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为何需要一座摩天轮?
“追追赶赶,高高低低,深呼吸然后与你执手相随,甜蜜中不再畏高,可这样跟你荡来荡去,无畏无惧。天荒地老流连在摩天轮,在高处凝望世界流动,失落之处仍然会笑着哭。”在歌曲《幸福摩天轮》中,伴着轻柔的旋律,陈奕迅缓缓吟唱着爱的幸福和摩天轮的浪漫。和摩天大楼一样,摩天轮也正成为城市独具魅力的地标建筑。缓缓转动的巨轮呈现出一种动态美——不仅仅是观景装置,更是赋予浓烈情感记忆的发生地。
溯源:工业时代的美丽童话
有人说,喜欢一座城市需从高处俯视,那样才会发现它的可爱之处。那些登上摩天轮的人,或许就想以超然物外的心态俯瞰一座城市,寻找它的美丽与可爱;抑或只为在自己整日奔波忙碌的城市中享片刻休闲。
摩天轮与过山车、旋转木马合称“乐园三宝”。早在17世纪,保加利亚人发明了一种“游乐轮”(Pleasure wheels)——悬挂着六七个椅子的大木环,乘客坐在椅子上,然后由强壮男子转动。这大概是摩天轮的最早雏形。
现代意义上的摩天轮在工业革命后才诞生。1892年,美国人威廉·萨默斯(William Somers)分别在新泽西州的阿斯伯里公园、大西洋城和纽约的康尼岛安装了3个50英尺(约15.2米)高的木制轮,被称为“萨默斯轮”(Somers’wheel)。天才工程师小乔治·华盛顿·盖尔·费里斯(George Washington Gale Ferris Jr.)曾在大西洋城乘坐过萨默斯轮,毫无疑问这段经历赋予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灵感,但也导致他后来吃上“侵犯专利权”的官司。在1893年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世界博览会的大道乐园里,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庞然大物以钢铁之躯呈现在世人面前,引起轰动。它高达80.4米,设计目的是与巴黎在1889年博览会建造的埃菲尔铁塔一较高下。当时没有人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只好以设计者费里斯的名字命名,即“费里斯巨轮”(Ferris Wheel)。
小乔治·华盛顿·盖尔·费里斯(1859年2月14日〜1896年11月22日)
在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庆祝活动结束后不久,缩小版的自制摩天轮开始广泛出现。
矗立在1893年哥伦比亚世博会大道乐园中央的摩天轮。此后,摩天轮就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世界各地,并迅速成为游乐园里必不可少的“吉祥物”,它也因其设计者小乔治·华盛顿·盖尔·费里斯而得名“费里斯巨轮”。
在接下来的1个多世纪里,摩天轮衍生出了诸多不同外观和结构的形态,大致可分为观景摩天轮、重力式摩天轮和无辐式摩天轮3种。重力式摩天轮的座舱是挂在轮体上,无论转到哪个位置,都能利用重力作用自然下垂;观景摩天轮的座舱则是悬在轮的外面,需要较复杂的连杆类机械结构,随着座舱绕转的位置同步调整以保持水平:无辐式摩天轮中间没有巨大的支撑架,只有一个巨环高高耸立,看起来极具未来感。这种无轴的摩天轮本身并不转动,转动的是沿轨道旋转的座舱。有时,为了保证足够的支撑力,无辐式摩天轮一部分轮体会被置于地下,游客从地下进入摩天轮的座舱。这几种摩天轮各自都有不少拥趸,并在漫长时间里走上了不同的进化之路。
日本东京的The Big O无辐式摩天轮
加州迪士尼乐园有着巨大米奇头像的摩天轮,打破了传统摩天轮座舱的固定模式,有16个摇摆座舱。
