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8日,达州市开江县新宁镇的一家小区外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感动、高兴的神情,而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一对老夫妇和一名中年男子正抱头痛哭。
“儿子,你受苦了!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看好你!”
60多岁的伍先志和吴正惠紧紧抱着这个年轻人,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两句话。
伍先志夫妇和伍江
而另一边的中年男人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流涕。
这一天的到来,他们足足等了32年。在11680个日夜后,一家人终于迎来了团圆。
但32年前的离奇失踪和这么多年来的别离之苦,却在一家人的心上烙上了永久的伤疤。
一次疏忽,两岁幼儿转瞬消失
伍先志和吴正惠是新宁镇本地人,结婚之后开始做起了小本生意的水果买卖。
他们一共生育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家五口的生活十分幸福美满。
1989年正月初六,吴正惠带着两岁的小儿子伍江一起去了水果摊。
当时丈夫有事外出了,而小儿子正生着病,她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家里。
恰好又赶上新春佳节,很多走亲访友的人都会来水果摊买点吃的。
于是吴正惠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招呼客人。
吴正惠
“没过多久来了七、八个女的,都背着大背篓。我一看这么多人,就把孩子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了。”
眼看来了大生意,吴正惠就把正在哭闹的伍江放到了一旁,嘴上还安慰道:“听话啊,妈妈忙完了就给你剥甘蔗吃。”
但等她忙完之后,伍江却不见了。
她根本没注意到孩子的哭闹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更没注意到有谁接近过孩子。
就在她称水果的空当,心怀不轨的拐卖者便把年仅两岁的伍江给偷走了。
彼时的吴正惠大脑一片空白,她一边大声叫着儿子的名字,一边在附近几个摊位之间来回寻找。
“抓着人就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但大家都说没见到。”
找不到儿子的吴正惠彻底慌作了一团,当着众人的面就哭了起来。
几个相熟的老板立刻问她发生什么了事。当得知伍江失踪后,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被拐卖了,于是让吴正惠赶紧通知家人。
得到消息的伍先志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而妻子早就哭成了泪人,大儿子和女儿也都在一边抹泪。
伍先志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一边安慰着妻儿,一边发动亲朋好友四处寻找。
但接近一个月过去了,新宁镇、开江县甚至是达州市都找了个遍,可仍旧没发现伍江的下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伍先志不得不接受最坏的结果:孩子很有可能是被带到别的省份去了。
偌大一个中国,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这谈何容易?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位原本顶天立地的父亲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吴正惠和伍先志
而吴正惠则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要不是她只顾着做生意而忽略了孩子,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有可能被拐到远隔千里的地方去了,这位母亲常常哭得不能自已。
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她的精神也开始出现了异常。
在伍先志的印象中,一向端庄内敛的妻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死活不相信孩子不见了,跟疯了一样的到处找。”
如果在街上看到别的小孩子,吴正惠都会跑上前去看个清楚。
有时嘴里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把别的家长吓得不轻,一度以为她是个人贩子。
看着妻子这幅模样,伍先志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责怪过妻子,毕竟发生的事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
伍先志
而其他两个孩子也知道弟弟丢了,看着一夜苍老的父亲和独自垂泪的母亲,他们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正惠渐渐接受了伍江失踪的事实,也在丈夫和孩子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心理创伤。
“我当时就想着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找回来。”
伍江的失踪,也让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了一层阴影。
夫妇俩一边照顾两个孩子、经营生意,一边天南海北的打听小儿子的下落。
但这条寻亲之路注定是艰难无比的,因为事发时没有监控,也没有任何人证。
吴正惠曾经怀疑过那七、八个背着背篓的妇女,可说到底也只是她自己的怀疑,并不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人,根本无从找起。
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只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信念:把儿子找回来。
在寻找小儿子的同时,伍先志和吴正惠也没有忽略对其他两个孩子的教育。
大儿子和女儿相继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定居新加坡。
家里的水果生意也越做越大,夫妇俩逐渐成为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富商。
在外人看来,这一家人的生活是其乐融融的。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家一直是不完整的。
只要伍江一天没回来,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地喜笑颜开。
“宝贝回家”,助力家人团圆
自从伍江失踪以后,伍先志和吴正惠上过很多次寻亲栏目,也在很多寻亲网站上留下过信息。
但这些努力全部石沉大海,哪怕是一条模糊的线索他们都没得到过。
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少被拐家庭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也有很多失散多年的亲人再次团聚。
每每看到这些,吴正惠在为别人高兴的同时也难免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2007年,一家民间志愿者寻子公益网站成立,它的网站名叫做“宝贝回家”。
“那一年,伍江有20岁了。这个网站一成立,我们就去登记了信息。”
2010年,夫妇俩去公安机关采集了血样。他们的DNA被录进了打拐数据库,以后可以通过DNA对比来寻找伍江的下落。
随着国家打击拐卖犯罪团体力度的加大和各种高新科技的进步,伍先志夫妇也变得越来越有自信。
不管多久他们都等得起,不管多困难他们也一定会继续坚持。
2019年9月的一天,伍先志接到了“宝贝回家”志愿者打来的电话。
“宝贝回家”志愿者
每次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夫妇俩都会特别激动,说不定这一次就有什么好消息呢!
