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文鑫：面对佩洛西访台，最重要的应对措施或是“立下规矩”

澎湃新闻记者 王露

从7月末至今，现年82岁的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及其“访台之谜”一直是国内外舆论关注的焦点。

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 人民视觉 资料图

8月1日，佩洛西抵达新加坡，开启了她的亚洲之行。此前一日，美国国会网站发布了佩洛西的出访行程，包括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和日本，未提及中国台湾地区。

不过，就在8月1日晚，多家美媒和台媒陆续曝出佩洛西“确定访台”的消息。据环球网援引台湾“中时新闻网”最新消息称，佩洛西8月2日已从马来西亚启程，在航母护送下前往台湾地区。预计晚上约10点抵达台北松山机场。

如何理解佩洛西窜访台湾的意图，此行与25年前时任美众议院议长金里奇访台有何区别？若佩洛西窜访台湾成行，将以何种形式进行？对此，中方可能会采取哪些反制措施，以回应此类“非理性”的窜访行动？

聚焦上述关键问题，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陈文鑫，以下是对陈文鑫的专访内容。

佩洛西企图访台的背景，与25年前大不相同

澎湃新闻：作为美国政府第三号人物，如果佩洛西访台，对内对外传递了哪些政治信息？

陈文鑫：在当今所谓中美战略竞争的背景之下，特别是在美国中期选举临近的时间点上，佩洛西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主要是想对内塑造一个对华强硬的“反华斗士”形象，为民主党的中期选举捞取一部分选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考虑。

对外，佩洛西是想打“台湾牌”，因为美国认为“台湾牌”是有利于其遏制中国的一张牌。在这个比较敏感的时间，也有台湾当局在做美国国会的工作，双方促成了这样的访问。

如果佩洛西访台，这将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也向台湾当局传递了错误的信号。

其实，目前在美国国内也有很多争议。一些比较理性的政客、观察家对佩洛西访台持批评的态度，他们认为佩洛西访台会将中美关系推向一个更加对立、紧张的地步。因此，他们希望佩洛西能够谨慎行事。

澎湃新闻：美国政府上一次有如此高级别官员访台还是在25年前。1997年，时任美国众议院议长金里奇率团访问台湾。与之相比，如今佩洛西拟访台湾的性质和意义有何不同？

陈文鑫：对比上次金里奇的访问，背景方面有两个差异：第一，就是当时中美关系的氛围比较好，中美两国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开展经贸合作，双边关系有比较良好的基础。而且一个中国的政治基础也未遭到今天这么大的挑战。金里奇当时在访问台湾之前其实也访问了北京。

另一个背景是，美国当时处于冷战结束初期的所谓“单极时刻”，实力超强。

但是，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联合国的讲话里面，提到美国此前有国会议员访台，也有议长访台，所以认为“佩洛西访台是有先例的”。

布林肯这种说法，我个人觉得是有种“刻舟求剑”的意味。因为金里奇访台的背景与佩洛西完全不一样。而且在金里奇访台时期，美国的对台政策并没有改变。但近几年来，不管是对台军售、美国高官访台，还是美国国会通过的“与台湾交往法”，美国政府在一步步蚕食一个中国政策的政治基础。

在当前的背景之下，佩洛西访台会打破一中政策的基础，会给中美关系带来更大的不稳定。

澎湃新闻：自7月18日媒体援引消息人士称“佩洛西计划访台”之后，中国国防部、外交部在一周内密集发声，要求美国不得安排佩洛西访台，并警告中国军队绝不会坐视不管。即便如此，仍有消息称佩洛西未排除访台这一选项。基于何种因素的考虑，佩洛西如此执着于访台？

陈文鑫：这主要还是源于美国一直以来“权力的傲慢”。他们认为美国可以根据所谓“从实力地位出发”，也经常搬出他们所谓的国内政治“三权分立”的特点，认为国会议员有权决定他们是否访台，而行政机构无权去干涉这一行动。

所以即便是我们已经发出了非常强烈的这种信号，但是美国在处理这个事的时候，仍固有此前旧有的观念。除了上述“权力的傲慢”外，他们还认为中方会像以前出现台海危机时那样，做出类似的表态或者处理方式。同时，美方也认为佩洛西此次访台不会引发更大的危机，所以他们才敢于冒险。

布林肯推卸责任表态，可视为美方在做舆论准备

澎湃新闻：美国智库昆西研究所东亚项目主任史文称其得到消息，只有拜登公开劝阻佩洛西台湾之行，佩洛西才会取消这次访问，并借此将责任推卸给拜登。在您看来，拜登是否有意愿和能力去左右佩洛西此行？

陈文鑫：从理论上讲，美国是一个三权分立的国家，行政当局不能左右议长。但是我们也注意到，拜登跟佩洛西都是民主党成员，双方平时在立法、跟共和党的斗争等方面有很多的合作，作为民主党的同僚，如果拜登出面劝说的话，我觉得还是能够对佩洛西产生一定的影响。

但是现在我们至少没有从公开的渠道上看到拜登在做相关的努力，虽然拜登通过媒体表达了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他与佩洛西二人之间有怎样的沟通，目前我们还不太清楚。其实美方现在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是比较飘忽和模糊的，它一方面声称对台政策没有改变，另一方面却在台湾问题上不断地挑战我们。

我认为，拜登在佩洛西访台这个事情上的立场是不坚定的。他一方面可能也希望看到佩洛西访台，以表达对台湾的支持，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这次访问会导致和中方之间产生更大的对抗甚至擦枪走火。

澎湃新闻：布林肯8月1日公开表示，佩洛西是否访台将由她自行决定，他还呼吁中国不要“制造某种危机或以其他方式加剧紧张局势，那将完全是北京的责任”。应该如何看待布林肯这一官方表态？

