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共计：2586字，32图
阅读预计：7分钟
这是一瓶Pallonji's覆盆子味苏打水，瓶身上郑重地声明：“不含任何水果”。
电光红、甜腻的口味，这款覆盆子苏打水是印度正在快速消失的帕西社群（Parsis，从波斯移居印度次大陆的琐罗亚斯德教教徒）、以及孟买处于危机中的伊朗式咖啡店最受欢迎的文化标志——一种地道的、起泡的怀旧情结。
但是，如果更加深入地观察Pallonji's 的经典玻璃瓶之后，你会认识到一些更加重要得多的故事：帕西人是如何形成印度人对软饮料口味的喜好的。
印度的伊朗式咖啡店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帕西人对碳酸饮料“快乐肥宅水”在印度的流行和生产起到了关键作用，为如今这一规模达80亿美元的产业奠定了基础。
早在18世纪初的伦敦，苏打水就成了一种流行饮料。
例如 Schweppes 等公司开始售卖无味气泡水，并将其包装为一种促进健康的灵丹妙药。其他工厂则试验了各种口味，例如柠檬、桔子和覆盆子味。
不可避免地，苏打水从大英帝国的中心来到了印度，对于生活在南亚次大陆的英国殖民者来说，这是一种奢侈品。
1837年，Henry Rogers，一位在孟买的化学家，开办了或许是印度西部第一家“充气水”工厂。
Rogers的产品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提神兴奋剂。在孟买于19世纪末完成现代化市政水网之前，城市供水依靠的是肮脏、甚至有致命危险的井水。
@ H D Darukhanawala, Parsis and Sports
在好点的情况下，居民们抱怨就像在喝泥水，“这种棕黄的颜色，无论是看上去还是闻上去都很恶心”。而在不好的情况下，成百上千的人死于霍乱。
而饮用气泡水的习惯有助于救你的命。毕竟，苏打水中的碳酸可以杀死部分细菌和病毒。
这一点在1858年带气泡的奎宁水被发明之后更加明显，因为奎宁可以防止疟疾。
Tonic Water，奎宁水：最初被用来作为药物使用，从天然奎宁树皮萃取出的植物性生物碱类物质拥有抵抗疟疾的效果。
英国殖民者对这种新型气泡水的消费使帕西人发现了商机。
于是，许多帕西人，从军队代表到旅馆经营者再到城里的“欧洲商店”店主，便开展了为英国人服务的生意。他们将苏打水列入了存货清单。
帕西人在印度气泡水生产业中具有重要作用 | @ H D Darukhanawala, Parsis and Sports
根据社会传说，在德干高原尘土飞扬的 Ahmendnagar 军事基地定居的第一位帕西人，来到小镇时带了一头骡子，拴了一套制造苏打水的设备，满足了驻扎在此的英国士兵对苏打水的渴望。
聚集了多国士兵的 Ahmendnagar 军营
到18世纪中期，帕西人自己也开始喝这种奇怪的水了。此时的他们在印度其他对苏打水抱有怀疑态度的人中成为了潮流引领者。
1866年，古吉拉特的社会改革者Karsondas Mulji曾抗议说：一个正统的印度教徒如果狂饮Rogers的柠檬汽水，那他就应该认为自己“牺牲了宗教信仰”。
不过，几十年后，孟买所有的种姓阶级和教派人士都开始经常光顾苏打水商店了，许多这样的店都由来自伊朗的琐罗亚斯德教移民者经营。
19世纪末，由于帕西人的移居印度热潮，孟买出现了许多伊朗式咖啡厅 | @ Getty Images
到1913年，孟买涌现了150家持有执照的苏打水工厂。
帕西人无疑是其中的主角，这从他们所用名称的后缀就可以看出：Sodawaterwala，Sodawaterbottlewala, 甚至是 Sodawaterbottleopenerwala（“wala”也是帕西语的后缀）。
而此时的苏打水已与孟买的文化、甚至是政治结构紧紧交织。
1908年，后来成为孟买警察局长的SM Edwardes发现，在印度民众大规模抗议印度独立运动的第一位领导人Bal Gangadhar Tilak被定为煽动反叛罪时，一个伊朗摊位的覆盆子味苏打水销量猛增。
原因之一就是：苏打水的玻璃瓶也是骚乱和示威游行中的武器选择。印度的第一位职业女摄影师Homai Vyarawalla回忆道，苏打水玻璃瓶的弹子瓶塞在1921年反帕西人的暴乱中被用作致命性投掷武器。