而志愿者这次的确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在7月25日,开江县警方在打拐数据库中匹配到了一个疑似伍江的人。
他来自河北一农村,DNA显示他与伍先志夫妇存在着极高的亲缘关系,而且年龄也对得上。
于是警方和“宝贝回家”公益组织决定进行二次复核。
在一切确定无误后,志愿者给伍先志打来了电话,还把那位中年人的照片也发了过来。
吴正惠在见到照片后异常激动,伍先志的眼里也闪烁着泪花。
“就跟有心灵感应一样的,我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我儿子,而且他跟我老公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伍江照片
光看照片的话,这名中年男子和伍先志的确有着许多相像的地方,但一切都得凭实际证据说话。
于是夫妇二人又立刻去采集了一次血样,而志愿者也联系到了远在河北的那位中年人。
2020年12月7日,DNA鉴定结果分别交到了双方手上。
时年33岁的刘洋河就是1989年失踪的伍江。
当年失踪时他只有两岁,如今31年过去了,他早就长大成人了,而父母也早就上了年纪了。
但好在双方都没有放弃。即使远隔千里,一家人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由于当时河北一带疫情严重,所以认亲仪式只能延后。伍先志和吴正惠通过视频电话,终于见到了离别31年的小儿子。
隔着屏幕,三个人全都眼泪汪汪的。此时他们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吴正惠
吴正惠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养父母对你好吗?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但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时至今日她仍然觉得当年的事都是自己的错,所以担心儿子会不认她。
而伍江则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亲生父母:“我挺好的,他们对我挺好的,你们别担心。”
可话是这么说,但伍先志和吴正惠却始终放不下心来,他们多想儿子立刻、马上就回到他们身边。
在后续的沟通过程中,夫妇俩也仔细了解了小儿子现在的生活情况。
养父母住在河北一个农村里,承包了一些地在干着大棚种植,而伍江现在就留在家里替他们做农活。
“江江是没上过大学的,辍学以后就留在家里。他养父母也不许他出去打工,怕他跑了。”
说到这里,吴正惠显得有些生气。在她看来,那家人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不惜毁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要是当年伍江没被拐卖,他就会和哥哥姐姐一样,按部就班地考上大学然后有着自己的人生。
而伍先志也对儿子目前的现状不太满意。
养父母家里不太富裕,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没让孩子上大学现在也不得而知。
但结果却导致伍江只能留在一个小小的农村里,三十多岁了也没成家。
他们是越想越心疼,巴不得现在就去把儿子带回来。
当年拐卖伍江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而伍先志和吴正惠也不打算起诉那一对养父母。
他们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了,只希望一家人能团圆。
看着儿子发过来的自拍照,夫妇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志愿者还打趣道:“叔叔,伍江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伍先志
“是的是的,你看照片。大家都说像,五官还是跟我比较像。”
或许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它总能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大家找到回家的路。
讲述过往,双向奔赴寻找父母
对于现在的情况,伍江是原原本本地向亲生父母讲了一遍。但当众人问起当初的被拐情形时,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样难怪,毕竟他当初只有两岁,而且还生着病,估计是在迷迷瞪瞪间被人贩子给带走的。
被卖到河北后,他的记忆里就只有养父母一家人的存在。
“他们家没儿子,所以才买了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虽然已经不记得亲生父母了,可在伍江的成长过程中,“买来的”这三个字一直充斥着他整个人生。
伍江
从他记事起,村里人就会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老刘夫妇买来的。
一起玩的小伙伴也耳濡目染学会了这句话,经常对他说:“你是野孩子,是你爸妈去外面买来的。”
一开始他跑去问养父母,但养父母总是避而不谈,后来被他问烦了就告诉他。
“你亲生父母不要你了,他们把你丢了,我们才把你捡回来的。”
可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相信这样的话,伍江也不愿相信是亲生父母抛弃了自己。
他不再向养父母询问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去寻找亲生父母。
如果他是被拐卖的呢?那亲生父母也一定在找他。
可这个想法要实施起来也是很困难的,他没有上过大学,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这个小村庄里。
每当他提起要外出找工作的时候,养父母也总是阻止他。说去哪打工都是一样的,家里的这些田地以后全得靠他打理。
伍江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也明白过来了。
养父母这是不放心他,怕他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那到时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他没有放弃,并在2019年年初偷偷去公安机关采集了血样。也正是由于这一举动,才有了后来一家人的团聚。
面对这份迟来三十多年的亲情,伍江心里有说不出的心酸。
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他一定会平安快乐的在亲生父母膝下长大,而不是被别人称之为“野孩子”。
对于养父母,他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养育之恩是真的,别离之苦也是真的。
但当找到亲生父母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经产生倾斜了,他还是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伍江
而远在新加坡的哥哥姐姐也向他发来了信息,希望伍江能在疫情过后回到开江生活。
这样,一家人才算真正的团圆。
迟来32年,余生再无遗憾
2021年4月28日,这是伍江和父母约定好回开江县的日子。
伍先志和吴正惠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宝贝回家”四川地区的志愿者也早早地赶过来帮忙。
而河北地区的志愿者则会陪伴伍江一起回家。
认亲仪式、迎接队伍和亲友宴等环节都安排好了,定居新加坡的女儿还给伍先志打来了电话。
“爸爸,今天高兴坏了吧!江江的房间有没有布置好?”
