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由对土地的凝视与传承,他们在城市与自然之间建起“通道”
夏初,我们“云”拜访了很多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人。除了“深耕”并发掘其之于种植之外的可能,对土地的感受,也来自跨越时空的凝视与传承。是故土的丰饶与回响,让搭建城市社区花园的景观设计师与建筑师、分享田园生活方式的美学践行者,获知平淡、琐碎、融合背后的意义。
▲ 因种植而聚集的人们,正于“田园社区” 劳作。图_天开自然农社
为理想社区造花园
创智农园是一片开放的园区,其中,有70%的面积种植着本地适宜露天栽培的果树、香草、蔬菜以及传统农作物,并根据功能与种植的种类划分成朴门菜园、一米菜园、公共农事三块区域。办公区位于园区中央一处蓝色“集装箱”内,作为一个多功能空间,既是日常来养护农作物与园艺植物的居民、志愿者、亲子家庭的“根据地”,也是农园的“自然教育基地”,平均每周会有一次主题活动,包括当下的农事活动、朴门公开课等面向儿童的自然教育课程。
5年以前,这里还是一处荒废了13年的建筑垃圾堆放地。同济大学景观学系学者刘悦来创办泛境(Pandscape)设计事务所,以“广泛关注,小微改善”为初衷,首先在上海世纪公园选用可食用作物作为主打植物,设计了“蔬菜花园”。
▲ (上)改造后的火车菜园;(下)简单来说,社区花园是由社区民众共同参与和分享的园艺用地。这些生活在同一个社区及附近的人,以志愿者方式或个体或形成社团对社区花园提供日常的管理和维护。插画信息鸣谢_《共建美丽家园:社区花园实践手册》
2014年,他组织了以设计师为主体的上海四叶草堂青少年自然体验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四叶草堂”),并带领团队在宝山区中成智谷建造“火车菜园”,将朴门永续、自然教育与景观设计相结合,进一步强化在地景观中植物的“可食用性”,并让周边居民亲自参与后续的运营和维护。后来,这一被称为“社区花园”的景观体系,也由四叶草堂的联合创始人与朴门永续认证老师魏闽沿用至创智农园。
见到魏闽时,她刚从离农园不远的办公室走过来。前段时间,团队想“离得农园与周边社区更近些”,于是从原本位于同济大学的办公点搬来了创智坊附近的写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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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闽
四叶草堂联合创始人、团队规划设计总负责人、
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 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
朴门永续设计专业认证教师,
跨学科打造在地化可参与生态景观,
旨在加速都市生境的复育。
夏日的午后,园区的枇杷树经过一个春天的等待迎来了果实的成熟,被魏闽称为“首席园艺师”的武哥扛着锄头从办公区走去一米菜园,准备为新一期居民的“种植认养”翻土除草。
有从580弄小区走来遛弯的居民,停在药草园前观望今年新种下的藿香与决明子,对于看着农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们来说,这里就像自家的后院一样熟悉。在这片热土之上,一条条铺满碎石子的小径安静地蔓延着,正为我们的好奇心指引方向。
▲ (上)改造前;(下)改造后的创智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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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型生态系统”
撸一把闻闻,很香的!”魏闽指着香草园的莳萝草与鼠尾草对我们说,看见了几只七星瓢虫停在一株伞型花絮的植物根部吃得正欢,便拉上我们往前凑了凑,一边讲解着。一路沿着原本开放给居民种植与认养的一米菜园区,步入设有螺旋花园、厚土栽培实验区、雨水收集设施等可持续能量循环“小系统”的朴门菜园,在这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眼前的建筑师俨然化身成了一名自然教育者。
