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柏坡散文 2021年第61期
（图片来源于网络，下同）
莲心净土开奇葩
——读丰子恺《护生画集》
文/韩联社
《护生画集》，上下册，共六集，上下册各三集，定价48元，主编沈庆均、杨小玲，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9年10月版。素雅的封面上，一个老农在扬鞭驱牛，犁地耕田，书名上方，是著名书法家叶恭绰先生的手书诗句——“耕烟犁雨几经年”。全书竖排，诗画合璧，图文并茂，佛意飘扬，慈心荡漾。
这部珍贵的“诗配画”，大约来自省会文化广场上热闹一时的“书市”。
每年的五一、十一、春节，省博物馆前边的文化广场上，热闹异常，各种美食、小吃、书画、杂耍、珍玩，以及时尚房展、车展，星罗棋布，琳琅满目，把偌大广场挤得爆满。广场东侧的“书市”，便也成了节日里的一道绚丽风景。来自市内各家书肆的“文化贩子”，将五颜六色的书籍统统陈列在展台上，一折、三折、五折、八折大甩卖，比拚所谓“跳楼价”、“出血价”，高高低低的吆喝声随着人们杂沓的脚步四处飞扬。你花10元钱，就能买到一本精装书或数本普通书。
我是历年“书市”上的常客，每次都要淘一些杂书。逛书市的感觉，可谓五味杂陈，每每暗忖：在这个利欲熏心的时代，百物价格沸腾，书价却如此之低廉，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需要文化与书籍了？有一次，我花80多元淘了一摞书，吃力地拎回报社，在大门口遇见一位高雅的女士，她有些怜悯地望着我说：“你弄那么多书，往哪儿搁呀？”……
与这套《护生画集》结缘，是前年五一书市。起初我以为是谈养生呢，新鲜，雅致，就掏13元买下。翻了翻图片，是丰先生一贯的厚重稚拙的童话风格，随手就放下了。几天前重读弘一大师书信集，顺便翻开这本书，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吁——！这是怎样的一部奇书啊！
这部奇书，缘于丰子恺先生与弘一大师绵延长久的尘缘与佛缘。李叔同是丰子恺在浙江第一师范读书时的图画音乐老师，1918年李叔同削发为僧，成为闻名遐迩的弘一大师，对丰子恺产生了极大影响。丰子恺之子封一吟说，弘一大师是其父一生最崇拜的人。1927年秋天，大师云游至上海，下榻封宅，师徒二人共浴佛光，10月21日，即农历9月26日，丰子恺于家中举行仪式，正式皈依大师，成为三宝弟子。在此前后，师徒二人商定了编绘《护生画集》的计划。这一年，是弘一大师50岁寿辰，因此商定绘护生画50幅，以为纪念。大师为每幅画逐一配诗并书写。《护生画集》第一册于1929年2月由开明书店出版，马一浮先生在序言中说：“故知生，则知画矣；知画则知心矣；知护心则知护生矣。吾愿读是画者，善护其心……”
1939年，为纪念弘一大师六十寿辰，丰子恺绘制了护生画六十幅，作为《护生画集》第二集，寄给驻锡泉州的弘一大师，请大师配上文字。大师展读画幅，不胜欣悦，回信说：“朽人七十岁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共七十幅；八十岁时，做第四集，共八十幅；九十岁时，做第五集，共九十幅；百岁时，做第六集，共百幅。护生画集功德与此圆满。”
那是抗日战争时期，烽火连天，弹痕遍地，丰子恺携家眷四处漂泊，恐怕自己难以胜任；然而，大师之命，佛光普照，焉有违拗之理？丰子恺回信说：“世寿所许，定当遵嘱。”他是拿了自己的生命为誓，来完成大师之重托！
《护生画集》第二集于1940年11月仍由开明出版社出版，夏丏尊先生作序。两册画集的出版，激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而弘一大师的身体，却日渐衰微，他自知已经看不到另几册画集面世了，就给夏丏尊、李圆净写信，叮嘱他们协助丰子恺完成画集的编绘，他说：“务乞仁者垂念朽人殷诚之愿力，而尽力扶助，必期其能圆满成就，感激无量。”