“早就布置好了,这个房间是他的,看到了嘛?全都是新的,我和妈妈还系上了气球。”
伍先志
为了迎接儿子的回家,夫妇俩特意重新装修了房间,里面的大小物件都是老两口亲手挑选的。
而伍江要快中午才到,但伍先志和吴正惠提前两个小时就等候在了小区门口。
他们手捧着鲜花,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柏油马路。
随着鞭炮声的响起,一辆小轿车缓缓停在了小区门口,是伍江到家了。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父母,三人紧紧地相拥而泣。
吴正惠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刹那便已泪流满面,抱着他不停地说道:“儿子,你受苦了!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看好你!”
而此时的伍江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是见到亲生父母的激动,另一方面又为缺失多年的亲情而感到委屈。
虽然他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了,但在父母面前,他依然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吴正惠和伍江
在认亲仪式上,吴正惠亲自煮了一碗包面喂儿子吃,寓意着一家人团团圆圆。
“他小时候最喜欢吃我煮的包面了,可这一碗却迟到了这么多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而在整个过程中,伍江一直是跪在地上吃完这碗包面的。
这一跪,跪谢的是父母的生养之恩和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不离不弃。
在仪式结尾,一家人还向当地公安部门和“宝贝回家”公益组织送上了锦旗。
在这条历时32年的寻亲之路上,正是有了警方和志愿者的大力帮助,才迎来了一家人现在的团聚。
三人手挽着手走回了家里。现在的这个新家,对伍江来说是陌生的。
可当他看到父母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卧室后,一切的陌生与不适又全都消失了。
无论贫富贵贱,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伍先志夫妇和伍江
伍先志搂着儿子的肩膀,满怀期待地问道:“愿不愿意来我们开江生活?”
伍江望着父亲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愿意,我愿意!”
在说出这句“愿意”之后,三个人都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它足以驱散任何阴影。
因为疫情的原因,伍江的哥哥和姐姐没能赶回来,但他们在遥远的异国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在晚上的亲友宴上,欢聚一堂的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庆祝这个时刻。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参与了32年前的寻子活动,如今看见这个孩子平安归来,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在致辞环节,伍江多次向父母表示感谢:“感谢爸爸妈妈三十多年来都没有放弃我,他们真的太辛苦了。”
“一直在找我,我真的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伍先志夫妇和伍江
但这份辛苦换来了回报。对伍先志夫妇而言,只要儿子能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任何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一提起当年的疏忽,吴正惠还是耿耿于怀。
她总是反问自己,如果当初能小心一点的话,这种事是不是就不可能发生?
“我做不到原谅自己的,因为全都是我的错,才让孩子吃了这么多苦,我只能加倍的去补偿他。”
曾经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逆转了,但未来依旧还有机会弥补。
后记
被拐卖的伍江是不幸的,他因此远离原生家庭32年之久,受尽他人的冷眼与忽视。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亲生父母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整个家庭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归。
我们也相信在公安机关和志愿者的不懈努力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被拐家庭能够重新团聚。
同样的,为了防止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家长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很多意外都是源自疏忽,而这些疏忽原本都是可以被避免的。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人贩子更不能被姑息,对于拐卖儿童的犯罪行为,社会必须坚持“零容忍”。
至于所谓的“养恩”,其实大部分都是建立在骨肉离散的悲剧之上的,这种行为也一定要予以打击。
正本清源,才能遏制这种猖獗的不法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