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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减少9万人,这个国家在消失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汤兴


生育率持续下跌,会发生什么?也许会让一个国家消失。


16年前,牛津大学人口学家大卫·柯尔曼预言,如果韩国生育率状况持续恶化,“韩国或成第一个因人口问题从地球消失的国家”。


而目前,韩国的人口数据不容乐观。韩国统计厅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1月1日,韩国总人口为5173.8万,比前一年减少9.1万。


韩国政府7月28日发布的最新调查结果显示,韩国人口去年首次出现负增长,比前一年减少0.2%。


根据最新数据,韩国单人家庭数量快速增长,去年为717万户,比前一年增加7.9%,占全部家庭数量的33.4%,首次超过三分之一。两人家庭数量占比达到28.3%,比前一年增长3.6%。单人和两人家庭数量合计占比达到61.7%。


2015年,韩国国家研究中心通过人口模拟预测,对于韩国的人口未来,曾给出了具体的数字:“最后的韩国人”将活到2750年,然后韩国彻底灭绝。

2020年,韩国迈入人口“死亡交叉”——出生人口比死亡人口少3.3万

这些都让关于该国的人口预言再次成为焦点:韩国似乎正在“消失”。


而拉响“消失”警报的显然不止韩国。东北亚和东南亚文化圈的发达国家,都正在遭遇人口危机。如何挽救生育率,成为这些国家政府的艰巨任务。



“生育率陷阱”威胁

学术界普遍认为,2.1的总和生育率(女性在育龄期间人均生育数)是“世代更替水平”:女性生育的新生儿数目,恰好平衡死亡人数。国家“总和生育率”达到这个数字,人口总数可以保持稳定。若低于这个标准,则会出现人口负增长。


2005年,奥地利人口学家鲁茨提出“生育率陷阱”。他认为,一旦国家总和生育率跌破1.5,那么就会如掉入陷阱一般难以回升。1.5被普遍视为生育警戒线。


而韩国、新加坡、日本等发达国家,这一数字均低于1.5的阈值。日本被低生育率困扰多年,该国总和生育率从1970年代开始递减,1990年代降至1.5,之后便没能从“生育率陷阱”爬出。2008年,该国步入“死亡交叉”。目前该国总和生育率徘徊在1.4左右。


日本从1800年到2020年的总和生育率。进入21世纪后,日本总和生育率徘徊在1.4左右

韩国和新加坡则“后来居上”,生育率恶化趋势赶超日本,成为亚洲乃至世界生育危机最为严重的国家。两国总和生育率跌进“生育率陷阱”后,近些年都低于1.3,均进入“极低生育率”时代。


其中,韩国最为“岌岌可危”。2019年,该国总和生育率跌至0.92,成为全球唯一总和生育率低于1的国家。一年后,该数据进一步下降至0.84.。新加坡也不容乐观,2020年,该国的总和生育率跌至历史最低水平,仅为1.1。


而更令两国政府忧虑的是,新冠疫情造成的负面影响,即将在接下来几年的生育数据中显现。疫情的不确定性,降低了人们结婚生子的意愿。


2020年2月,首尔的地铁站里,一对准备前往韩国统一教堂参加联合婚礼的新婚夫妇

韩国央行称,因为新冠疫情,该国生育率雪上加霜,预计一年后将跌至0.72。新加坡总理府也表示,新冠疫情让新加坡2020年结婚人数减少10%,很多年轻人搁置了生育计划,预计第二年的生育率会更令人失望。



政府重金未能求子

为了挽救逐年下跌的生育率,陷入“生育率陷阱”的韩国和新加坡,采取了多项措施鼓励生育。其中,最为直接和常用的,是“重金求子”。


在被科尔曼点名后,韩国成立了由总统直接管控的“低生育率·老龄化社会委员会”,以提高当年1.08的总和生育率。据《韩国时报》报道,在过去的15年里,韩国政府投入了高达200万亿韩元(约1.16万亿人民币)帮助提高出生率。历届韩国政府,都尝试通过经济援助刺激国民生子。


但如今0.84的生育率,似乎在宣告政府多年政策的失败。生育率走低的趋势没能得到遏制,年轻人的生育意愿未能提升。


2020年8月,首尔明洞购物街,一名男子抱着他的孩子站在路边

32岁的金荣钟,目前在首尔工作。他告诉《看世界》,因为经济压力,他计划40岁左右再结婚生子,而他的很多朋友都对生子没有兴趣。“生孩子,必须得有房子,但在首尔买套房实在太困难。想要买房需要先贷款,但政府的房地产政策让借贷都变得遥不可及。”


正如金荣钟所说,高房价成为许多韩国年轻人的“避孕药”。今年4月,韩国统计局调研了21万对2014年结婚且5年内没有离婚的夫妇。数据显示,83%的有房夫妇在结婚5年内,拥有了至少一个孩子。而在没房的夫妇中,仅有40.7%选择生子。


除了让人望而却步的高房价,养育成本也让韩国青年倍感压力。“韩国现在的情况是教育费用极其高昂,占据了养育孩子的大部分费用。首尔高中一学期就要500万韩元(约3万人民币)。大学的学费也非常贵,动辄一年就要1000万韩元(约6万人民币)。更不必提孩子从小要上的各种补习班的费用。在韩国,子女能上怎样的学校,取决于父母的经济能力。”


首尔的一个小学补习班课室内

当提及政府的补贴政策时,金荣钟说,这种补贴没有意义:“目前政府的补贴政策基本都是一次性或短期的,而非长期的。相比于年轻人的经济负担,这些只是杯水车薪。”金荣钟说,“如果政府真的想提高生育率,首要任务是降低教育费用;同时,政府应该出台完善的新婚贷。”


