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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里的大学校园:院长骑三轮车送饭,辣味零食成”硬通货“,上厕所要排号

记者/陈龙

编辑/雪梨王

吴婷摘下一只矿泉水瓶盖上的塑料圈,用胶水粘在可乐吸管的尖端。接着,她蘸了蘸洗衣液水,向阳台外吹出了一个泡泡。泡泡很大,飘向楼下,倒映出空荡荡的道路、水杉林、运河、厂房、蓝天。4月下旬,春天眼看要结束了。

一个多月前,校园封了,但宿舍楼还没封。吴婷和同学在校园里看郁金香、樱花,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打牌、放风筝。“草坪上都长出了好多的人”“没放五分钟,风筝就挂到树上,但我们最后还是把它解救下来了”,吴婷用镜头记录下这些。封楼后,她成了B站一名UP主。视频发上去,有人发弹幕评论:“翻译一下,挂高数了,但又没完全挂。”

吴婷在2平方米的阳台上晒太阳

吴婷和很多同龄人一样,被困在寝室中,错过了这座南方城市的大半个春天。长达30甚至50天的封控里,他们只能在几平方米的寝室度过——来自新疆的李娜在东北上大一,她一直想看看“东北的春天”;腾讯会议App上,一个叫蒋薇的女孩对着屏幕,“吹灭”屏幕那头朋友点燃的打火机,接受生日祝福;即将毕业的林晓菲,工作面试被推迟,和朋友去伊犁旅游兼过生日的计划也泡汤了。至于吴婷,她在电脑上给自己PS了一顿“大餐”。

这个春天对他们来说没有浪漫。对着窗外,他们无比想念春天的花和江南,想念美味的食物,以及远方的朋友。

一天晚上,两栋宿舍楼即兴开“演唱会”,合唱《素颜》

“抑制一下灵魂对自由的渴望”

一个晚上,有同学在阳台唱许嵩的《素颜》。邻近两栋楼的同学也纷纷加入,“很多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起挥舞”,成了一场即兴演唱会。吴婷自称“五音不全”,只是拍视频记录。但因为宿管阿姨劝阻,这首歌唱完后,“演唱会”结束了。

40多天的封控,让江苏的室友感叹“在坐大牢”。但吴婷擅长自娱自乐。这期间,她只收到过学校发的两个水果:一个橘子、一个苹果。为了“望梅止渴”,她在电脑上PS了一桌蛋糕、烤鸡、鸡尾酒、啤酒,“这是我解封之后要吃的大餐。”

男生的一栋宿舍楼出现了许多阳性病例,其他几百人都成了密接,被送到江苏、浙江隔离。吴婷一开始有些害怕,但很快,她又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学校封校后,学生们连续做了7天的核酸。吴婷站在操场中间,用手机拍下这些场景。镜头里是围了整整一大圈的长队,“每天都在做核酸的队尾”“吃早餐的时候,外面也在做核酸。我吃完早餐了,人还越来越多了,我就不应该吃早餐。”封楼后,在那个只有2平方米的小阳台上,她开始仔细观察“停止下来”的世界。她拍摄了很多情景——开摆渡车送饭的志愿者,骑摩托车巡逻的保安叔叔,树林中追逐打闹的小松鼠,在草地上“听松树唱歌”的小猫,傍晚横贯天空的一道晚霞。阳台外,可以看到运河和对岸的工业厂房。

在校园里排队做核酸的学生

运河边简直是“一个动物园”。在那里,吴婷看见过白鹭、鹭鸶,还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尾巴就像一个开关,叫一下就摇一下”。她把此前拍的这些碎片剪成视频发上B站,成了新晋UP主。最火的一个视频,获得了47万的观看。

‎但也还是无聊。 受一位老师的启发,她申请成为志愿者,发放抗原试剂、发物资、做消杀,还要给同学们打开水、送饭。 一升开水并不轻,装在塑料筐里的饭更重。 “有的同学住7楼,要一次搬30多份饭上去。” 吴婷说,“我们都是女生,而且穿着防护服,搬上楼很容易出汗。 ”饭后,志愿者们还得负责回收湿垃圾。‎

吴婷在阳台上拍摄的运河

“其实大家还挺乐意当志愿者的,我们寝室四个人都当过。”蒋薇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大学读书。她说,每天晚上,宿舍楼的应急志愿者群会发一份共享表格,大家在上面报名,填写联系方式,然后加群。1000人的宿舍楼里,目前已有近350个志愿者,超过1/3。

她所在的学校,因为早前一些阳性病例滞留在校内,没有及时转运,引发了大家的不满。封校后,送盒饭也经常延迟1个小时。最初蒋薇会愤怒,也会吐槽,“封闭了那么长时间,感觉被压了很久,我会到比较私密的社交平台发泄一些怒气。”

