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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镇记二

一九九一年九月份,王发录和王玉香的大儿子王昭文高考考上了陕西财经学院。这是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尧山村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女儿王昭芳没有考上县师范学校,王玉香腿骨折了之后,一直还在家静养,家里也急需人来照顾,这样王昭芳只能放弃继续读高中的机会,回来在家里做饭,并照顾伤病的母亲王玉香。有一天,王玉香听二队队长王西书说村办的尧山煤矿上打算招几个女孩子,去附近镇上的国有工农煤矿学习开绞车,学完回来就可以在村办的尧山煤矿上开绞车挣工资了,她就下床拄着双拐去找队长说情,让王昭武的姐姐王昭芳去学开绞车。队长不答应,说王玉香现在拄着拐杖行动不方便,还是让王昭芳在家里照顾她妈。王玉香坚持说:“小红达(注:小红是王西书的女儿),你看,我自己能独立照顾好自己,你就让我娃去矿上学开绞车吧!”队长说:“是这,你先看你一个人在家里行不行,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同时大队上也再慎重考虑一下。”从第二天一大早开始,王玉香一个人就在家里拄着拐杖进行锻炼,锻炼结束后,她又开始用两只手握着一个小凳子,在家里练习着挪来挪去。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开始从她额头上淌了下来。最终队长王西书还是被王昭芳她妈说服了,同意让她和村里几个初中毕业的女娃一起去煤矿学习开绞车。王发录继续在外面给人做木工活赚钱,王玉香一人在家里艰难的生活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艰难的熬着往前走。有一天王玉香在家里蒸馍,和好面后发酵的面盆太沉,她一个人无法把面盆从小桌子挪到案板上,拄着双拐的王玉香站到家门口,伸出头来回张望着看是否有村里的熟人路过,可以帮她挪一下面盆。大中午炎热的天气里,门前来往的人很少,王玉香只看到一个和自己家一直都不来往的王增运站在自家门前。这王增运看到昭芳她妈一个人在门前拄着双拐伸着头望了半天没有回去,便主动过来走过来说:“昭文他妈,你是不是有啥事呀,需要帮忙的话吭个声呀。”“好我的增运叔哩,娃他达不在家,我在家里一个人,想着给我昭武蒸些馍,结果这和好的面盆端不上案板呀,哎!你说我这个病病腿也使不上劲。” 王玉香赶紧接过话来:“这事简单,走,叫我给你把面盆端上去就行咧。”热心的王增运帮王玉香把面盆挪到了案板上,王玉香这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嘴上不停的说:“亏大你了,增运叔,看把你麻烦哩”。王增运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边往门外走,边摆摆手手说:“一村的人,咱都不客气了,以后再要帮啥忙应个声就来了”。上了初中一年级,王昭武住在了东林乡他大姑王西梅家,初中一开始他的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尤其是语文成绩一直都是全年级第一名,其他课的考试成绩也不错,唯有数学因为眼睛看不见黑板上老师所写的板书和讲解时的解题思路,成绩一直比较差。哥哥王昭文上大学了,写给家里的第一封来信中提到:“在大学校园里,看着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同学的时候,我就不由的想起了我的妹妹。此刻,我的妹妹却在农村的乡镇企业尧山煤矿上,八小时昼夜三班倒着开绞车,以此来帮家中父母分担家庭经济负担,但却因此失去了继续读书的人生大好时机……”,王玉香读着儿子的来信,内心非常难过,但那有什么办法呢?不让女儿昭芳回来挣钱,靠着王发录一个人出门做木工活,实在是无法供三个娃同时到学校念书了,后来这件事成了王玉香一辈子心里说不出的痛。这一年尧山村的村办企业尧山煤矿,迎来了一位外来的福建投资人刘宏江。尧山村在地理属于渭北高原的“渭北黑腰带”中部,之前经省煤炭局做地质勘探确认,地下有大量的煤炭可以开采,在一九八四年尧山煤矿就开始建井,但是到了一九九零年因为资金问题就处在停建状态。