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学者柯木林讲述：新加坡华商与漳厦铁路，那是清末的故事

漳厦铁路是中国福建省历史上第一条铁路。自1907年7月18日开工，至1910年6月27日完成28公里的路程并通车，至今110年。20世纪初，新加坡许多著名闽商如吴寿珍、林路、刘金榜、邱菽园、林秉祥等，都曾参与其事，他们的商家宝号也成了铁路股票代理处。然而，这寄托千百万海外闽人无限希望的漳厦铁路，最后结局如何？本文为你解答。

疫情期间，居家读史，偶然发现一则广告，引起我的兴趣。这则题为“商办福建铁路有限公司新加坡招股经理处”的广告，刊登在1906年12月20日（星期四）的《叻报》第七版，相当醒目。广告刊登者的是“商办福建铁路有限公司厦门总经理处”。

“福建铁路有限公司”是怎样的一家公司？为什么该公司在新加坡所选的经理处，都是当年的名牌商号？广告中所拟建设的漳厦铁路是什么回事，其最终结局如何？

1905年9月25日清朝商部奏准立案，委任陈宝琛总办福建全省铁路事宜，以期绅商合力，筹筑福建铁路。福建铁路公司因而成立，总部设在厦门。1906年7月颁布暂定章程、招股章程等，正式定名“商办福建全省铁路有限公司”（或称“闽路公司”）。

闽路公司可说是当年福建省规模大、影响最广的一家公司，股东以旅居南洋的华商和厦门、上海、广州等地商人为主。根据章程规定，公司为商办性质；资金筹集方面，采取多样化策略，但以坚持“不借外债，不用洋员”为原则。为体现“自办”，规定股票“专招华股，不收外股”，“华股”当然包括海外华人。

为什么委任陈宝琛总办福建铁路工程呢？

陈宝琛祖籍福建闽侯，他出身名门，家境殷实，曾任内阁学土、礼部侍郎等职，日后更成为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拥有很高的威望，是传统社会精英的代表。总办一省铁路事业，需要一个德能兼备者担任。陈宝琛的身份有象征性，便于开展工作。凭借其身份、威望和社交圈，容易为公司筹集启动资金。

另一方面，陈宝琛曾于光绪六年（1880年）代写过一道《筹造铁路以图自强折》的奏折，在铁路自筹资金方面有一套主张。陈宝琛的想法是要先于列强取得铁路建筑权，这样中国就有了矿权、商权，且能掌握战略要道。陈宝琛也受西方新知影响，眼界开阔，可说是晚清官员中有识之士。综合各方面因素，他任铁路总理乃最佳人选。

闽路公司发行的股票有两种：优先股票和常股票（普通股）。优先股是指首先出单倡认开办经费者，此项股票以60万元为限。优先股票发行于1907年；常股票发行于1908年。常股票票面与优先股票有微小差别，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印制。每份股票包括正票（26公分x21公分）、息单（26公分x14公分）、股票封套（28公分x12公分）三部分，设计精美，股票和息单一起放入封套，予人庄重谨慎的感觉。泉州市华侨历史博物馆馆藏有优先股票，可以一睹清代股票的样相。

陈宝琛任闽路公司总理后，前往厦门、上海、广东等地考察，并与时任“督办闽粤农工路矿大臣”张弼士商议开办广（州）厦（门）铁路，即闽粤线（又称广厦铁路），以便日后连接福建、广东的铁路，这有利于公司向南洋华商招集股本，因为南洋华商以广东、福建两省居多。

闽粤线也得到粤籍华商的支持。经商部批准，公司遂专注办理沿海铁路线。但在招股过程中，引发了是先建“漳厦线”（漳州到厦门）还是“泉东线”（泉州到东石）的争议，最后决议先建漳厦线。闽粤线后因涉及广东、福建两省的合作，铁路线绵亘甚长，及广东路线变动等原因，最终不了了之，只有漳厦线按计划进行。

福建省铁路线原计划修筑干线两条、支线三条，但因筹集资金有限，故在拟定的三条路线中，只能先修建漳厦铁路。1907年7月18日，漳厦铁路正式开工。漳厦铁路起自厦门对岸的嵩屿，西至漳州，全长45.5公里（后只完成28公里）。

