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环境陶艺创作之路
文 / 朱乐耕
朱乐耕近照
朱乐耕,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原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中国文化产业协会副会长,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第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有特殊贡献津贴的专家待遇。多次参加国内外当代陶艺展,并于2012年获文化部“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薪传奖”,2013年获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华艺文奖”。曾在中国、新加坡、韩国、美国、法国、德国等国家举办个人陶艺展。
我出生在江西景德镇的一个陶瓷艺术世家,父亲是当地著名的陶瓷美术家,受家庭的熏染,我从小就学书法、画画、做陶艺,后来有幸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和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学习结束,先后在景德镇陶瓷大学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
早期,我从事陶瓷绘画和陶瓷器皿方面的创作和设计,后来开始关注环境陶艺的创作与研究。原由是在20世纪80年代,我参与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祝大年教授非常著名的北京国际机场陶瓷壁画《森林之歌》的制作,还参加了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在人民大会堂的《井冈纯色》陶瓷壁画的制作,后来又为景德镇艺术瓷厂的进门大厅创作过一幅《百鸟朝凤》的陶瓷壁画。受当时条件的束缚,这些壁画都是在平面的瓷板上做装饰,并没有在材质表现上有重大突破,而且和建筑环境的结合也并不紧密,所以还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当代环境陶艺作品。
20世纪90年代以后受现代陶艺的影响,我越来越关注陶瓷本身的土与火的语言,而且觉得当代环境陶艺不能仅仅满足于在建筑的墙壁上用瓷板绘画,应该有更加丰富的陶瓷语言在建筑空间中展示艺术的魅力。
朱乐耕 禅意 高温陶瓷雕塑 129×24×25厘米 2011
而且我认识到,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城市的功能和城市的景观正在快速发展和变化。传统的城市除是文化政治的中心外,还往往是商业的中心,工业化的生产中心。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城市的功能开始发生转变,许多的制造业开始向郊外转移,城市不仅是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商业中心、金融中心,而且开始成为旅游中心,文化产业开始取代以往的工业生产,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经济支柱之一。这样的发展趋势,要求改变传统的城市景观。工业化以来,许多城市被方盒子式的,玻璃幕墙的国际化建筑风格所垄断,最后的结果是许多城市成为水泥与玻璃幕墙的森林,失去了自己的地域性风格。每个城市从外观到内部结构愈来愈趋向一致。但作为文化之地、旅游之地,人们希望能够从不同城市的景观中获取新的审美体验和城市的历史知识与个性。这给当代的艺术家们提出了新的要求,也就是说,艺术家们应该参与这种新的城市景观的建设,将自己的艺术体验提供给大家分享。但是这样的作品和以往仅仅是表达艺术家个性和观念的作品是有所区别的,它必须要成为这座城市人文景观的一部分,必须要和城市的历史文脉,还有环境功能的要求相一致。
于是我开始在教学中尝试新的教学理念与教学方式,我自己首先做了多种肌理和艺术表现手段的探索,最重要的是试制了各种适合室内外空间的高温材料,同时研究了各种色彩斑斓的哑光釉质。同时,带领学生们一起探索和研究,在探索和试验中,我体会到,陶瓷的材质有很多的可塑性,尤其是高温瓷,其耐日晒雨淋,材质斑斓,肌理变化丰富多彩,且易与土地及大自然融为一体,是一种与建筑构成新的城市景观极为合适的材质。
朱乐耕 颂 高温陶瓷雕塑 28×30×125厘米 2014 国家大剧院
做这种大型的环境陶艺是需要有契机的,也就是要有人提供空间给艺术家实践。在2002年以前,我对环境陶艺的探索都只是停留在教学和一些相关的研究之中。但从2002年开始,我的一些具有现代性探索的陶艺研究,引起了韩国人的关注,使我有机会在韩国的首尔、济州岛等不同的建筑空间中实践我的一些创作理念。后来又在国内的北京、上海、九江等城市的建筑空间做了系列环境空间艺术作品,其中有装置壁画,也有装置雕塑。
为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探索陶艺与建筑空间及环境空间的关系,我认为从远古到今天,人类创造的最了不起的艺术品就是建筑,从埃及的金字塔,到中国的莫高窟,到欧洲的教堂,再到今天的摩天大楼等,有什么样的艺术品能够超越人类的这一想象力。所有的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从雕塑到绘画,到装置、波普等等,从音乐到戏剧,到电影等等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和建筑有关,再好的艺术品如果没有合适的建筑匹配都难以展示其魅力。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家无一不试图和建筑对话,从达·芬奇到米开朗基罗,到高迪,到罗丹,到毕加索等。
