游中,城市女性一方面对美丽的自然风光无限向往,另一方面公共卫生间设施的种种不理想又让人忧虑多多。实际上,目前大部分景区的评级是和卫生间条件直接挂钩的,然而在设计和维护方面,管理者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左图:工业风的卫生间满足基本需求且耐用;

右上:放置女性生理用品的袋子,摄于美国俄亥俄州;

右下:年末,站务员为女卫生间做的圣诞装饰,摄于日本青森县弘前站。

我对女性卫生间的关注源于近几年的旅行体验。尤其在跨境游中,我们的生理状态在异国环境中很有可能发生变化,有时对卫生间的需求会增大。相信许多赴日游的女性和我一样,对日本的女性卫生间有很强烈的印象。除了让人耳目一新的智能功能,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卫生间的整体氛围,包括地板和墙壁的颜色使用、装修材料的品质、以及清洁用品的充足提供。当然这些都和日本文化本身紧密相连,尤其是日本社会中对女性生活需求的关注——也有些学者也把此类行为解释成对女性的“弱化”——但无论如何,在公共卫生管理领域,这还是值得称赞的。

事实上,来自很多国家的游客都对日式的卫生间设计产生了兴趣,社交媒体中的讨论也层出不穷。但是我们必须注意,此类设计并不是刻意为了提高形象,针对外国游客设计的。事实上,作为外国游客的我们,恰恰是间接享受了日本公共管理的福利,而这些政策的初始目的是为了服务日本居民。根据目前的发展,严谨的公共设施管理已经俨然成为日本软实力的代表,正在默默支撑起日本旅游目的地的整体形象。

结语

公共卫生间的设计、建设和管理实际上是对行政决策和执行力的直接检验;而女性卫生间具有更深远的意义:舒适和方便的设施折射出的是一个社会和文化对女性的尊重。和很多人一样,我希望看到更多的女性在大城市中、公共空间中更加从容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