大戏:摩天轮世纪竞赛
早期的摩天轮似乎是专为展览而生的,为了展现工业奇观,摩天轮建得越高标志着工业技术越先进。1900年,骄傲的巴黎人终于受不了美国人在世博会上借摩天轮大出风头,奋起直追,为在巴黎举行的新一届世博会打造了高100米的大摩天轮(Grande Roue de Paris)。虽在1920年被拆除,但其创造的世界最高纪录在近90年后才被超过。
世界上保存至今最早的摩天轮诞生于19世纪末。1897年奥匈帝国为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登基50周年的金喜庆典打造了当时世界第二高的摩天轮,建在离多瑙河不远的利奥波德城,被称为“The Wiener Riesenrad”(德语“维也纳巨轮”之意)。摩天轮高64.75米,最初有30个座舱。1916年,“维也纳巨轮”险被拆除,实际上批准手续已办好,但因政府资金短缺,无力进行拆除,竟得以幸存,见证了奥匈帝国随着一战的惨败而解体。1920年,巴黎大摩天轮被拆除,维也纳摩天轮一跃成为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并以孤独求败之姿占据宝座逾一个甲子——1944年维也纳摩天轮在二战炮火中烧毁,但次年就在一片废墟中重建,仍然保持世界最高摩天轮的地位,直到1985年被日本筑波市的竞争者超过(85米高)。
第二次工业革命孕育了摩天轮这一奇观,但摩天轮时代此刻才刚刚拉起帷幕。摩天轮界的竞赛进入21世纪后愈发激烈起来。
“摩天轮正如那些大剧院、美术馆和广场上浮夸的城市雕塑一样兴起,它是任何有野心的城市所必备的东西。”许多城市的管理者发现,拔地而起的摩天轮能和摩天大楼一样成为城市的象征,而且可以激起本地民众的自豪感并吸引游客;开发商看中的则是经济上的性价比:相比其他地标建筑或热门景点,摩天轮的修建成本低、工期短、占地面积小、回收成本快。两者一拍即合,使得摩天轮日益成为大都市的标配。可以说,获得城市的青睐是摩天轮的宿命,成为地标建筑也是摩天轮的使命。在这股浪潮中,摩天轮越建越高,毕竟不论结构或外观,最高的才是最吸引眼球的。
“伦敦眼”于2000年3月9日正式对公众开放,当时赞助商是英国航空公司,后被可口可乐公司买去了冠名权。这一建筑又被称为“千禧之轮”,原是为庆祝世纪之交修建的临时性建筑,运营期5年。没想到第一年就为伦敦旅游市场增加了10%的经济效益,当地市议会遂决定将其长期保留。但“伦敦眼”的高度纪录(135米)并没有维持太久,到了2005年就被中国江西的“南昌之星”打破。“南昌之星”高达160米,它同时拥有亚洲第一大时钟,60个轿厢分别代表60分钟的时间刻度。夜幕降临时,摩天轮的另一面华丽登场——大转盘同时展现着指针和五彩缤纷的数字,令人耳目一新。2008年新加坡的“飞行者”摩天轮又以5米之优势夺得冠军头衔。
“伦敦眼”坐落在泰晤士河南岸,是伦敦的著名地标之一,观光客喜欢乘坐“伦敦眼”在高空一睹城市风采。
“伦敦眼”座舱
“混战时代”的终结者来自美国。2014年赌城拉斯维加斯为吸引观光客,打造了167.6米高的“豪客”摩天轮(High Roller),一举摘取王冠。
但如果我们单纯讨论摩天轮离地的最高高度,冠军宝座可能要让位给中国的竞争者。2011年正式运营的广州塔摩天轮以450米的离地高度与同侪们彻底拉开了档次。但这惊人“身高”是因其建在450米高的广州塔上。果然牛顿所说的“我只不过是站在巨人肩上”的谦辞放在摩天轮界也是成立的。
在世纪竞赛如火如荼时,摩天轮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在世界各地出现,但由于各种因素而烂尾的情况也时常发生。经济不景气时期,摩天轮也可能沦为“大白象工程”。原本计划要以208米的空前高度成为“轮中之冠”的北京朝天轮,据说因资金问题“搁浅”。迪拜、柏林和纽约等大都会打造世界最高摩天轮的计划也纷纷因新冠疫情、融资、土地审批等问题而延迟或胎死腹中。
