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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语片征战戛纳,他们功不可没

法国棕榈海岸,本届戛纳影展已经落幕。
历经疫情压抑的电影界以最大热情与丰富阵容迎接了戛纳重启的时刻,不少华语电影公司亦跻身期间,其中坐标北京的国际销售及制片公司赤角Rediance以不同方式献上了四部作品:
联合制作的泰国导演阿彼察邦作品《记忆》入围主竞赛;主制片的短片集电影《永恒风暴之年》(陈哲艺导演短片作品《隔爱》)入围特别展映单元;代理销售的赵亮导演纪录片作品《无去来处》入围特别展映单元;代理销售的魏书钧导演作品《永安镇故事集》入围导演双周单元。
短片集电影《永恒风暴之年》部分导演阵容
这不是赤角第一次入围戛纳电影节,准确说来,在过去几年间,这家“小而美”的低调公司将多部国内外作品输送到了:戛纳、柏林、威尼斯、洛迦诺、鹿特丹、圣丹斯、圣塞巴斯蒂安、多伦多等国际电影节和全球超过70个国家地区……
著名行业杂志《综艺》曾撰文称:“赤角正为华语电影摇旗助力!”
《综艺》报道
作为国际销售为无数优秀的艺术电影操刀海外发行同时,赤角也正以国内公司少有的方式接轨国际电影联合制作网络。
携手阿彼察邦、陈哲艺同时,赤角还参与了葡萄牙名导米格尔·戈麦斯的电影计划《野性》、阿根廷新锐爱德华多·威廉姆斯的野心之作《人类之巅3》。
电影节资历与电影人姓名标志出的重点不是红毯或者报道,而是其后电影创作的冒险、电影交流的漫游。
我们特别采访了赤角Rediance的创始人、制片人谢萌,请他与我们分享,在世界电影的广阔星图上,这家中国公司是如何与那些人们熟知的电影“明星”交相辉映。
明星作者与国际合制

Q: 赤角Rediance这次有四部影片入选戛纳电影节,其中包括主竞赛中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新作《记忆》。是怎么参与到这个项目里面的?
A: 我认为他是一个有独特创作能量和电影语言的导演,参与这个项目根本上出于这种欣赏。哪怕《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拿了金棕榈大奖,一位艺术作者面向商业市场时仍然有一定难度和门槛。
最早认识阿彼察邦是我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做策展时邀请他,做了他在中国的第一次回顾展。此后我们一直有保持沟通,也曾讨论过就《幻梦墓园》的合作可能。
《记忆》剧照
《记忆》是他第一次离开泰国拍摄长片,又有蒂尔达·斯文顿这样的国际明星加入,是他至今投资体量最大的一个电影。他的制片人又再找到我,由此赤角以联合制片的身份加入了这个项目。
从刚开始沟通项目书阶段到看剧本,我都能感到这将是一个非常阿彼察邦,同时又与以往不同的充满挑战的项目。2019年9月,我去到哥伦比亚片场,当时他们正在拍一个隧道里的戏。剧组工作同时,这个贯穿全国的隧道里还有20多家公司在继续做建设。
在一个休息带置景出的考古现场,我目睹了阿彼察邦如何完成剧本里的一场戏,当场起了鸡皮疙瘩。他真的是一个能把日常场景变化成电影魅力和影像魅力的作者。当这一切就在你眼前发生,是很让人激动的。
《热带疾病》出版过包含大量拍摄资料的主题书籍。《记忆》片场也同样有一位记录人员在电影拍摄过程中撰写观察日记。
已跟随电影同步出版的《记忆》一书中含有拍摄日记、故事版、手稿以及大量照片等内容,我想对于感兴趣更进一步了解阿彼察邦创作的观众是非常珍贵的。我们也在着手把这本书翻译引进、在中国出版。