面对尧山煤矿资金的短缺,以及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整个煤炭行业难以生存的不利局面,刘宏江以投资者的身份投入到已经下马的尧山煤矿。他和尧山村村委会商定,以合资方的身份来共同打造尧山煤矿,从此开始了尧山煤矿的二次启动,刘宏江担任矿长。 刘宏江的到来,无疑给尧山村的农民带来了新的希望。整个村庄更是以山里人的热情善待了刘宏江一家人的到来。刚刚上台新的大队书记贺顺民明白,面对尧山村这样一个贫穷、封闭、需要开发的村集体,要彻底改变尧山村落后面貌,摆脱贫困的关键支撑点就在这个煤矿上。一九八八年之前,国家对类似尧山煤矿这样的乡镇企业还是全面放开的一个支持态度,允许农民个体或村集体联合经商办企业,推动“四轮驱动”,并提出与国营企业一视同仁。到了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之前这三年里,国家又在宏观层面对乡镇企业发展采取了紧缩政策,所有的像尧山煤矿这样的乡镇企业都处于调整和治理阶段。国家也对乡镇企业税收、信贷等优惠政策减少,乡镇企业资金先后都出现了紧张局面,所以尧山煤矿也没能幸免。等到一九九一年底,政策开始慢慢出现松动的迹象,中央层面开始高度肯定乡镇企业的市场先导作用,乡镇企业即将处于全面改革和发展的新阶段。尤其是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春天,邓小平南方讲话和党的十四大会议都高度的肯定了乡镇企业的作用,国务院层面要求把发展乡镇企业作为一项战略任务。尧山村的能人贺顺民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他通过认真的考虑尧山村的村情,给全村产业的发展做出了历史性的抉择,走出大山,对外招商引进刘宏江合作建矿。 这刘宏江说来也是有点创业者的传奇色彩,在一九八二年,当刘宏江的儿子刘建飞生下来不久,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刘宏江就带着全家人以沿海人的胆识走出家门,踏上改革开放的列车。他先是在陕西黄陵县店头,蒲北县工农煤矿当包工头,一家人也曾睡过地铺,吃过咸菜,在颠簸流离的工作中有了一定的积蓄。敢吃螃蟹的刘宏江注定不会安分守己。他用打工积累了一定财富的同时,又把这些积蓄毅然的投入到尧山煤矿的开发中。渭北大地的尧山村,终于在此刻迎来了历史上经济大发展的新局面,这一年,王发录的女儿王昭芳也在初中毕业后,由大队安排走进了尧山煤矿上班,开始负责开绞车工作。 一九九一年农历十二月,王昭武也在东林乡初中考完了第一次期末考试,从学校开完期末总结大会,王昭武就手里拿着学校给发的奖状一路走着往家里赶。刚进家门,就看到村里的闲人王联首正在冬天的院子里,和他达王发录晒着太阳聊天中。天气一冷,找木工匠人干活的人就少了,王发录蹲在院子里端着一簸箕从地里软枣树上打的软枣,此刻正在择上面的软枣把儿。王联首一看这王昭武手里拿着学校发的奖状回来了,就大声嚷道:“哎呀,发录呀,我看伙计你这木工手艺是传不到你儿子手中了!”王昭武他达发录高兴的接了一句:“传不成手艺就不传了,谁还一辈子爱干这当木匠的活呀。”王昭武走到里屋的房子里一看,家里新买了一台十八英寸的如意牌黑白电视机,他高兴的跳起来,虽然村里有钱的几户人家都有了彩色电视机,但只要有电视机可以看,王昭武已经非常知足了。这王玉香其实正因为王发录没有和他商量,就借了嫁到罕井镇她姐姐王兰香几百块钱,买了台电视机和新自行车回来而生他的闷气呢。这会儿看到小儿子考试拿了奖状回来,心里又高兴起来。王发录送走了谝闲传的王联首之后,走进来给她解释说:“媳妇你看,昭文娃已经上大学了,过几天放寒假就要回来了,咱娃都大了,晚上三个娃再跑到娃他伯万录家去看电视多不好,咱买上电视了娃娃就能在自己屋里看电视了,这不是个好事么?”王玉香听了之后不在吭声了。新买的自行车是给女儿王昭芳每天去煤矿上来回上班用的,王昭武伸手摸着他达刚买回来放在桌面的电视机,高兴的拿着遥控板对着电视机换来换去,轮流看着不同频道上的电视内容。上了初中的王昭武,每逢周六和周日学校放假了,他依然要去山上放羊。光阴似箭,一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二年。