建筑是一个让人们在其中活动和享受,并施展梦想的空间,要让自己的作品置身于这样的空间中,既要有自己的语言,但又不能自说自话,必须要与其所处的建筑空间形成对话交流,甚至沟通,以达到一个和谐的整体。
朱乐耕 中国牛 高温陶瓷雕塑 100×98×80厘米 2014
“陶艺宫殿”创作时间为2002年至2006年,这是我做的最大规模的,也是最早的一组当代陶艺装置壁画。该建筑是一座综合性的文化设施,里面有学校、音乐厅、美术馆、体育馆,坐落于韩国首尔江南区,由于内外都是用本人的陶艺作品装饰而成,故被称为“陶艺宫殿”,现已成为首尔的一处重要人文景观。主要作品有音乐厅的内装饰《时间与空间的畅想》,这件作品充满了整个音乐厅的空间,它真正的是一幅环境陶艺的装置壁画,其实我将自己的作品称之为壁画是不准确的,因为,一、它不是平面的;二、它上面没有画,只是抽象的,凹凸起伏的色块。它不仅有它自己的艺术语言,它还是真正的属于音乐厅环境空间的一部分;它不仅有艺术性,还有实用功能。这组作品是我和韩国汉阳大学的全镇龙教授合作的,他是一位在国际上具有知名度的音响专家,在音乐厅内部的墙上做装饰,不仅要考虑环境的视觉因素,还必须考虑其听觉因素。因此,有韩国艺术评论家将这幅作品称为看得见的“音”。从艺术视觉与艺术的功能来讲,其富有变化及斑斓的高温瓷色块,给予了音乐厅温暖而又绚丽的感觉;从听觉艺术来讲,这是世界上首例用高温材质装饰成的音乐厅,景德镇高温瓷在历史上就有声如磬的比喻,其声音的反弹效果比其他任何材料都好。测试的结果,一般音乐厅的余音只有1.2秒至1.5秒钟,而麦粒音乐厅却达到了1.7秒。这组作品因为充满了音乐厅的每个角落,所以面积巨大,大约有一千平方米。
朱乐耕 生命之情境——廊桥系列 高温陶瓷环境装置 380×380×285厘米 2018
第二组大的作品是在音乐厅大堂的《生命之光》,这组作品长17米、高6米,共一百余平方米,该作品是以高低起伏的波浪形的花蕾来表达的,与其丰富造型形成对比的是其色彩是清一色素净的无光白釉。从作品上方投射下来的灯光,形成了凹凸起伏的光影效果,其所形成的视觉冲击力使人感到一种生命内在力量的勃发和颤动。
另外,还有装置在走廊的《山峦》《快乐时光》《春天的歌》《秋》《黑与白的对话》《岁月》等装置陶艺壁画,使整个建筑空间充满乐感和自然的节律。之所以如此的创作,是我考虑到,第一这是一座音乐厅,要给观众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第二,这是一座非常现代和简约的建筑,整个色调非常明净敞亮,我的作品也应该以此为基调。这一系列的作品前后花了我四年时间,当时的麦粒财团负责人告诉我,因为有了我的作品,这座建筑将价值连城,会永远的保留下去,不会像有些建筑一样,建不到多少年就被拆掉,那样会浪费许多的资源和材料,现在这座音乐厅已成为韩国首尔一座重要的人文景观。我希望它能永远地融入到这座城市中,成为城市历史的一部分。
另外,我在韩国济州岛肯星顿大酒店创作的《生命之绽放》和《天水之镜像》,也是我的代表作之一。其中《生命之绽放》表达的是自然界生命的自由萌生的璀璨过程。树叶、花朵、嫩芽,苔藓、蘑菇、河流、卵石这些似真似幻的景观,未必是真正的自然景观,也许它是从我们心中流出的景观,所以,虚幻高于真实。而《天水之镜像》也一样,是理想化的海天一色景象的提炼与升华,红色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水中各色的鹅卵石与云朵相连……
朱乐耕 生命之绽放 高温陶瓷壁画 950×2900厘米 2014
后来我还在上海浦东机场创作了《惠风和畅》,在天津瑞吉酒店大堂创作的《鎏金岁月》,在北京地铁站创作了《万马奔腾》,国家大剧院等建筑空间做了许多陶艺环境装置壁画和装置雕塑。每一件作品,都是我的每一个梦想,我梦想把自己的对生活的感受,对自然的感受放在一个个美好的空间中和大家分享。
我父亲留给我一方印章叫“万象为师”,他认为,作为艺术家最好的老师、最伟大的老师只有大自然,它值得我们去无限的崇拜、无条件的崇拜。而作为以泥土烧造成的陶瓷艺术品,其不仅以自然为师,其本身就是自然的造化。从泥土化为瓷,中间经历水淘泥和自然晾干,窑火烧造,直到最后成器,一半是人工,一半是天工,是人与天的合作。自然与人的重要性就在于人离不开自然,人必须生活在自然中,而陶瓷艺术也是自然送给人类的礼物。在我的创作中,一是崇敬自然,以自然为师,二是许多灵感,许多梦幻都皆源于自然,我认为人只有在自然的空间中,在与自然相联系的空间中,才能得到安宁,才能有真正的对人生的体悟与思考。
朱乐耕 万马奔腾 壁画 320×1840厘米 2018 北京8号线海户屯地铁站
反观我的作品,一是讴歌自然,颂扬生命,二是崇敬人。人是万物生命之灵长,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不仅有生物性的物欲的追求,人还有精神性的情感的表达。人对物的追求是有边际的,但人的精神性的和情感性的追求与表达,却是可以超越时空,可以追溯到宇宙的起源,可以遨游俯视飘渺无际的星空。而我们的艺术必须要与人有如此情感上的共鸣,精神上的相通。对于我来说,我不仅希望自己的作品成为观者的欣赏对象,还希望观者遨游在它包容的空间之中,这样的感觉,只有与建筑结合才能做到,也只有与建筑结合的作品,才能做到恢宏浩大,犹如自然之造化。
我热爱自然、热爱泥土、热爱生命,我希望在我的作品里能容纳进这样一些元素,犹如自然映入我的心灵,形成我心灵中的镜像,然后由我的双手表达出来,呈现在现代都市的建筑中,展示给热爱艺术的人们,让人们多一些新的思考,多一些让生命绽放的梦幻般的空间。也许我的作品打破了人们对于陶瓷艺术的普遍认识,甚至超越了当代艺术的一些表现形式,但艺术是需要往前走的,而且需要超越时代,甚至是超越国界,成为人类共同的梦想。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0年第11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