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从新加坡回来的人

那时候我住在珠江边沙面的一座六层的房子里,那是我们单位一个国企省公司的招待所,这家国企现在还是能源行业一家大公司,不过我不在那里工作已经很久了,那时候改革开放才几年,广州市住房紧张,我和三几位青年职工没有地方住,就住在招待所里。每周六天,拿着记得是十六元钱一张的公交月卡乘一路车到北京路上班,大约持续两年,然后我走了,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珠江边一丝云彩一片清风。

那时候住在招待所的还有一位五十左右大约潮汕地方或潮汕下面某个县本系统下属公司驻广州的一位办事人员。他每天进进出出早出晚归好象业务很繁忙的样子。这我很不明白,那时是计划经济,本公司所经营之单一商 品大都属于计划调拨之列,他有多少业务要联系?下面公司又有多少什么业务要派专人常驻广州?不过现在想来我们也许低估了社会运作的复杂性丰富性,也许他真的有许多事要联系呢?这根本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也不好问得,他倒常常与人倾谈,但那地方方言实在难懂,他有时候也操着不咸不淡的夹带着广州话和潮汕话的杂交普通话和老家东北随军南下的转业老兵招待所长谈笑,有时候也就恋爱婚姻问题和招待所里那个二十九岁还没找到老公的瘦瘦的所里广州女职工打脆,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有时在旁边善意地笑笑,招待所里一片和谐安好的气氛。

七月的一天,星期天,中午了,天气很热啊,你们知道的,那是广州啊,能不热吗?我有时候上班间隙在北京路的柏油路上走一走,太阳底下软化的柏油会留下你的鞋印子。这时候心情会有点烦躁,口干舌燥,远远的看见北京路上一个角落里有一家凉茶店,干干净净的,急急忙忙走上去,掏出一元钱,话不多的老板娘递给你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去,清凉败火,除烦解热,甚是痛快,就这样那时候喝了不少凉茶。

七月的一天,我正要说一件事情,怎么又绕到凉茶店和凉茶以及凉茶店老板娘上去了呢,这违背了作文章的法则,反正我又不是作家,也不是什么写不得了的文章,随随便便写写而已,绕回来就是了。话说那么热的天,我们呆在招待所里什么也不干都汗流浃背啊,珠江的风也不从临江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吹我们,那位潮汕人光着膀子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嘟囔了一声又回去了。我们不干事都觉得热,如果在烈日下挑着担子带着家人长途跋涉岂不更热?

中午招待所慢慢的安静了,这时候木板的楼梯响了,先是冒出一个短短而稀疏头发的狭小的脑袋,然后是一张瘦小的因为有所负担而显吃力的脸,然后是干瘠肩膀上的担子,旧的灰色衣裳,弯曲的瘦弱身子,爪子一样的扶着担子的双手,一前一后两只旧的颜色深重的大木箱,和楼梯狭窄难上左支右拙显得很窘迫的一个人和一挑担子上来了,然后依次上来了一个身材比较肥硕但并不强壮的一个四十几岁女人,应该是他的老婆,然后是并不漂亮的一个女孩儿。我们那招待所里极少出现这样的情形,通常都是下面市县的人来广州出差什么的才来这儿住的,大家看见这家人都产生了一些兴趣。

这一家子人站在那里,所里值班的人在自己房里休息了,中午通常没有什么人来。我们看着这一家子人,他们从哪里来,到这里找谁呢?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貌,是经过长途跋涉日夜兼程而来,疲惫写满了他们的脸,他们的衣着,身态分明表示辛苦劳作勤俭节约是家常便饭之常情,还有那一对饱经岁月沧桑的粗绳系着的方方正正但又做工粗糙颜色深旧的大木箱,看去很沉重的样子,那里面装满了什么宝贝?和大都市的生活气氛相较似乎有一点点不合时宜,挑着这样的箱子一家人行进在广州繁华的街头似乎也是有点独特的风景。他们的衣着十分普通价廉款式和中国农村那时候的没有两样。他们挑着这样沉重的箱子搭乘了什么交通工具走了多远的路,又要到哪里去呢,最主要的,他们找我们中间的哪一个?