这一年春天,国家领导人了巡视武汉、深圳、珠海、上海等地,沿路发表一系列的有关改革开放的重要谈话,呼吁要进行经济改革。并提出:“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谁要改变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老百姓不答应,谁就会被打倒。”农村的经济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就比如王发录再也不用去外村干木匠活了,尧山煤矿要发展,矿区的房屋要修建,井下巷道里的各种支撑的板材和柱子都要木匠来处理和供应,这王发录就带上蟠桃大队王玉香她几个姨的孩子,还有兴光村从部队回来在农村务农的王玉香的弟弟王宇国,大家一起在煤矿上干土工和木工活来挣工资,也不用跑的太远,农忙收种粮食的时节,还可以请假干完家里的农活,再接着到煤矿上上班挣钱。一九九二年的暑假,王国兴一个人从罕井镇矿务局医院检查身体回来,半路上经过尧山村的二女儿王玉香家。他这次感觉自己身体情况有些不好,搬个凳子坐在王玉香做饭的厨房里,手上拿着医院开的药瓶,递给正在给他和面做饭的二女儿王玉香说:“玉香,你给达看一下,达这眼神不好了,是不是这药瓶上说针对的病是癌症呀?”“达,你再不要听别人胡说呢,这药是治结肠炎和十二指肠炎的,不是治疗癌症的,你滴病能治好,你不要心里乱想……”“对咧,娃呀,达知道这次得的病不太好,你就不用再隐瞒达了,人人都要最终走这条路的……”下面的话王玉香接不下去了,她离开厨房,取下做饭的围裙来到院子里,避过王国兴直抹眼泪。病情发展很快,一个多月后王国兴病情出现恶化。八月下旬,六十三岁的王国兴病逝之后,就被兴光村的壮小伙子们,在滴滴呜呜的唢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抬着棺材送进公坟地埋了。他的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把剩下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照看自己剩下的老伴闫爱川身上了。暑假里,王昭文、王昭武和王昭芳兄妹三人挤在堂屋看电视剧,架在梧桐树树梢上的电视天线信号时好时坏,他们三人勉强将就着模糊的电视信号,看着非常流行的新加坡电视连续剧《春去春又回》,为剧中那个叫张来福的命运变幻而内心跌宕起伏着。黄昏后王昭武放羊回来,他达王发录早已把电视机挪到院子里了,王昭武看着电视上一个讲述大学生活的电视剧《金色青春》,迷恋于剧情中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他在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像哥哥王昭文一样考上大学。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开始增设了物理和化学课,王昭武视力已经急剧下降,再不配眼镜他就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刚好昭武的外婆闫爱川因为糖尿病的影响,视力也出现了问题,打算让王发录陪她去临近的白水县城里配一副老花镜。于是王发录在忙完农活的空隙,带着小儿子王昭武和丈母娘闫爱川去邻近的白水县配眼镜。医生测量了王昭武的视力后大吃一惊,因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矫正视力就要戴三百度的近视镜视力才达到“1.0”。权衡了许久,医生决定先给他配了一副二百五十度的眼镜。白水县之行,让王昭武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达王发录在路旁的地摊上,给他买了一件红色的腈纶秋衣,这是他第一次穿秋衣,价格是十五元。王发录还花了一元钱买了一张讲解如何修剪苹果树的知识图卷。这一年尧山村的所有村民地里都栽种了苹果树,国家提倡农民发展果林产业,通过多种途径让农民增收,改善农村经济贫穷落后的局面。从白水县城回来后,昭武就把买来的这张知识图卷张贴在刚修好不久的苹果园埝上小房子里的土墙上。其实戴了二百五十度近视镜的王昭武,上课还是不能看清楚老师黑板上的板书,但家里的经济情况确实仍然很困难,哥哥王昭文在省城西京上大学要花不少钱,不仅仅是学费,每月生活费也要花掉一百五十元钱,他在东林乡上学时每星期也要花五元钱的生活费。