她说起,5年前,四叶草堂团队准备着手创智农园的设计时,土地上堆满了建筑垃圾。他们先处理完50公分厚的废弃物,并重新回填了10公分厚的黏土来提高土壤中的有机质水平,以便后续种植。而土质本身的透气性不够,加上非种植期,又遇上黄梅雨季这类极端天气,第一批的植物失败了。他们于是又想别的办法,用松木屑、椰糠等覆盖物去帮助土壤隔绝温差,慢慢地才将土壤的状况扭转回来,看到植物从土里冒出来的时候,内心惊喜又感慨。
▲ 创智农园的公共种植区及其律草园。
“回到乡村独善其身其实是更容易的选择,而留在城市面对的会是更复杂,更多的破坏,也更需要永续的思想和行动去修复”。魏闽告诉我们,景观设计,其实就是在协调人地的关系,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人和自然的和谐共存。
为了保护与丰富生物的多样性,四叶草堂联合TNC打造具有“小型生态系统功能”的生境花园,在植物景观设计中,通过本土植物吸引青蛙、蜻蜓、鸟类等动物,为其塑造不同的生态环境提供食源、水源、庇护所,促进植物和动物的互动。2年前的一次物种调研,火车菜园与创智农园分别发现了100多种植物。一个小小的社区花园真的能够承载如此庞杂的生态议题吗?在如今的创智农园,四叶草堂给予了一份温柔的回应。
▲ (上)创智农园的水循环装置;(下)在农园发现的泽陆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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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种菜凝聚的社区
“凡事看上去很小,但它却在这个星球上,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发生。”一位九岁的小女孩在一次收割活动结束后写下了这句话,让团队印象很深。在这个农园,小孩们记录着自己第一次看到稻穗的心情、用自然笔记画出陪伴一起成长的花草,在沙坑与小伙伴协作、放飞想象力的故事。
在魏闽眼中,小朋友也许是大自然赠予家长的一个礼物,“他们来自于自然,也应回到自然当中嬉戏。”尤其在相对于其他城市节奏更快的上海生活,“如果我们能够运用自己所学的本领,为孩子设计并还原出一片干净自然的环境,孩子们也会带着他们的家人与伙伴一起,聚集在这个由自然生发的社区中。”
在一米菜园,家长带着小孩一起种植,一片欢声笑语洋溢在菜地田间;廖潇歌律师在创智农园认养的律草园,孕育了农园颇有生物多样性的一隅;身穿汉服的孩子们在诗经花园学习、吟唱,或在端午时节同父母一道来到农园的水稻田,学习播撒的知识……
▲ (上)父母陪同小孩在一米菜园区种菜。(中)在“诗经花园”一角,穿着汉服的孩子们围绕这些《诗经》里提到的植物学习、吟唱。(下)“集装箱”内作为背景墙的“种子图书馆”,放置着装有南瓜、蚕豆、白扁豆乌桕等本地植物种子的玻璃罐。
早在 2014 年,团队就开始进行社区花园市民参与式微更新微治理现场实验,去让居民“从关注到开始行动,进而自我参与维护,最终形成自治社团,建立在地组织”,以激发他们自发地形成迷你的社区花园,并兼顾设计营造到运行的整个过程。截止到 2020 年底,在全上海范围内,团队直接创建的社区花园多达 90 个,由社区自主设计建造的则多达 600 多处。
人与人、人与社区之间还能探索出哪些可能?在四叶草堂团队最新编写的《社区花园理论与实践》一书的前言,团队将这个过程浓缩成了一句话:“回归到真实的社区生活本身,顺应并借助自然和土地的力量。”
▲ (上)“小蓝屋“里的有关诗经植物的讲座;(下)在创智农园的水稻区,父母带着孩子们体验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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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宁静与心安的自然
至今,四叶草堂在上海开辟“社区花园”模式已经第七年了。种菜、办活动、开展自然教育、改进社区景观设计与规划……而在疫情时期发起的“ 重建信任、种下希望”SEEDING 计划也正在全国各地播下社区花园的种子。