摩天轮建设热潮下,人们热衷于速度和高度,最应强调的安全性却易被忽视。尽管这是一种已诞生逾百年的成熟游乐设施,但安全事故仍屡屡发生。2015年,奥兰多摩天轮的突然停转致66人被困在高空3小时;2016年常州“龙眼”摩天轮在运营6天内就发生了两起故障;2017年5月美国华盛顿州的摩天轮吊舱突然上下翻转,3人从约5.5米高处跌下⋯⋯作为体验幸福感的游乐设施更应该提升质量和安全性,杜绝安全隐患,否则再美的风景在灾难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向往:摩天轮的爱情“魔力”
当可以做圆周运动的机械巨轮第一次出现在世博会时,它寄寓着对技术的崇拜和敬意。和埃菲尔铁塔一样,第一批乘坐摩天轮的客人可能全是身着礼服手拿文明棍的豪门贵胄,胆战心惊地走进钢铁锻造的车厢,如进入登月舱般兴奋而惶恐。
当摩天轮进入游乐园,平民化的摩天轮迅速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也寄托着城市中人对浪漫爱情的向往。
2013年2月14日情人节,为纪念摩天轮发明者费里斯的154周年诞辰,Google主页上展出了一组摩天轮爱情的Google Doodle。
在当代影视剧中,摩天轮往往是爱情发展的一个小高潮。在美国电影《恋恋笔记本》中,穷小子诺亚在游乐园遇见富家女艾莉,对她一见钟情,但艾莉对他却毫无兴趣。为了追“女神”,诺亚攀上正在转动的摩天轮,坐在了艾莉和她的约会对象中间,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挂在摩天轮上作威胁。艾莉不得不答应和他约会。自此,两人的感情开始出现不一样的转机。
在摩天轮上求爱的可不一定是肆意妄为的浪子。在日本动漫《编舟记》中,摩天轮是个很重要的元素,它让木讷的词典编辑马缔光也和热爱料理事业的林香具矢找到了共鸣:二人一起乘坐摩天轮时,林香具矢感慨“坐摩天轮就像做料理,不管做出再美味的料理,都不代表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她会一直坚持做下去;而对正在和同事们一起编纂辞典《大渡海》的马缔光也来说,只有相对的终臻完满,永远没有尽头,而他同样也会坚持下去。也是在摩天轮上,马缔光也腼腆地鼓起勇气向林香具矢表白爱意。他们的人生像极了摩天轮,缓慢、平稳、执着,又带着些许寂寞的意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幸福和意义。
在被广大文艺青年奉为爱情圭臬的“《爱在》三部曲”系列的肇始之作《爱在黎明破晓前》中,素昧平生的男女主角在火车上相识,交谈甚欢。他们结伴在维也纳下车后在城里游逛,在摩天轮舱内忘情相吻。
在这些浪漫故事中,似乎所有阶级鸿沟、道德禁忌在摩天轮面前都被轻易跨过和打破,甚至连银幕里的时间都似乎停滞了,让人不得不感叹摩天轮的爱情魔力。
美国文艺片导演伍迪·艾伦向来是中产阶级爱情观粉碎机,自《安妮·霍尔》以来他似乎从来看不惯那些老套的好莱坞电影桥段。他的《摩天轮》再度调侃了20世纪50年代无所事事的浪漫主义年轻人,并顺便解构了神圣的爱情。在布鲁克林康尼岛的摩天轮下,梦想成为演员的中年再婚妇女金妮日复一日做着餐厅服务生的工作,为顽皮的儿子操心,为维持家用操劳,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能让她回到诗、戏剧和演员幻想中的年轻海滩救生员。但当曾执意嫁给黑帮老大的继女不堪折磨投奔她的父亲时,金妮的“救命稻草”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伍迪·艾伦一如既往地嘲笑了中产阶级爱情,贯穿全片的霓虹色饱和到油腻,连给热恋主人公的打光都显得同手机美颜一般虚假。电影中女主无数次出现在巨大的摩天轮背景下,她的生活就像坐上了摩天轮,体验过到达最顶端时的刹那晕眩,然后又被不疾不徐地拉回到现实的地表。