《记忆》导演阿彼察邦与联合制片人谢萌、蔡胜哲
Q: 特别令人瞩目的一部导演合集电影《永恒风暴之年》,其中由新加坡导演陈哲艺创作、周冬雨和章宇主演的短片《隔爱》,这部短片也是您担任制片人吗?
A: 是的。赤角跟哲艺的合作是从《热带雨》开始的,是影片的出品方之一。与合作阿彼察邦相似,我和哲艺合作也出自对这位创作者的欣赏。对于一位华语创作者,在文化以及故事的主题表达上,可能还更加亲近。我们同时也负责《热带雨》中国大陆地区的发行代理。影片很快会与导演前作《爸妈不在家》一同在优酷上线。
《热带雨》的合作试验之后,哲艺慢慢坚定了到中国来创作的想法,包括电影、剧集等等。我们也就开始做这样的准备和筹划。刚好在去年夏天,遇到了《永恒风暴之年》这样一个契机。
这是由美国发行商Neon(也就是把《寄生虫》送上奥斯卡殿堂的幕后推手)因为疫情而发起的一个公益项目。项目计划是,在疫情的背景下,邀请全球七位非常重要的电影创作者,根据疫情相关的限制条件,探索作者们如何能在疫情下继续维持自己的艺术生命力、继续创作电影。
哲艺住在英国,但他非常希望能在中国拍摄这个故事。后来我们就决定采用远程拍摄的方式,由导演新加坡的公司长景路电影工作室和赤角共同制作。
因为是公益项目,制作计划内的拍摄限制很多,不管是在预算、场景还是剧组人员数量上。我们很庆幸也很荣幸还能邀请到周冬雨和章宇如此优秀的演员共同完成这个作品。
陈哲艺执导短片《隔爱》片场照
这一次冬雨也是挑战了自己,演出了一个和以往很不一样的角色形象——一个妈妈。她的表演非常精彩,和章宇的组合也产生了全新的化学反应。演员小朋友不到3岁,他的表演我们完全无法预判,加上拍摄周期时间很紧,内容和戏量又大(这个短片是《永恒风暴之年》里最长的一部),还是远程执导,处处都是挑战。
拍摄过程中我们会把监视器的画面同步传到哲艺英国的家里,哲艺再用直播软件跟剧组各岗位人员沟通。但即使实现了实时通讯,要想全面感知到空间关系、现场细节还是很难。对于导演和制片来说,这委实都是一个非常新鲜、刺激(或许还有折磨)的创作过程。经过这次拍摄,他应该会对未来在中国的项目更有信心(笑)
跟国际上的杰出电影作者合作,我心里有个基本逻辑,就是希望从联合制片开始,深入到制作过程,同时也为后续发行贡献资源和力量。
比如,我们还参与了葡萄牙中生代导演米格尔·戈麦斯筹备中的作品《野性》。这部影片的拍摄因为疫情推迟了,但作为项目已经在洛迦诺电影节夺得了大奖。合作过程中,我们又了解到戈麦斯有一个和中国有关的创作计划准备推进。赤角自然而然,也将随之深入参与到导演后续的影片创作中去。
对于《永恒风暴之年》,我们则会和影片的国际销售The Match Factory联合进行中国地区的发行代理,现在正在跟发行商沟通中,希望影片可以先在电影节上跟国内的观众见面。

短片集电影《永恒风暴之年》剧照
中国电影与国际销售

Q: 刚聊到的两部影片,赤角扮演的是制片方面的角色。而赵亮导演的新作《无去来处》和魏书钧导演的《永安镇故事集》则是由赤角负责国际发行和销售。可以介绍一下「国际销售」方面的工作吗?
A: 2017年成立以来,赤角很主要的一部分业务是国际销售。我们创立的初心,就来自于一个发现:市场上没有一家中国公司在专业地承担这个任务。
但与此同时,又有大量新锐创作者和充满作者性的、适合进入国际市场的中国影片,对电影节亮相、对国际发行有非常强烈的需求。我们今天仍然可以在各种电影节的创投环节上看到类似项目的涌现。

这类作品,无论简单概括之为作者电影还是艺术电影,主要靠电影节的首映来领衔推动后续往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发行。
在这个层面上,国际销售首先要保障和安排电影节首映及相关工作的落实,从电影节投递的策略、公关、投报、放映再到市场的宣传推广。
同时我们要和各个国家发行商沟通,并且联络安排影片参加世界首映之外的其他地区重点电影节。在服务不同影片的过程里,我们作为国际销售的网络也发展得更加成熟、专业。