4年前,创始人刘悦来在SEA-HI!论坛公布2040社区花园的愿景,希望到 2040 年上海能建成2040个社区花园。在今年四月一个颁奖盛典的获奖感言中,他又重复了这个目标。因为“疫情当中,当所有花园、剧院等公共空间都关闭的时候,社区花园是开放的”。而这些原本废弃的隙地,如今生长出小小的空间,联结着人与人、人与自然。
▲ 社区花园节上的自由游戏。
以无数琐碎微小的举动,才能撬开这座钢筋混泥土丛林的一隅,这个过程或许困难得难以想象。但正如四叶草堂关注的,真正重要的是成为连接人与人、与社区、与土地之间的一个“通道”,这意味着需要投入持续不断的思考与行动,才可能借由“通道”,把由土地攒聚的活力传递到更多的学校、园区、街区、住宅区甚至屋顶。
大大小小的“孤岛”生长在城市的绿地上,它们同时又连接了起来形成一片又一片的绿洲。好在,他们钻进这些城市的缝隙里,通过这样日复一日的探索与实践,找到了一种公共领域的可能。
▲ 插画信息鸣谢_《共建美丽家园:社区花园实践手册》
基于农场的美学实践
天开自然农社坐落在房山区龙门口村,是北京少有的地貌丰富的农场。车驶向郊区,下了高速公路拐进村庄时,便看见田野的景象。盛夏的作物翠绿,正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远处的山峦还蒙着雾。这是我们对农社周边的第一印象。
和主理人羽晴约在了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先在咖啡厅一起吃午餐吧!”她提议道,我们于是走去咖啡厅。步行不过 2 分钟,却瞧见路旁的蓝月亮、樱桃树和蔬菜大棚。羽晴向我们介绍,九年前刚创立时园地只有 100 亩,去年改造后扩展到 400 亩,遂延伸出森林、果园、食材花园、蔬菜种植等功能区。左手边一座设计简约的白色平层建筑正是咖啡厅,此时,正与周边青葱的绿植一起,构成了“田园” 一隅。如今的农场洋溢着舒适的田园气息,身处其中,很难不被随处可见的自然、精致、生态所“打动”。
去年,羽晴联合新加坡设计公司 Moss Design Studio 的主理人Leng重新设计了农社的房屋与景观,并进行为期六个月的改造。她们就地取材,在土地之上实践美学,用思考与行动复苏着土地。这一基于农场的“美学实验”,也让天开自然农社获得了 2021 年新加坡GOOD DESIGN 大奖。
▲ (上)改造前后的天开自然农社;(下)设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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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地种植
一般意义上的农园,谈到“景观”总绕不开“单一”,而对于负责农社整体景观设计的 Leng 来说,改造后的“天开”发展出了一套兼具功能性与自然美学的景观体系。
这也是她与羽晴的共有观。当时正值 2020 年疫情最严重的阶段,无法正常运营的农社只得被闲置在离北京市区 80公里的龙门古村。于是,主理人羽晴和 Leng 及她先生张清发,摄影师苏糖还有飞鱼秀主持人胡小飞一起,决定利用这个空当改造农场,包括建筑、景观在内重新设计与规划,并确定改建目标——打造独属于天开自然农社的“美学个性”。
▲(上)“食材花园“一隅;(下)身为农社的景观设计师的Leng,同时也是MOSS DESIGN STUDIO品牌主理人。在2018年时,LOHAS对Leng一家人的故事有过相关报道(点击图片即可前往阅读~
本职是花艺师的 Leng,依循工作经验与对植物的喜爱和感知,在保证园内原生植物的生长状态,不做过多人为干预的同时“因地制宜”,于新划分的功能区栽种番茄、叶菜类、红太阳大红杏等本土品种,也选取适于种植与后期维护,且兼具观赏价值的香草,比如薄荷、牛至、薰衣草、柠檬香茅草等。考虑到北京植物种群有限,在提升美感之余,Leng也尽可能增加丁香、木绣球等“可以提气的”植物与一些普通但自带“浪漫”属性的山桃草与荆芥。偶尔,她会采些野花来,修剪一番后置于室内,作为一处“微景观”,连接着室外的自然。
改建中最令Leng惊喜的,要属植物的“诗意”:草在秋天枯了,但冒出的絮还飘扬着 ;大棚里“过冬” 的薰衣草仍然给力地冒出小花,携春天一起到来;采来的香草既可用作食材,也可制作防虫蚊的纯露, “植物又是有治愈力的”。