影片《摩天轮》中,摩天轮只是一个背景,隐喻着生活、情感等周而复始,并终将从最高点回到最低点。
追问:摩天轮何以迷人
或许,我的心中有个摩天轮情结吧。犹记得中学时代用过一个非主流风格的笔记本,上面印着一句不知道出处的话:摩天轮每转一圈,世界上就多一对恋人。但直到多年后来到大都市求学,我才听到这个都市传说的完整版: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起走下去。
2020年3月6日,为庆祝“伦敦眼”20周年,每个座舱都进行了不同主题的装饰。
2013年3月1日,500个伦敦单身男女参加在“伦敦眼”举办的相亲交友派对。 Emer Martin 摄
在记忆中逡巡,这些年每次去游乐园,我都会坐摩天轮,说不清是习惯,还是随着年岁渐长,对那些激烈的游乐园娱乐项目不再着迷。
最梦幻的摩天轮体验是在台湾高雄统一梦时代购物中心楼顶。或许因为观光业不景气,加上是工作日,又刚下过一场暴雨,当时竟只有我一位乘客。摩天轮缓缓转动,变幻着七彩灯光,窗外流淌着爱河,再高一些,可以看到小港机场的跑道,紧接着西子湾和85大楼影影绰绰浮现,海岸薄雾里透着晚归渔船和灯塔的光亮。升到最高处,环顾四周,可以看到整座港都山海相接的夜景,沿岸林立的高楼似一座座流光溢彩的七宝楼台,投映在幽深的海面。
离地最远的一次是坐“天津之眼”。这个盘亘在永乐桥上的后起之秀高120米,转一圈要半小时。刚启动不久,视线就从车辆往来的桥面缓缓上升,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和引擎声,像从烟火人间里升了起来。达到最顶端时,太阳直接穿过玻璃穹顶,裸露的皮肤上有灼烧感,我甚至有种想拉开窗户跳进海河游泳的冲动。
华灯初上时乘坐“天津之眼”,更是唯美浪漫。
离海最近的一次是在荷兰海牙席凡宁根海滩乘坐SkyView摩天轮。时值初冬,从透明的摩天轮座舱向下看北海的惊涛骇浪,海水从近处的浅蓝过渡为青蓝、碧蓝、靛蓝,再渐次加深至远海的深棕色,像面巨大的调色板。海浪翻腾着不断扑向沙滩,我不禁想起梵高的油画《席凡宁根海岸》——触目皆是粗重的笔触,不同的油彩相互侵入、渗透和堆叠,分不清海与陆的边界。
在SkyView摩天轮,可饱览席凡宁根海滩的美景。 Steven Lek 摄
最落寞的体验是在维也纳。那次因为参加国际会议,没时间闲逛,直到离开前3个小时才赶去特格特霍夫海军上将广场附近买些东西。出轻轨时抬头望见旋转的摩天轮,就沿着大道跑进了普拉特游乐园。在摩天轮即将升起的一刹那,我忆起《爱在黎明破晓前》中的经典镜头就是在此拍摄的。但此刻我身边只有非洲裔游客和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我把手伸进口袋,只摸到一枚冰凉的硬币,那是彼时我所能紧紧握住的——“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摩天轮转一圈多久为宜?有研究显示,30分钟足以让人饱览一切美景。现实中大部分摩天轮的单次运转都不会超过这个时间。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坐在摩天轮上的我们当然无法观宇宙之大,但至少能以放松的心情俯察自己所在的城市,兜兜转转间,遐想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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