陈文鑫：现在这种形势下，布林肯现在发声表明佩洛西可能有访台的计划。而布林肯的这番表态可以视为美方在做一些舆论上的准备，并企图把台海局势恶化的责任推给中方，而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因为大家都知道事件发生的来龙去脉，主要是佩洛西在台湾问题上挑战中方的底线。

还有一个问题是，布林肯在看这个问题的时候仍然是一种“刻舟求剑”的思维，因为之前美方已经有一些议员访台的先例，所以他认为中方对这件事反应过度。但是形势是在变化的，现在的整个时空背景完全不一样。而且当时一个中国的基础还是比较牢固的，现在美国正在不断掏空一个中国原则，因此中方不得不做出一个比较强烈的反应。

澎湃新闻：美国国防部前官员以及其他分析人士认为，若佩洛西访台，其行程将是“非官方”、“非正式”且低调的。如果这样，其访问可能以何种方式开展？

陈文鑫：我个人的观点跟他们的观点还是比较一致的，应该不会出现“大张旗鼓”的情况。因为从佩洛西之前整个行程的安排看得出来，出现了比较多的反转。所以我觉得如果她真的访台的话，应该还是会以一种低调的方式来进行。他们也知道高调的方式会给台海带来灾难。甚至可能在访台结束以后，才会有相关的信息出来。

不过，由于台湾问题的敏感性和重要性，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佩洛西是否会访台，很多媒体对该事件的报道，客观上推动了整个事态的发展。再加上我们现在处于自媒体时代，很多消息甚至是不实消息可能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反映出来，佩洛西此行的影响被进一步放大了，给人一种非常高调的感觉。但事实上，从整个行程的安排来看，她在台湾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总体上来说，应该是一种比较低调的态度。

澎湃新闻：如若佩洛西访台，中方可能会相应做出哪些政治、外交和军事措施进行反制？

陈文鑫：如果是佩洛西真的访台的话，中方的反应必然是很激烈的，一方面是因为这一行为性质是非常恶劣，另外一个因为现在中国的民意也对这件事情比较愤慨。而且现在是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之际，这件事情也是对我们情感的刺痛，所以总体的反应应该会是比较强烈的。

但是中美确实经历过不少的危机，我觉得中美之间对这件事情应该也有一些沟通的渠道。关键是看访台之后，大陆、台湾当局、美国这三者之间的一个互动的情况。我觉得现在方案应该都是摆在桌面上的，从政治、军事到外交，包括对佩洛西本人的一些应对措施都已经有了准备。关键是我们应该考虑怎样通过这次佩洛西访台，把我们的对台政策和战略变得更清晰。为之后我们处理相关问题打下基础。

最重要的应对措施可能是“立下规矩”

澎湃新闻：有观点认为，若佩洛西访台，以及之后中方的反应可能会反过来挑动部分美国政客，未来或会出现更多“非理性”的窜访行动。您如何看待这一观点？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

陈文鑫：套用网络上的一句话，“他们这些人来不来，台湾都在那。”其实我们应该建立一个应对此类事件的标准操作流程：如果他们来访的人是一些小角色的话，那么没必要营造太大的舆论环境，这些人挑不起太大的风浪。但如果是一些比较重要的政治人物的话，他们就得承担把局势搞乱的责任，需要给他们立下规矩。

我觉得面对佩洛西访台的应对措施，最重要的一个应对措施可能就是立下规矩。之前一些美国议员来访，其实我们也有强硬的表态，但和这次相比可能差距很大。以至于这次我们反应强烈，让美国人不习惯。如果佩洛西访台，我们可以以此立一个先例，建立一套大家互相交往和行为的准则。让美方知道挑战到我们的底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以后相关的问题再次发生的时候我们还会去这样应对。

澎湃新闻：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佩洛西企图窜访台湾，容易被拿来与1996年的台海危机相对比。此前，美国防部官员也认为“此行可能会加剧该地区的紧张局势”。如果现今台海局势升级，相较于1996年的危机，会有什么相同和不同之处？

陈文鑫：最主要的不同就是中方实力的增强，在处理危机的时候更加有底气、更加自信，现在整个民意也很团结。中方遵循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目标，这决定了我们处理危机的方式和步骤。相比以往，我们具有更强的战略主动性。以往的台海危机时，我们更多的是一种被动地应对。现在，我们有更多的主动塑造的能力，有能力去引领事态的发展方向。另外，中美双方还可以从过去的交往、危机应对中吸取一定的经验教训，以更好地管控未来的事态升级。

澎湃新闻：在佩洛西访问亚洲期间，26个国家参加的“环太平洋”军演以及美日韩澳加五国的联合军事演习“太平洋龙”恰好也正同期进行。从长远来看，美国及其部分盟友此类军事活动，对亚太地区安全形势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陈文鑫：在讨论台湾问题的时候，不应该让第三方因素如美国的盟友牵涉进来。如果没有台湾问题，美国的军演也是会继续进行的。印太地区是美国的战略重心，中国是它具体的挑战和竞争对手。布林肯在介绍美国的对华战略时提出投资、协同和竞争，协同就是和盟友共同行动。美国和盟友之间的军事合作，包括军演，应该是一种常态性的动作，会给地区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但是在台湾问题上，我们还是要聚焦美国是最大的一个根源，避免把美国的盟友也拉到对台湾问题的讨论中去。同时，在台湾问题上，美国的盟友不是铁板一块，日本和美国的立场靠得更近一些，但是美国在亚洲的其他盟友如菲律宾、泰国、韩国等，也都有各自的立场。

（实习生李弘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朱伟辉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