王昭武是个极其敏感的娃,虽然自己知道眼镜度数不够,虽然还是看不清楚黑板上的板书,但他选择继续瞒着家人。上了初中的王昭武已经有了青春期的懵懂,他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叫乔小玲,乔小玲个子长的很高,皮肤像城里的姑娘一样白皙,衣着也比较时髦,乔小玲的爸爸在省城西京市阎良区的西飞公司工作。昭武爱好文学,平时最喜欢写作文。他喜欢阅读一些学校提倡个人订阅的文学期刊,但自己手头没钱又订不起。乔小玲订阅了一份《中学生课内外阅读》,杂志每期发下来王昭武就从她那儿抢着借过来看。而乔小玲这姑娘也暗暗地喜欢着王昭武。虽然王昭武个子不高,甚至皮肤有点黑,但总是一些说不清楚的方面一直吸引着她,她也喜欢上作文课时,班主任王忠午老师拿出王昭武写的作文,在课堂上作为范文来给大家阅读。王昭武还经常故意欺负她,用手捶着她的背闹腾着和她打闹。青春懵懂的少年也许都是在用一些让他们自己长大后回忆起来,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吧,后来王昭武大学毕业之后去北京工作时,他看到电视剧《血色浪漫》里的类似情节之后,更确信了这一点。有一次,和王昭武同在一所学校读书的表妹王云丽(王昭武大舅王宇行的女儿)急需一笔金额不小的钱,问王昭武是否可以帮她借点钱,王昭武找了乔小玲。刚好乔小玲身上的钱是要帮家里人买药的,乔小玲对王昭武说:“昭武,也就是你来找我借钱我才借给你,要是换做别人来找我借钱,我肯定是不借的。” 王昭武听到乔小玲说了这样的话,心里竟然有了一丝甜蜜的感觉。初二后半学期,乔小玲因为身体原因突然休学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半年之久。再回到学校后她就只能跟着下一级的同学读书了,校园里的路上,她再碰见王昭武的时候也不再和他说话。这一年,带王发录当年学木匠的师傅王低顺的儿子王天民一转眼也长大了。小伙子个子长得很高,脸上侧面看过去也是棱角分明,整个人长得很精神。已经结婚两年多的王天民现在一天也不干什么正经活了,整天在村里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打牌赌博输钱,他的媳妇王自霞为他赌博打牌的事情和他三天两头打架吵嘴,这一天两人又吵嘴了,王自霞冲王天民说了句赌气的话:“你管不住你的手打牌,不如你自己去把你的手指头剁了去!”这王天民也是二话没说,走到厨房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就把自己左手的食指给剁掉了,当场血流不止。王天民他达低顺老汉一下子被这场面吓傻了,他媳妇闫淑英赶紧跑到王发录家,让王发录叫大队书记贺顺民骑摩托车带上王天民就往罕井镇医院送,等送到罕井镇医院的时候,那半截剁下来的食指已经彻底坏死,再也接不上去了,王天民从此再也不打牌了。村西头三队里的闲人王存发也是个有名的“赌博轱辘”,王存发他妈曹凤珍的丈夫王启明早年得病死了,留下王存宝和王存发两个儿子,老大王存宝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整天除了种庄稼之外,就知道卖力气给人下苦干活。王存发是老二,人称“刚刚”。据说这个外号是王存发在外村给人干土工活,最后和事主家结算工钱时,他在事主家小商店买烟和买其他东西赊的账,刚好等于事主家要开给他的工钱,这样最后一算账,刚好谁也不欠谁的,这事在十里八村传开之后,大家给王存发送了个外号叫“刚刚”,这“刚刚”既爱抽烟又爱打牌赌钱。这天早上,曹凤珍的儿子“刚刚”熬了一晚上的夜,和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打扑克赌钱回来,进了他妈曹凤珍的房子,曹凤珍坐在炕上看着儿子打牌赌钱一夜未归,气得对儿子骂道:“你这死不争气,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打牌赌博,你咋不死去呢?”谁料这“刚刚”听了他妈这话之后,一声不吭转身走到屋后放农药和农具的小房子里,仰头就把半瓶“百草枯”喝完,然后走进曹凤珍的房间说:“妈,我这哈再不惹你戳气(关中方言,生气的意思)了!”接着一头栽倒的房间的土炕底下。