弘一大师于1942年10月在泉州圆寂，夏丏尊、李圆净也先后谢世，此后，为了完成大师之嘱托，丰子恺于艰难竭蹶之中，艰苦作画。第三册七十幅于1949年完成，由卜居香港的著名书法家叶恭绰先生书写，1950年由上海大法轮书局出版；第四册八十幅由朱幼兰居士书写，得到新加坡广洽法师相助，于1961年初在新加坡出版；第五集九十幅由书法家虞愚先生书写，1965年在新加坡出版；第六集100幅画于动乱的文革时期，于1973年完成，由朱幼兰保管。1975年9月15日，丰子恺辞别人世。他竭毕生之力，完成了乃师之嘱托，最终却未能看到画集的圆满问世。1978年，广洽法师再度来华，感动于丰子恺先生的一颗“赤裸裸对待人的良心善念”，将《护生画集》1-6集原稿带走，并随后由香港时代图书有限公司出版发行——至此，历经46年颠沛流离，飘摇动荡，《护生画集》终于功德圆满，齐齐地问世了！
笔者喋喋不休地述说《护生画集》的问世过程，无非是想说：第一，弘一大师高蹈云端，心存善念，无时无刻，不在劝人向善，其胸襟堪比垂天之云翳；第二，丰子恺先生为完成乃师心愿，“生死以之，义无反顾”，竭尽至诚，终于抢在死神之前，完成了这件功德弥天的画品。弘一大师与丰子恺先生，一为莲心向佛，一为净土生华，其珠联璧合之作，已成为海内外之珍品。历经46载岁月、数位名家不懈努力才完成的《护生画集》，堪称书界之奇珍，画界之绝品。——自此之后，天下无二矣！
《护生画集》之宗旨，正如弘一大师所云：“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其劝人戒腥荤、食蔬果、向善向佛之初衷，如日月之在天，绵绵生辉。其开篇第一曰《众生》：两个手拿长杆的男子，驱动一群猪豚前行，其诗曰：“是亦众生，与我体同，应起悲心，怜彼昏蒙。普劝世人，放生戒杀，不食其肉，乃为爱物。” 《暗杀其一》画了一个手持苍蝇拍的男子，几只苍蝇的尸体躺在饭桌上，其诗曰：“若谓青蝇污，挥扇可驱除。岂必矜残杀，伤生而自娱。”《生离欤？死别欤？》是一个悲惨的离别画面：羊圈前，一个主妇要拉走母羊，母羊咩咩惨叫着回头看她的孩子，几只小羊在羊圈里惨叫声声，其诗曰：“生离尝恻恻，临行复回首。此去不再还，念儿儿知否。”《乞命》是一幅人类凌虐畜类的画面，一个凶恶的屠夫，手持利刃，叉着腰，对着老牛大声吼叫，老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诗曰：“吾不忍其觳觫，无罪而就死地。普劝诸仁者，同发慈悲意。”《我的腿》画了一个饕餮之徒，右手提着几只酒瓶，左手拎着一只猪腿，身后跟着一只肥猪，泪眼汪汪望着那只触目惊心的猪腿，旁边配以明朝诗人陶周望的诗：“挟弩隐衣袂，入林群鸟号。狗屠一鸣鞭，众吠从之嚣。因果苟无征，视斯亦已昭。与其啖群生，宁我吞千刀”……
《护生画集》从此常备案头，每每诵读之，不是为了立地成佛，而是为了在这个喧嚣冷漠的时代里，自己的心头，常常闪耀出向善之火，哪怕只有一丝丝！
（2007，6，28）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韩联社，笔名萧含，《燕赵晚报》前副总编，资深媒体人，知名作家、学者。
著有文集《家园里的流浪》、中篇小说集《清明前后》，历史散文集《孤鹜已远——与古典诗人的灵魂对话》《我为峰——中国四大帝王心灵史记》《大师的巅峰时刻——史海殷鉴录》、古风诗词集《孤鹜秋水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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