发泄完了,她试着去理解,“作为学生,作为一个‘幸存者’,我的生活除了‘抑制一下灵魂对自由的渴望’以外,基本的方面都可以保证。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太大抱怨的权利了。”她也会看到一些比她更辛苦的人,“比如我们楼里面的阿姨,还有老师,他们的压力是肉眼可见的,我会替他们觉得很难。”

蒋薇所在的宿舍楼有1000多人,三分之一参加了志愿者

当初临时封校时,许多教职工都回了家,剩下的人数有限,校方没有足够运力把每顿饭菜及时送到宿舍楼。再比如宿舍楼的清洁工,以前有四五个,现在只剩了两个。有时送完饭后出现了剩饭,宿管阿姨会受到“浪费”的批评。蒋薇说,这种情况,可能只是统计时学生填错了数字,不是阿姨的错。

“愤怒的时候,不断地往上追溯,你会发现那是一个望不到头的追溯链。”继而,蒋薇发现,身边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用尽全力,拼了命地在想着怎么解决问题,“问题是一层一层这样下来的,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想到这些,蒋薇报名当了志愿者,把三餐从一楼搬到各个楼层,每个寝室派一个人出来领。接受采访时,蒋薇的寝室刚收到了一份物资——两包卫生巾:一包日用的,一包夜用的。

下大雨了,学生志愿者奋力运送物资

这其中,也是受到了一些老师的启发。蒋薇说,疫情之后,老师在学校“被当成苦力”。甚至一些院长,“也要推着三轮车送饭”。这让同学们感受到“共度时艰”的意味,“确实没办法,劳动力太少了嘛。能上的基本上也就全都上了。”

一位辅导员曾给大家发他的床铺——办公室里摆着的一张行军床——的照片。后来改善了一点,搬到一个房间。“比我们寝室还简陋一些。”蒋薇记得。她因此觉得大家还是“得团结起来”,大系统的问题,个体难以解决,但可以尽力做好身边的事。加入到志愿者队伍中后,她又从同学身上受到了鼓舞,“很燃。你看他们真的是没(获得)什么好处,但是都在付出。”

现在想来,封楼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真的就是想见见天日。”蒋薇说。

隔离

任霞不只见不到天日,她甚至已经很久没去澡堂了。不久前,一位女老师在群里发了一个小tip,教大家如何在卫生间用热水每两天擦洗一下身体。

宿舍楼封了,吃饭实行订餐制。开始的一段时间,志愿者送的饭菜收费。“一份15块,早餐5块。”但任霞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封校之后,她的作息变得不规律,因为“没有一个迫使你规律的东西”。她想尝试规范作息,但做不到。“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她不吃午餐、晚饭,用零食代替。原因之一,是前段时间食堂的饭菜质量不好。“可能是物资供应问题,有同学发照片反映,盒饭的菜里出现过虫子、烟头。后面应该有改善,但是我就没再吃了。”她总是睡到中午,起来吃点学校发的泡面。

封楼后,学校的天猫超市提供订单配送,但库存有限,大家只能在小程序上跟团抢购。必须以楼栋为单位,“团购到一定数量之后才起送”,然后以楼栋为单位送到楼下。任霞唯一抢到过的一次,就是一批泡面。

因为物资奇缺,宿舍楼里出现了“以物易物”,甚至高价收购的现象。这其中,榨菜的价值最低,基本滞销,销路最广的是牛奶、咖啡。任霞用一些土豆丝换到过咖啡、可乐。这批土豆丝,是封校前一位贵州的朋友送来的。这种有点儿咸又带点儿辣味的小零食,成了“硬通货”,被迅速消耗掉。

还有同学做起了“倒卖生意”。“两个男生,一个负责从外面运进来,另一个负责在楼里高价销售——一桶薯片卖30,一瓶可乐卖10块。被举报后,他说是自己之前囤的。”任霞说,此事很快被校方发现并处理。

封控快50天了,泡面吃腻了,任霞现在只想吃肯德基、麦当劳和汉堡王,“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吃这些东西”。她也怀念过去那些正常的日子,“我想出去喝点酒,看看电影,看看剧,看《弗兰肯斯坦》、《基督山伯爵》。”

蒋薇所在的宿舍楼也存在洗澡的难题。4月初,有两位学生在浴室洗澡时感染,校方封停了一段时间浴室。14天后,安排大家分时段、分批去浴室,“两天一洗,每人可以洗30分钟。”遗憾的是,4月22日,这栋宿舍楼出现了一例阳性。