自同治年开始近代化以来，筑铁路、通电讯、购洋舰、建兵工厂等，处处需要大量资金，海外华人财富正是国内建设最好的经济支柱。因此，陈宝琛上任后，便决定前往南洋招商。1906年秋，陈宝琛从厦门出发前往新加坡等地，他以中华商务总会为行馆在新加坡待了两个月（1906年11月25日至1907年1月23日），期间也到马来半岛及爪哇各埠募股。一场向南洋华侨集资筹款的活动从此展开，于是就有了上述的《叻报》广告。

除刊登大版幅广告外，陈宝琛在新加坡受到热烈欢迎，华商领袖设宴款待，场面热闹，《叻报》亦追踪报道其行程。旅新期间，陈宝琛发表长文，竭力宣传在福建省境内筑路的重要性。他强调铁路不仅有利于商务发展，亦有巩固国防的功用。一旦漳厦铁路完成后，其他邻近各省如江西、浙江与广东皆蒙其利，鼓励华界踊跃购买漳厦铁路股票。在另一粤籍人士所设的公宴中，陈宝琛更呼吁华人消除地域观念，捐弃帮派成见，鼓励粤商投资福建省兴建铁路。

此次筹款，马来亚华商胡子春（1860－1921年）首先认购20万元股份。这是公司第一笔大的认购资金，鼓励了其他华商投资。吉隆坡销售2万股，槟城卖出3万8000优先股与2万至3万常股票。

另一位砂拉越华商黄乃裳（1849－1924年）也起一定的作用。黄乃裳与陈宝琛同为福州人，两人私交甚笃。黄乃裳的女婿林文庆医生更是赫赫有名，在南洋颇有影响力。1906年10月初，黄乃裳较陈宝琛先到新加坡，向新加坡商界大力推介闽路公司以及漳厦铁路情况。他的协助，有利陈宝琛的筹款活动。

新加坡的大股东以漳泉两地闽商为主，计有林云龙（林路，新加坡著名建筑商，抗日英雄林谋盛的父亲）、刘金榜（双林寺创建人）等人。明确知道林云龙是闽路公司议董（董事），其宝号“鼎盛兴”为其股票经理处；刘金榜认购1万股，共5万银元；“东兴号”也是铁路股票经理处，与“金福和号”购买1万至1万5000股等。其他著名闽商宝号如安和号（东家吴寿珍，中华商务总会首任会长）、万山号（东家刘金榜）、邱菽园（新加坡殷商）、和源号（东家林秉祥，和丰银行创办人）、万庆号（东家张善庆，中华商务总会创办人之一）等，也都是铁路股票经理处。陈宝琛此行南洋约筹得170余万元，可见南洋华商投资，实为漳厦铁路建设的主要资金来源。

在新加坡推销漳厦铁路股票期间，陈宝琛与当地华社互动频繁。他的另一项成就即是鼓励创办道南学堂。1907年3月16日（光绪三十三年二月三日），《叻报》发表他撰写的《福建道南学堂序》，开启了道南学堂捐款芳名录，也开启了道南学校百年校史的历程。今天我们记住陈宝琛的《福建道南学堂序》多于漳厦铁路股票，陈宝琛的名字也永远载入新加坡华文教育史册。

1907年初陈宝琛回国。

漳厦铁路可说是近代中国商办“铁路运动”的缩影。自1907年7月开始修建，至1910年6月完成长28公里的厦门嵩屿至漳州江东桥段工程并开始通车，陈宝琛恪守本职，发挥重要作用。

漳厦铁路嗣后迭经挫折，主要原因是资金不足。原订资本600万元，每股5元，缴足资本只及半数，使建筑工程陷于半停顿状态。历经数年，花费330多万路款，却只修竣短短的28公里铁路。未及全线竣工，便匆匆营业，经年入不敷出，亏损严重。面临财政的危机，1911年8月陈宝琛辞职不干，引起股东普遍不满。

民国成立后，政局不稳，连年军阀混战，漳厦铁路经营更为艰难。1914年4月漳厦铁路收归国有，设漳厦铁路管理处。1919年，漳厦铁路管理处改为漳厦铁路管理局，商办福建全省铁路有限公司走入历史，股东损失严重。1930年11月被迫停运。抗战期间，因建筑防御工事等的需要，路轨全部被拆除。这寄托千百万海外闽人无限厚望，福建省历史上第一条铁路的漳厦铁路，就此惨淡收场。如今只有“漳厦铁路”的石碑，作为文物保存在福建省博物馆内，供人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