曹凤珍一看儿子出事了,呼天抢地的哭昏过去了,这一下变成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再说村东头的王双锁,这王双锁家穷的叮当响,没有分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他一直在大队的磨面机房开磨面机。分队之后磨面机也开不成了,家里养了一匹马给人种庄稼赚两个零花钱。后来村里的王万录家买了两台四轮车,开始也给人用机械设备种庄稼之后,王双锁在村里的活就更少了。在村里王发录和王双锁的关系比较好,两家经常来往。王发录给王双锁家盖完房子之后,这盖房的工钱王双锁一直欠着没有给,王发录念及和双锁关系好,而且王双锁家里也经济紧张,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要工钱。后来等到王发录家里平时农忙的时候,也偶尔会让好伙计王双锁套着自己家的马来帮他家犁地、磨地、及种麦子。王发录的大儿子王昭文考上大学之后,王双锁也偶尔过来到王发录家里串门说闲话,这时王玉香就会装作无意的拿出儿子寄回来的信,里面还有昭文在大学军训时穿军装照的照片给双锁看,顺便也提起催账还钱的话头来:“双锁,你看我这老大自从在西京上了大学之后,每月在学校里的开销多的不得了,花钱就像消雪哩,供娃念书真的很难呀,你手里不紧的话把发录之前给你盖房的工钱还一下。”王双锁愣起两眼说:“我还欠你们钱吗?盖房的工钱和我这几年帮你家种庄稼的钱顶账了,算起账来说不定你们还是要给我找钱哩。”王玉香一听这话不对,说:“双锁,咱两家都对向,你这话不能这么说,要算账咱们就在村里通个断公道的人算一下账。”就这样,通过大队书记贺顺民,按照这几年村里的工价,王双锁和王发录后来约了时间,叫了贺顺民做中间人,花了半晚上终于把账算清了。王双锁按照之前双方的帐算,还了六百八十元工钱给王发录,就这样两家因为这个算账的事彻底闹掰了,从此互相就不再来往。在贺顺民当上尧山大队的书记之后,这王万录也开始当上了三队的队长。当了队长的王万录,在属于三队的公共碾打谷物的场里空地上的东南角,给大儿子王华文开了个砖窑厂,启动资金找了堂弟王发录他媳妇王玉香在蟠桃村的小舅闫邦贵借的钱,双方约定了借款利息。王华文的砖窑厂开了几年之后,生意赔了本,但这王万录和王发录两家的关系还不错,一直互相多有来往。包括在王玉香的腿被摩托车压断之后,王万录家两个在农村务农的儿子老大王华文,和老三王占文都在农忙的时候过来,给他达达王发录和他娘娘王玉香帮忙搭手干活。关中农村过红白喜事的时候,经常要到本族内的兄弟家或者对向的人家借过红白事用的碗碟、桌椅、案板和蒸笼之类的东西。有一次这王万录的三儿子王占文结婚娶媳妇,王发录不在家里,他堂哥王万录就理直气壮的来到家里说:“王玉香,把你家里发录新做的案板让咱那边过事用一下。”“能行木,咱那边过事就是咱这边过事,两家都一样。”玉香答应道。“另外把咱这边家里新买的几套蒸笼也拿过去用一下。”万录继续说,“要不就把那几套旧蒸笼拿过去用吧,过事用也是一个费家具的差事,这几套新蒸笼我嫁到东林乡的妹子说她这几日就要拿回去用。”因为是过红白喜事,要不断的蒸馍热馍,比较费蒸笼,所以王玉香听说家里新置办的六套蒸笼也要借去用,她又说这是她嫁到东林乡的妹子王梅香的蒸笼,只是暂时在她这里放着,不愿意借新蒸笼给王万录。王万录在他弟媳妇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就悻悻的回去了。从这件事发生之后,王万录就有些不高兴了,两家后面就很少再来往了。这个夏季的一天,王玉香正在家里做饭,王万录的大儿子王华文的媳妇刘文丽就找上门来了。刘文丽这侄媳妇一进门叫对王玉香说:“娘娘,我给你说个事,你当年生你那个小儿子老四时,曾经有一次大出血,是我华文把你当时拉架子车送到医院的,这几年华文的生意一直不顺,我家里觉的是当年华文送你去医院这件事,妨碍了他后来做生意的事。娘娘,你得给我华文搭一条红绸子去去晦气!”王玉香听到这话目瞪口呆,半天之后才明白人家这是上门来找事了,就说:“文丽,娘娘这事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你们当时要是觉得晦气,需要娘娘给你华文搭个红去去晦气也行,娘娘也理解你们的想法,但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想起这一转事来”,这侄媳妇刘文丽还是不肯,坚持要她娘娘给侄子王华文搭红去晦气。