招待所的女所员出来接待他们,那个男人低声细语说了几句,不知说什么,女所员正大声地回应那男人,闻声而出来了那潮汕人,原来他们找的人就是他。问完两句话他把他们急急带往他的单人房间,剩下我们这些满脑子疑惑的人。半个钟头之后潮汕人带着这一家子人和他们的行李匆匆忙忙下楼联系人去了。之前匆匆告诉我们这些好奇心很重的人,他们是从新加坡回来探亲的。

新加坡回来的,我们大家那时候已经知道新加坡那时候比较发达了,新加坡老百姓一般过着比我们好一点的生活,然而看看这一家人的情形,似乎也不尽然。是啊,哪里的太阳也有照不到的地方或者阳光不够明亮的角落,比较发达的新加坡人民或者也有阳光分享得比较少一点的人。只是这一家人从遥远的新加坡而来,隔着山和海怎么来到中国的呢?他们似乎不是坐飞机不用翻山越海,但也好象不是从海路经过太平洋的惊涛骇浪而来,那他们怎么过来的?相信住在那个招待所里的人有像我一样想知道的。

潮汕人很晚才回来,第二天似乎没有循例外出找业务,等我们众人回来时,终于有人向他问到了那一家新加坡人回来的情况,他告诉我们,昨天下午他就联系他们潮汕系乡亲开车把那家人送回潮汕了。他们怎么来的呢?有人问。潮汕人告诉我们,这一家人是先搭海船到越南南方的港口,然后,由越南的华人象接力赛一样,用汽车将这一家人及他们的行李,通过十五六次的接力赛一站一站地由每站的华人接待安排并用汽车运送他们到下一站直至中越边境然后进入中国的。我们这些人听了,对这种来中国的方式个个都有些惊讶,而这个潮汕人此际呈现的表情似乎写满了骄傲还带有一些神秘。而我们中有人啧啧的叹息。

我想象着这一家新加坡人也许思念着中国南方的亲人,也许是别的原因,要回中国一趟。他们来到中国,还会回去新加坡吗?他们收拾起行李,安排好新加坡的家,在许久的算计之后终于出发开始故国之旅。由于生存条件比较不那么自如的缘故,可能他们会求助于新加坡的同乡或宗亲。而是他们在新加坡当地联系了当地华人的领袖,带着某种介绍信或其他类似以取得联络的物件,在新加坡港口坐上了一艘外表斑驳的旧海船,船上人员大半也是华人,其中也有人照料他们,然后到达越南南方的港口,有华人同样迎接到他们,然后安排车辆,向越南北方进发,食用住宿车辆就这样一路有人联络有人安排。

我想象着这一家人和素不相识的越南华人接洽的情景,越南华人接到新加坡某个华人领袖的印信而是安排他们食宿,并且安排了车辆和司机,这些车辆也许是专门的也许是顺路的,他们坐在堆满了货物的卡车上,在越南的椰林边和稻田中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在越南的青山绿水中间,在热带火一般灼热的阳光下,向中国进发,一座座山一方方水田,还有越南的城市和村庄,陌生的语言和人群,他们无意于欣赏风景,但一切多少填充了路途的寂寞,而越南华人的无偿相助给了他们一些慰藉。

这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但或许东南亚华人之间某种人际网络和互助精神可能存在过,人际网络的强大和互助精神还是令人感动。这种互助精神是华人在异国他乡生存发展衍生出来的。

千百年来,中国东南沿海一带的人民告别故土下南洋开辟新的生活络绎不绝,他们在异地他乡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生存发展,其间的艰难和辛酸应不可胜数,充满挫折而百折不回。

今天的中国可能还有人移民去新加坡,不过今时往日应大不同。我听我老婆说过,大概十几年前她家往上更山的一个村庄里一个在北京某重点大学读书的贫穷山里娃,毕业之后被新加坡招募去了新加坡工作,有了较高的待遇,他家中因为他上学和其他欠的债被他很快一一还清的事。我记得新加坡确实有过在中国招收年轻人才的事。

我是在头条看到有人说道新加坡及和中国关系的事,而想到这一家新加坡人而在下面多手写下了这新加坡人回中国的故事前半段的,他一家怎么到中国就没有写,有一些人有了一点反响。现在又写一遍,其实也没别的意思。这一家人以后是回到新加坡还是留在中国,相信随着中国和新加坡的发展应该会有改善。作为中国人,还是祝福那些天南海北的华人生活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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