《无去来处》剧照
我们全年销售代理的影片通常也就八到十部。工作节奏很明确,每年围绕三个主要的时间点去进行排布与规划:年初是圣丹斯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的欧洲电影市场;年中在法国这里;秋季是威尼斯电影节和以北美市场为核心驱动的多伦多电影节。
既有发行资源之外,也要通过电影节的电影市场去触及全球不同地区的发行渠道。每个区域有能力发行此类影片的发行商是相对固定的。
比如说,在外语片/艺术电影宽容度最高的市场,以法国为主的欧洲市场、北美、日本都有经营了几十年的电影发行品牌专注于此。他们是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伙伴。
Q: 我觉得国内电影人会感兴趣的问题是:什么样的电影更有可能在国际市场上获得好的销售成绩?
A: 对于更主流的商业影片,有一些专门针对中国电影的海外发行渠道,直接铺到华人聚集地区的市场,比如北美或者澳新。
因为针对当地华人观众群体,发行方式倾向于跟中国大陆同步发行上映,影片在国内的宣发效应也可以同步传递到国外的市场。影片的国际市场可能是和国内发行情况直接挂钩的,遵循的是全球主流院线一致的发行逻辑。
由世界各地电影节和艺术影院组成的网络,正是对这样一个主流市场的差异化补充。因此对于相对小众的作者电影或者艺术电影,在这个网络中的胜负关键,也就在于电影节系统的认可程度。
如果一部影片能够入围欧洲三大影展,尤其是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取得奖项,那它受到的关注自然会更高。
《永安镇故事集》剧照
这指向的是电影节本身的金字塔体系,三大之外还有成千上百的其他地区与分类电影节,譬如纪录片电影节、短片电影节、类型片电影节。你能越靠近这个金字塔的顶端,就能得到越多下游的亮相及发行机会。
而影片海报上能够挂出的电影节桂冠标识的数量与质量,又会直接影响发行的成绩。进入这个系统,面对的是更多样化和高门槛的评鉴,影片需要在艺术、文化、社会等诸多方面都做到较高水平,才可能满足多方的门槛,并且以独特性脱颖而出,有机会去面对更国际化的市场。
这也是为什么进入这个系统的影片,需要国际销售来开展工作。国际销售会给觉得适合的选片人推荐你的电影。
比较重要的国际电影节通常会有熟悉各区域市场的选片人每年巡游当地,发掘新作者、联络老作者,但个人途径仍然有限(尤其是发掘新作者),选片人和组委会都还需要中间人来帮助他们寻找新的作品。国际销售会起到这个中间人的作用。国际销售每年销售固定数量的影片,和各类电影节也都长期固定保持交流。
当国际销售建立起一个总体的品牌身份后,电影节也会相对熟悉、认可他的筛选标准和选片趣味,愿意为国际销售推荐的影片提供一些手续上的便利和更慎重的衡量。

柏林银熊奖短片《下午过去了一半》剧照
赤角可能是中国内地唯一一家近几年在欧洲三大电影节每一年都会有发行作品的国际发行公司。前年我们将田壮壮导演的《盗马贼》修复版带到了修复经典单元、比利时电影《热带离魂》带到了导演双周单元。今年则是《无去来处》和《永安镇故事集》。
威尼斯电影节连续两年有我们代理的影片,万玛才旦导演的《气球》和贾樟柯导演监制、王晶导演的《不止不休》。
亮相柏林的数量更多,从《大象席地而坐》到伊万·马科维奇和吴林峰的《春暖花开》,今年张大磊导演的《下午过去了一半》拿了短片银熊奖,韩帅导演的《汉南夏日》拿到了青少年单元最佳影片奖。
还有鹿特丹、洛迦诺、圣丹斯、圣塞巴斯蒂安、多伦多、釜山,可以说几年来世界上最重要的影展都有赤角代理的影片,奖项也赢得了不少。
Q: 你们如何选择代理影片?
A: 我认为国际销售的判断立场是很有价值的,是更客观和综合性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国际销售的工作常常会「前置」,在影片创作初期、剧本阶段就开始介入,有时候甚至是一种前期融资方式。这是当下成熟的国际销售公司通常会采取的模式。
对于赤角来说,有时候也和我们国际制作的业务叠加在一起。当然,前置不是为了发行而影响乃至主导创作,而是提供制片工作上的新鲜思路和想法,包括资源的整合、工作节点的安排等等。
我们每年陆陆续续会收到、评估来自世界各地接近完成的影片。对我来说,综合的水准门槛判定之后,最重要的考量还是放在作者身上。作者电影的所有界限和价值来自创作者本身,不论是对影展还是对发行商来说,作者属性是最有价值的。
另外,我们保持的一个视角是,把一部中国电影,不仅仅放在当代中国电影的序列中,也放在国际电影的序列中,去看它在其中的位置,判断其艺术价值和水准,进而完成它的发行工作。