晚上,王发录在人家家里干完木匠活回来,媳妇王玉香给他说了这件事,王发录明白这是他堂哥王万录不愿意前一段时间里,过事没有借给他家新蒸笼的事,现在寻事来了。他就告诉王玉香说:“万录哥他要一条红绸子就给他算了,毕竟当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结果晚上王玉香拿着红绸子去给侄子媳妇刘文丽送去时,刘文丽又说话了:“娘娘,我妈说话了,这光给红绸子不行,还要放鞭炮呢!”王玉香只能回去告诉王发录说:“现在不行哩,只给人家搭红还不答应,要咱给人家放鞭炮呢!”王发录一气之下,就托村里的赤脚医生王虎城当中间人去说事。 王虎城也是尧山村人前的人,在村里既有声望,说话也有分量。王发录给王虎城说“虎城,这王万录家要我给他儿子王华文搭红,我答应了。现在还要我给放鞭炮,这事也行,那你给他万录把话捎到,咱们这事不悄悄默默的办,要办就在村中央的皂角树底下人前里把这事办了,让村里的五七众人都作证一下:我王发录当众放鞭炮并给侄子王华文搭红去晦气,但还要加上一条,从此以后,我王发录与王万录一家断绝兄弟关系,至此以后永不来往!”中间人王虎城把这话带到王万录跟前,王万录什么人呀?他在尧山村上有四个儿子在身边,又是三队的队长,他谁都不怕,包括连他妈和他娃在内。他达去世之后过三周纪念的时候,临终委托让王万录的堂弟王发录主事,让王发录来协调他们亲兄弟四个之间在过事过程中产生的各种矛盾。结果王万录在村上骂他妈的话,全村人都听不进耳朵去。为了分家产,王万录赶走了在县城工作的弟弟王军录,坚决不让他再回尧山村,来参加他达去世后的三周纪念活动,他是这尧山村上有名的“歪人”(关中方言,厉害的意思),人称“村盖子”! 王昭武家隔壁邻居是王振荣,王振荣他达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小儿子叫王光荣,王光荣早年时,他达王官银给他娶了西山沟里王金斗的女儿王花兰给他做媳妇。这王金斗家里日子过得穷,女儿王花兰也没有念过一天书,天天跟他达王金斗在山里挖药材干农活,没有跟多少外人打过交道,王花兰其实长像还算端庄,个子不高,但主要是两颗门牙长得有点不太美观,所以王光荣对自己的老婆王花兰一直不是很满意,经常喝醉了酒就在家里打老婆,后来王花兰有了儿子黑蛋娃之后,就很少再动手打王花兰了。儿子黑蛋娃长得十五岁这一年,王光荣跟村里的寡妇王梅花私下在家里偷情时,正巧被他老婆王花兰从地里干活回来进门时发现了,王光荣为了堵住王花兰的嘴,有一段时间经常半夜两点钟起来之后,出了自家的门,偷偷趴在自家庄子的后院墙头学猫头鹰的叫声,这样多次夜间长时间怪叫,把王花兰这么一个好好的媳妇给吓疯了。黑蛋娃二十六岁结婚,娶了媳妇没几年,王光荣刚抱上孙子的第二年,一天夜里,王花兰半夜出门之后就不见了。大家在村里四处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后来在王梅花的儿子王进牛家的吃水窖里,发现了王花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跳进了王进牛家院里的吃水窖里。这王进牛也是了大大咧的粗心鬼,这几天他从自家院子里的吃水窖中,用辘轳绞上来的水桶中的水闻到一股子臭味,赶紧叫上村里人帮忙捆上绳下到井里一看,井中的水面上浮着一个尸体,打捞上来之后,大家凑上前来一看,虽然尸体已经泡的肿胀,但大家都能认得出来是好几天找不到人的王花兰……在东林乡初中上学的这三年里,尧山村曾经读书最好的王大龙,进入初中之后就开始走上了歪路。他经常趁他达王起财和他妈王慧巧不在家时,偷偷装上一袋子麦,用自行车驮到东林乡初中门口的饭馆里换成饭票,这饭馆里的饭票是饭馆老板自己印刷发行的,用这饭票可以买老板自己开的商店里的任何东西,许多农村的娃娃到了乡中之后就开始学坏了。一九九二年随着全面加快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些文化和影视作品冲击了我国原本相对封闭的思维模式和生活秩序,尤其是青少年孩子受到社会上各种不良书籍,以及古惑仔黑社会之类的录像带和电影上打打杀杀的暴力镜头影响。