而韩国女性面临的生育压力更为多重。26岁的李英珠来自韩国大邱,正在庆熙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她向《看世界》吐露,韩国职场对女性的不公平,打击了她成为母亲的想法。“韩国很多企业在招聘时会问女性生育话题。甚至,很多中小企业会在职员怀孕后,找理由辞退。”


她补充道:“孕育孩子后重返职场也困难重重。三星、SK等大企业招聘时,对女性年龄会有要求,27岁以上申请成功率很小。”李英珠说,她现在只期盼能有好工作,暂没心思考虑结婚生子。


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接受采访的年轻人,表露出的是韩国许多青年的无奈。房价、就业和教育成本,这三点正是构成生育环境的重要因素,但政府均未能解决。



下一代教育竞争吓退年轻人

而比起韩国,新加坡的生育环境似乎优越许多。新加坡政府“居者有其屋”的政策,让该国80%以上的人都住在政府提供的廉价组屋里。该国的公立教育、医疗都很完备。女性在职场中的待遇也相对公平。


同时,新加坡也推出了许多鼓励生育的政策。生子会得到8000至1万新币的奖励,生得越多,奖励越多。政府还会提供抚养补助、新生儿补助。近期,新加坡政府又在原有生育福利上,追加一次性生育补贴3000新币,抚养补助额度也将提高。


但在新加坡,笔者还是会听到“养不起”的抱怨。38岁的Wendy Ho,已经是两岁孩子的妈妈。她告诉我,生完孩子后,她换了更高薪但也更辛苦的工作。因为工作忙碌,没时间照顾孩子,她雇了菲佣。


新加坡一个高档小区内,替雇主照看孩子的菲佣们

她有些难过地表示,有了孩子后,她的生活质量下降了。最明显的感知是,她在选择餐厅时会犹豫。她明确地表示不会生二胎,因为她和丈夫的经济能力仅可以养育一个孩子。


虽然她的孩子还很小,但Wendy已经在为孩子的未来感到焦虑。Wendy说,她给孩子找女佣用了整整一个月,最终挑选了中英文都非常流利、文化程度较高的佣人。此外,她正在思考为孩子报什么补习班。她说:“新加坡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更出色。”


新加坡小学生

Wendy的话,其实是新加坡“Kiasu”(怕输)文化的体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孩子的养育成本取决于父母给孩子设定的起跑线。


而这也是日、韩、新加坡等发达国家的普遍现象。这些国家的社会竞争压力,延续到了下一代的教育竞争上。面对他们的需求,政府的补贴支持力度有限。生活压力和养育成本,使年轻人在生育问题上慎之又慎。



年轻人生育观念改变

除了生育压力带来的“不敢生”,生育率走低的另一原因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1995年出生的娜娜,是韩国典型的“neo-single”(享受单身文化的年轻一代):与被动的单身人士不同,他们不追求恋爱。这一趋势在韩国年轻人中愈发显眼。据韩国研究公司的一项民调,74%的韩国95后认为单身也不错。“我不想结婚生子,因为我认为个人幸福更重要。如果我生了孩子,我的生活会变得以他(她)为主,这会占用我很多精力。在韩国,女性在家庭中承担了太多责任。”


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今年39岁的Wing-cheong Ming,在新加坡担任媒体编辑。他告诉《看世界》,自己很明确以后不会结婚生子,这是他的生活态度。他觉得有朋友和家人的陪伴已经足够,他很享受现在的自由和充实。


Ming不是个例。《新加坡2020人口简报》显示,新加坡正在面临单身独居潮。他说,新加坡政府在大力鼓励生育,但不意味着,单身青年享受不到福利。他指出,按照新加坡的政策,他35岁后即便没有结婚,依然可以购买新的“两房式组屋”。


在数年前,新加坡单身人士无法申购组屋。但自2013年7月起,新加坡建屋发展局允许35岁及以上符合条件的公民购买非成熟区的两房式新组屋。


新加坡的住宅区

新加坡的养老政策也越来越完善。在新加坡,文化氛围是“成功地老去”。Ming认为,他工作获得的公积金,完全可以满足他之后退休生活的需求。


韩国也是如此,李英珠和娜娜都不担心养老问题,认为年老后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环境和氛围,让这些国家的年轻人在生育上拥有更自由的选择。



生育率会随改变回升吗?

在这样的背景下,韩国、新加坡能从“生育率陷阱”中走出来吗?


两国政府都已经意识到,“重金求子”策略是不够的,政府还需要更多努力。韩国卫生与社会事务研究所称,更大的性别平等和更少的工作时间将鼓励更多的生育。新加坡政府则已推出专属父亲的长期带薪陪产假,积极鼓励男性在抚育孩子中的参与度。


新加坡政府推出了专属父亲的长期带薪陪产假

新加坡国立大学社会学教授杨李唯君表示,这类鼓励男性参与家庭生活的措施,或能推动亚洲进入“性别革命的第二阶段”,从而真正扭转韩国、新加坡等国的低生育率趋势。


15年前提出韩国消失论的大卫·科尔曼近日也表示,东亚文化圈国家的低生育率仍将持续一段时间,直到体系性的问题如女性地位问题等被解决。他同时表示,这些国家的文化改变正在缓慢进行,这可能会使生育率最终回到可持续水平。


编辑 | 吴阳煜值班编辑 | 苏 米排版 | 李鱼 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