▲ 改造后的天开自然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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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自然而起的传承心
办农场,羽晴坦言是因为家中新生命的到来。为了小孩的饮食健康,从那时起,她开始关心食材的来源,并希望寻一块未经污染的土地,依循自然法则和在地文化进行种植,比如“不使用生长调节剂,而是用有机药物代替”,以获得可信赖的食物。
种植之余,开办农社的另一目的是教育。农社本身就是一个适合科普耕种知识与生态理念的场所。“来到农场,小朋友才会知道食物源于土地,而不是冰箱,才会知道作物有其生长周期,需要阳光、水和温度。”比如桑葚,小朋友亲自摘了才会知道,“哦,原来手会被染成紫色。”如此才能唤起他们“反哺自然”的意识。
▲ 天开自然的主理人羽晴
羽晴说起,童年时,被父母寄养在内蒙古乡下的奶奶家,麦田里那些长得高高的金麦穗成为自己的伙伴 ;到了初夏草莓成熟的时节,父亲带回些莓果,自行车前筐里的报纸就会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红。与土地相关的记忆滋养着她,让她意识到小朋友本就“属于”自然。
当他们看到作物“尽管随时面临‘栖息地’的变迁与天气的无常,却仍坚强地向上生长” 时,也会生起勇气,直面自己遇到的困难。“如果可能,我希望未来办一间‘天开幼儿园’。小朋友可以获得与自然相处、和作物一起成长的快乐。不仅是在这里度过周末,同样地,他们也可以在这里度过童年。”
如今的天开自然农社,也是中国首家生态文明教育基地。针对学龄前儿童、中小学生,开设有关农耕知识的课程、普及生态保护的理念。小朋友可以端午节时来农场寻艾蒿和药材,也可以在家人的陪同下,体验锄田种菜,或是学着烘焙面包、制作果酱与纯露……
▲天开自然农社日常活动(从上至下):农村体验、 制作香草纯露与果酱、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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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中的社区
除了改造本身,令 Leng 欣慰的是来自于各行各业的助力。比如,钟情于有机蔬食与种植本身的访客会主动参与农社的改建;当看到经栽种后“盛开得美美”的花,也会唤来身边的朋友。
慢慢地,农园开始出现摄影师、陶艺师、建筑师、服装设计师……工作之余,大家聚在一起学习、种地,或用采来的花草果实制作果酱与香包。不再局限于“采摘”,农社也变得丰富起来,连带着由它联结的社群。
“最开始,大家并没有考虑自己热不热爱土地,只是想参与进来,然后开始互相交流堆肥箱怎么用、能不能做堆肥液、什么是酵素……”在这个过程中,大家结交了新朋友,对自然的认知也得到加深,才会进一步思考更宏观的生态,去思考能为当下的环境做哪些事情,“比如我是不是可以有意识地捡起垃圾,或是将之前花在‘买买买’ 的时间用于跟大家一起栽种、保养农社的一草一木。”
▲ 因种植而凝聚的朋友们。
午饭后,羽晴带着农社小狗“小开”领我们往园区的深处走了走。下午时晴时雨,路过山坡时,熟透的杏子刚巧被雨打落在地,盛夏的农场浸润在一片青草与土地的清新中。来过农社的人,都愿意用“亲和”形容它。
遵循了土地法则发展出贴合大众审美的景观体系,为囿于都市生活的人们创造亲近自然的机会,也许是让这处自然农社成为一个凝聚社区力的场所的原因,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在这个由花草田园创造出的“能量场”中,人是自由的、打开的、舒适的——他们受之于大地的馈赠,也能将得到的爱传递给更多人。
◐文、图整理编辑自《LOHAS乐活》杂志。文:翊树子、冰芯。图:天开自然农社、四叶草堂团队;插画:尹科娈、廖小平;插画信息鸣谢:《共建美丽家园:社区花园实践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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