农村在感受到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各种西方社会的享乐主义、金钱至上等资本主义文化也趁机涌入,有一部分青少年不好好读书,开始学会了偷偷抽烟,学会了搭帮结伙打架斗殴,在距离正确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转眼就到一九九四年了,王昭武也要初中毕业了,他邻居的同学王高英考上了自费的初中专,去渭阴市中医学校开始五年的医学教育学习了。当年在小学一直当大队长的王大龙,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回家了。这一年,刘宏江顶着巨大的资金压力,经过三年的艰难打拼,靠着敏锐的经济嗅觉和科学决策,尧山煤矿经过他这三年来持久不息的创业实干,终于赢来了煤矿的投产,开始正式出煤了。王大龙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到村里刚刚出煤的尧山煤矿上贩煤炭为营生。尧山村四队一起到东林乡中上学的陈美丽到初中之后也开始不好好读书了,初中毕业后直接去西京市的西光电子厂接了她爸爸陈火喜的班。五队的张大宏在读初中二年级时,他妈王莲英就得乳腺癌死了,初中三年级早已经不再好好读书的张大宏,毕业后就直接回尧山村务农了,几年后竟然娶了王昭武邻居家同学王高英的妹妹王美英做了媳妇,王振荣家里经济情况还可以,但王高英他达重男轻女,他妈王巧花在家里又做不了主,所以王美英小学毕业后家里就不再供她上学,回家务农几年之后,经过媒人介绍嫁给了她哥哥小学的同班同学张大宏。其实当年在尧山小学读书和学习时,这陈美丽和张大宏的学习成绩都很好,都当过班里的中队长,而王昭武虽然学习成绩还可以,但在少队委里什么职位都没有当过。这些孩子们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自己熟悉的村庄,到了东林乡这个陌生的小“花花世界”开始走上了不学好的路,受到社会上各种不良风气的影响,都开始不再好好读书。初中毕业的时候,尧山村里和王昭武一起再继续上高中的,就剩下六队的李美霞、七队的李艳丽、以及五队的王亚洲了。初中一个班里继续读高中的同学中,还有仁和村的司美红,中山村的张剑丽,蟠桃村的闫晓宇,当然这三个初中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都不错。再回头看一九九四年的尧山村经济发展状况,尧山村的党支部书记贺顺民在大队干部会议和全村村民大会上说:“路要咱们干部跑,话要咱们干部说,脸要咱们干部看,麻烦给干部自己,所有的一切方便都要为了尧山煤矿的投产出煤。要坚决确保企业墙内搞基建,‘两委会’墙外保平安,坚决为投资者和尧山煤矿服务,对投资者负责,让投资者放心,促投资者发展,全力打造重视投资商、保障投资商的良好环境。今天,我们尧山大队全村群众终于赢来了尧山煤矿的正式投产,尧山煤矿开始正式产煤了,这是我们尧山村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情!”这三年时间里,每年刘宏江的父亲过生日,尧山村党支部书记贺顺民都会拎着鸡蛋领着“两委会”一班人代表全村前去祝寿。面对尧山村如此重情,刘宏江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煤矿上开始为尧山村修路,给尧山村小学孩子们赠送学习用具等,并主动提出重建学校的愿望。尧山村的村民也开始通过煤炭资源逐步拓宽了富民路。一九九四年的冬天,尽管初冬寒气逼人,但村里各处却异常热闹,全村的运输户一大早就把堆放在自家门口的块煤装上车,运往外地贩卖,昔日的泥土路也被平坦的水泥路所替代,一幢幢村民的庄基门前随处可见一堆堆块煤,尧山煤矿为尧山村这个总人口一千九百人,五百户的贫苦村庄里,安排了一部分青壮劳力在煤矿上上班领工资,每年尧山煤矿上还以低于市场百分之三十的优惠价供应尧山村每户人家共计五千吨块煤。正是煤炭的开采,让尧山村村民兜里的钞票逐渐鼓了起来。这一年,中央第三代领导人召开了全国扶贫开发工作会议,会议提出了“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要求力争到二十世纪末最后的七年内,基本解决全国八千万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中国这艘经济的巨轮已经开始慢慢启动,她将会驶向世界经济大潮的中央,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