✦✦✦
当然，随着气泡饮料越来越受欢迎，帕西人的苏打水帝国也日趋繁荣。
许多品牌甚至比如今闻名全球的软饮料巨头 - 1892年创立的可口可乐（Coca Cola）和1902年创立的百事（Pepsi）都要早，例如Pallonji's 就创立于1865年。
20多年后，Dinshawji Pandole创立了Duke's，这个名字来源于他带领一支帕西队伍在英国进行巡回赛时所使用的板球品牌。
Duke's 的创始人 Dinshawji Cooverji Pandole
Duke's的覆盆子味苏打水变得特别著名，在1907年时售价为每打 12 annas（旧时印度辅币单位，为一卢比的十六分之一）。甚至Rogers，西印度最知名的品牌也被帕西投资者于1915年收购了。
但是，帕西人的苏打水企业不仅限于孟买，他们在全印度都生产气泡水，一些人甚至把商店开到了南亚次大陆之外。
从1920s开始，新加坡也有了两个帕西苏打水的竞争品牌——Framroz和 Phoenix，为争夺市场，两者用中文和马来语都打了不少广告
不过，大多数苏打水公司规模都比较小，利润并不高，口味和品牌忠诚度也很局限。
小公司P Dhunjibhoy and Sons of Ahmedabad在1970s早期用牛车运送他们的甜味饮料。
在靠近海得拉巴的Nizamabad，Marolia家族则雇人骑自行车运货。1960s 利用学校假期给家族工厂打工的Rohinton Marolia回想起当年，工人们在早晨送货前为一辆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叠起四个木箱的玻璃瓶。
其实，该产业的主要限制在于玻璃瓶的供应。
由于一个玻璃瓶比倒入其中的气泡水要贵得多，所以Marolia家族就采用了无法平放的特殊圆底玻璃瓶，这样，顾客就只能一次性喝完、马上把瓶子送回去再利用了。
Marolia 家族品牌采用了特殊的圆底玻璃瓶 | @ Marolia Family
到了1950s，激烈的竞争迫使许多帕西人的苏打水公司退出了市场，尽管 Duke's和Rogers仍然是印度市场的主要参与者。
Rogers的前总经理Noshir Langrana回忆了公司开发的各种迎合印度喜好的新口味，例如“Kick Apoo”，从古吉拉特语翻译来为“give a kick（来点活力？）”，调和了菠萝口味。
Duke's 的Mangola则采用了极好的Alphonso芒果，其市场表现也很成功。
✦✦✦
但是接下来，跨国巨头完全改变了游戏。
1992年印度市场自由化之后，Coca Cola和Pepsi开始取代地方饮料品牌。
Pepsi 于1994年吞并了Duke's，并且毫不犹豫地裁减了它最受欢迎的覆盆子味苏打水。
Duke's 创始人的长孙Naval Pandole在25年前曾参与了将Duke's出售给 Pepsi的交易，但至今，他显然仍对此感到有点惋惜。
Duke's（创立于1889年）创始人的长孙 Naval Pandole | @ Atul Kamble
他说，这不只关于商业利益，“而是对这家老牌公司的情感联系”。
Duke's 在孟买的老工厂 Chembur Factory
✦✦✦
不过，覆盆子味苏打水的故事是否就此结束了呢？
Pallonji's如今的拥有者PV Solanki并没有那么悲观。尽管传统的帕西客户基础正在缩减，但是他看到了来自帕西社群以外的巨大兴趣。
孟买著名的老牌伊朗式咖啡厅 B. Merwan 开设于1914年，至今仍在业 | @ Dishoom
“许多新顾客认为这是一种重新流行的饮料”，来自印度激增的伊朗式咖啡馆餐厅有许多订单。
甚至，对覆盆子味苏打水的需求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殖民地故乡：Pallonji's如今开始在伦敦出售，被例如Dishoom这样的时髦餐厅引进。
Solanki先生说：“我们没有打推销电话，但是顾客们不断地打来电话。”
可见，电光红的Pallonji's覆盆子味苏打水——这款自豪地在广告中宣称不含任何水果的饮料 - 似乎在它的古老玻璃瓶中仍然存有足够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