《银幕》场刊报道:赤角将代理洛迦诺入围影片《台风逃跑计划》
这几年我们不仅代理中国电影的海外发行,也发展到了为海外导演的作品做国际销售,譬如刚才提到的导演双周入围影片《热带离魂》,英国艺术家本·里弗斯与泰国导演安诺查·苏薇查柯邦的《甲米,佛历2562年》、印尼导演约塞·安吉·诺恩的《登月荒言》以及刚刚入围洛迦诺电影节当代电影人单元的《台风逃跑计划》等。
这也是赤角的一个工作战略:不把自己局限在「中国电影的国际销售」这个位置上。既然我们面对的是全世界电影市场,那也需要用专业的方式跟全世界的电影创作者合作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确实发现了很多非常有力量、有价值的新作者,不论国籍。
我们在开拓国际作者关系时的另一个优势,与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有关。赤角为这些影片带来了更大的被中国市场看到的可能性。这个市场有一些独特的门槛,但又有很大的价值。必须承认,这也是赤角在国际市场上被广泛认可的原因之一。
作者电影与国际视野

Q: 赤角好像是一个专注于“艺术电影”、“文艺片”的公司。这样的公司在国内可能比较独特,因为大家大多比较“朝钱看”,什么火去做什么,你是怎么定位和布局赤角的?
我觉得最好的商业片都是有非常强的作者属性的。好莱坞系统也同样重视李安、大卫·芬奇、斯皮尔伯格这样个人痕迹很强的大导演。
我们重视作者,但从公司角度并不局限于“文艺片”或者“艺术片”之类指涉可能带来的题材、类型与受众限制。我们跟作者合作过程中,不论是从制作还是国际发行角度,同样在探讨更广阔市场的可能性。

比如赤角最近参与制作的中国电影是《东北虎》,刚刚拿了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这就是耿军导演作品序列里更面向市场观众的一部作品,主演章宇和马丽也都是很有人气的演员。

《东北虎》于上海国际电影节夺得主竞赛金爵奖最佳影片奖
我们马上要投拍年轻导演瞿尤嘉的校园题材处女作长片,他的下一个项目《LAVA》已经被选入了釜山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创投,是一个以女团文化为背景的故事。从这样的内容里,我们也能看到除了他本身作者属性以外,进入更大、更主流市场的可能性。
我觉得赤角没有在一个「商业VS艺术」的讨论里站队,但会更强调作者层面价值的考量。通过和各位导演的合作,我们从销售角度帮助他们在国际市场上寻找到位置、身份和影片发行的可能性,也在融资、开发和制作层面,支持他们完成创作。
更非常规的挑战实际上在于参与国际导演的纯国际项目制作。熟悉国际合制的电影人很清楚,大量法国制片人在国家政策和基金支持下参与制作全球各地的影片,那些故事与班底可能和法国没多大关系。
我们在做的事有些相似,就是凭借中国的市场和资源,去参与到国际市场的艺术电影生产中,与阿彼察邦合作、与戈麦斯合作都在这项思路之内。我们还正在以主制片的身份筹备洛迦诺电影节新导演金豹奖获奖导演爱德华多·威廉姆斯的新作品。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块充满想象力的工作。不论从我自己作为制片人,还是从赤角作为一个国际制片公司的定位出发,这都可以很好玩,当然也很有价值。
葡萄牙导演米格尔·戈麦斯筹备中项目《野性》获2020年洛迦诺电影节主竞赛评审团大奖
Q: 听下来,我觉得你是在从一个很国际的视角出发去做电影工作,这种思路也比较罕见。做赤角这个公司,你会有什么目标吗,比如像A24,Wild Bunch这样的公司?
国际视角说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也是在探索过程中才逐渐发现更多和国际上联动的机会和可能性,这个发现的过程也很有趣。
比如我们和获奥斯卡外语片提名的匈牙利导演伊尔蒂科·茵叶蒂,在探讨未来合作的过程中,发现她下一部作品中很有可能会有一个中国主角。这与戈麦斯的情况也比较相似。
这种“偶然与想象”,总会让我看到国际合作中,可能产生的更多化学反应和可能性。不仅在公司层面,这样更开放的接触,或许会让全世界更多的电影节感兴趣放映中国电影,更多观众对中国产生兴趣,或者更具体地,更多跟我们合作的创作者看到了涉及中国内容的可能性。
我们进行国际合制的项目,有可能乍看起来并非“中国故事”。但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就在于此,电影创作层面的中国文化和国际艺术电影生产链,这两条线慢慢地通过我们的工作交汇了,让我们对未来有了更多想象。
可能因为在做作者电影制作和发行销售,人们很容易提到是否会对标A24或者法国Wild Bunch等资深的发行公司,但在我看来,其实没有要找一个去达到的目标,或去对标的公司。是因为不确定性,这件事情才有了那么大的挑战、刺激和可能性。
通过这几年的成绩和工作,我对赤角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想象,不久将来,在电影之外,我们也许会跨界到其他文化生活领域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