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这个春寒 独自在家

母亲走了，至今已是七七四十九天。

永远记得那一天，2020年2月5日。

正是武汉封城的第14天，重庆出门戴口罩、进门测体温的第20天。

国难大疫，一切从简。

我和侄子郝弟及妹夫，送完母亲最后一程，静静地看着她化为灰烬。

回到家19时余，天已黑尽，打开电视机和所有的灯。屋子里太冷寂。

冰箱里有剩饭，加些水，热了吃着。

22时许，翻找母亲的照片。“母亲已去天堂，天堂再无病痛，您一路慢慢走”，只寥寥数语，发了朋友圈。

23时余，回到卧室，翻开朋友圈，木讷地浏览着上百条留言。蓦地，几行字跳出来：“太突然了……习惯了看记录老人家日常的琐碎，忘记了人生必将的归宿……但真正走到这天，无论怎样劝慰，却依旧悲恸……只因属于自己的母爱远去。”这位留言者，与女儿同龄，是两个女儿的母亲，我的忘年交。这段文字，让我平静的心刹那间崩塌，任由泪水满面，无声抽搐……心被撕裂，直往下沉。

从那天起，我真正是独自在家了。

其实，过去一年多时间，我大多独自在家。

一年多来，我和先生分居两地，他在新加坡带着小的，年幼的外孙女；我在重庆陪着老的，病危的老母亲。然而，那时天天有牵挂，天天跑医院，天天送饭菜，天寒地暑都没断。每每周六，侄子开车来，去医院接上母亲，去吃一次餐，逛一个店，看一场展览。即或是离世前两个月，母亲起不了床，但还是可以与她手写交流，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母亲都是清醒的。

那时，我没有独自在家的孤寂。

2月8日，我所在的小区开始禁足，整座重庆城亦如此。

禁足，意味着真正的独自在家。

然而，我毕竟是50后，经历过同辈人的劫难：童年遇自然灾害，少年无书读，青年上山下乡。

毕竟，我在苦难中学会了坚强。

又然而，我毕竟赶上改革开放：有幸迈进恢复高考的大学门，有幸做过教师、新闻人、公务员。有幸教书于西南边陲、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发机构的学校；有幸在政府部门，为老知青排忧解难；有幸辗转多个新闻单位，记录、编辑出读者喜爱的文字；有幸成为政治协商会议机构的一员，为我国的多党合作制度，添过些许力，尽过微薄心；有幸成为三届十五年市政协委员，写过社情民意、提案建议，为重庆的历史文化贡献过一点一滴。

毕竟，四十余年的工龄，让我学会了感恩，学会了自律。

于是，这个乍暖还寒时节，一场于社会、于国家、于个人的大义禁足，我独自在家上演。

独自在家，于我讲，最爱莫过于看电视了。

值得一提的是，以前要收钱的好片好剧，禁足期间一律免费上线。因此，从前想看的大片好剧，或没有时间，或没有机会，如今统统纳入囊中。

有趣有爱的《下一站是幸福》，是青春偶像剧，90后、00后很是热衷，却成为这些天中，我看得最多的一部电视剧，记不清看了多少遍，只知道，看着它，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多巴胺似在全身弥漫，想起舞想唱歌。更有剧中插曲《迷人的你》，弦律如歌如潮，歌词入心入肺，尤其那句“不要离开我”，一句三遍吟唱，如大海起波、卷浪、又缓落。这首声声呼唤、款款深情的乐曲，每每响起，总会直抵内心，总会想到母亲，想到她的乐观坚强。或许，这是母亲给予我的精神支柱，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永远。

都说禁足期间，人人变身大厨。

独自在家，一天三顿要自己动手，而我向来对此无甚兴趣。

母亲住院透析，共两年零六个月，我曾尝试做了她泸州老家的猪儿粑，得到她的首肯，我信心大增。此次禁足，我是做给自己吃，简单就好。只是在小吃点心上面，我会花费一些心力，想的是待疫情过后，我去新加坡，做给外孙女吃。比如西兰花胡萝卜鸡蛋饼，技巧不多，最是考验耐性。一颗颗掰下，一遍盐水浸泡，一遍焯水，一遍凉水淌过，最后剁碎……眼下，我已学会做糯米丸子、烧麦、白糕。

3月5日，一个悲喜交织的日子。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农历惊蛰，外孙出生，原本是母亲85岁的生日。当初，我和母亲有约定，她曾抱着生的希望，顽强地想撑到今天，因为她早就知道，她的生日这天，预计是曾外孙的出生日。然而，母亲终归是没等到，呜呼！

和自己的喜好相处，也是一种境界。

从小就喜爱整理房间，古人有清晨洒扫庭除的良习，在我，那是一种乐趣。虽一个人在家，同样如此，何况有大把时间。每天早餐后，开始叠被收纳，再铺上与床头同色的床套，衬上落地窗外的绿色，看着，养眼舒心。

按禁足规定，两天可出一次门，但我一个月的出门条，只用了四次。即每周出门一次，为母亲祭奠。每到那一天，我和妹妹一家，侄子开车，找个僻静的江边，自备烧纸的金属盆、插香的泡沫垫，和母亲的灵魂说着话，一直守着。待纸钱火灭，香烛燃尽，再浇上水，收拾残余，悉入垃圾袋，带上车回家。

未禁足时，每天从家里到医院，都会快走半小时，沿着江边，真是赏心悦目的锻炼。如今，第八套广播体操成了最好的舒筋伸韧运动。每天两次，每次两遍，我做得一丝不苟。

3月10日那天，好消息频发：重庆调整为二级响应；武汉最后一座方舱医院休舱；习近平总书记到武汉看望大家。我在家，跟打了鸡血似的，动手现包两种馅的饺子，还做了糯米丸子，并出门会合妹妹一家，给母亲烧了纸，敬了香。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在中国更多出现的是休舱、复工、撤离、流调等向好词汇时，世界则是全球抗疫、股市全线下跌……真个是才下心头，又上眉头。

3月24日深夜，至第二天凌晨，雷电交加，居然下起了冰雹，持续有10余分钟。豆子大的冰雹，打在落地窗玻璃上，砰砰作响，从未有过的体验！

朋友圈里说，这是渡劫。我想，渡劫之后，该是平复吧。祈愿！

七七四十九天，母亲的祭奠！

（作者 郝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