被封控的宿舍楼里,同学们会通过在线表格和小程序抢购一些物资——纸、水一类的必需品很好抢,但卫生巾以及饼干、奥利奥、方便面、火腿肠等小零食就难了。有时,寝室同学会分工,“比如说我就专门负责抢水和纸,其他同学就负责抢饼干这些。”蒋薇说,还有一个女生,自己没抢到的东西,让男朋友帮忙抢到了。

上网课时,蒋薇总走神,她能感觉到老师非常尽力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但效果还是不明显。更多冗长的日子里,大家会找找乐子——打牌、玩大富翁游戏、一起跳操,“还有跳跳抖音上面的小鸡恰恰舞之类。”但这些娱乐活动有时也于事无补,“想到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就会一下子特别难受。”

几天前,蒋薇过了生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陪伴”,本来是件很惨的事,但朋友和家人为她组织了一场小小的“云祝福”。通过腾讯会议App,一个朋友打开打火机。蒋薇隔着屏幕,“吹灭”了那只“蜡烛”。还有朋友送来了“低配版礼物”,比如把写好祝福的明信片拍照,发过来。那些文字打动了蒋薇,让她觉得挺温暖,“如果有选择,我肯定不会想这样过生日。但又觉得,这确实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

大学校园里,学生排长队做核酸

失眠

在寝室封了一段时间之后,梁晶开始失眠了。就算睡着了,也时不时做噩梦——一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的抗原试剂盒是两道线(阳性);还有一天,因为白天复习了刑法中的“恐怖组织犯罪”内容,她梦到学校里来了一群恐怖分子,“就像电视里那样,戴着黑头套,开枪射击。我就跑,很幸运没被打中,我躲掉了。”

梁晶很后悔没有在封校前回四川老家。

她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上学期,她经常去图书馆看书。没课的时候,早上10点去图书馆,可以看到晚上9点,期末甚至到晚上10点才回寝室。期末考试,她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稳能拿到保研名额。”图书馆能让她进入一种高度专注的状态,她希望保持这种状态。

但疫情1个多月后,梁晶发现,自己的学习状态出了问题。寝室里别的同学做事时,她就无法专注看书。

每天上网课,坐在电脑前,连桌子上摆的物品也对她形成了干扰,“老师讲老师的,你就做自己的,很容易随时‘摸鱼’。”此外,打开电脑她会习惯性登录微信,微信新消息的声音一响,她会情不自禁去看,“有时候又去看一下朋友圈,看公众号文章。”

她想,也许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情况会好些。但这不可能。毕竟此时,她的寝室里只有2个人,已经很少了。她也没法出门散心,“每天就在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晃悠”。

网络上的信息更让她无心学习——她总看到许多吃不上饭、缺乏药物、无法就医的人发的求助帖。这些信息让她严重焦虑,“真的很难受,越看越难受。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封了那么久,还是这个样子。”每日新增的病例数也让她惶惶不安。“我就觉得(疫情)好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事情。”她甚至对朋友说,“现在的形势看去,别说五月,可能到十月也不一定能解封。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义。”

4月15日,她刷手机刷到凌晨一点多——又看到了那些求助信息。她强迫自己入睡,睡了三个多小时后,自然醒了。

“我感觉整个人真的是不行了。”醒来后,她在一个豆瓣小组发了求助帖,“面对这样还将持续几个月的隔离生活,请问大家,我该怎么办?”接着,她又给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发了预约邮件,然后在早上6点多继续睡去。

“下一周,学校心理咨询的预约都满了。”心理咨询中心回复。这时,梁晶才意识到,可能与她情况相似的同学还挺多。但放眼看去,大家似乎都不会表露出来。

那个发在豆瓣上的帖子获得了160个回复。其中一个回复获得911人点赞,“很绝望。我也觉得现在这种趋势(继续)下去看不到头”。还有在隔离的大学的同学发来私信,建议她避开微博上的消息,“不要一直陷在消极的情绪里面。想刷微博的时候,就听听音乐、看看喜剧、看看萌宠、玩玩休闲小游戏之类。”这位同学还提议,可以尝试用抄写代替背诵,同样有助于记忆,“不是机械地抄写分类,记关键词。或者如果能出寝室,就去楼道、阳台背。”

最近,梁晶开始追新出的刑侦剧《猎罪图鉴》。4月15—17日,她还看了全球最大的音乐节之一Coachella音乐节,里面有几个她喜欢的歌手,如“盆栽”(The Weeknd)、韩国女团To Anyone。而她的失眠也在持续三四天后,有了好转。

“东北的春天”

新疆伊犁姑娘李娜总想看看“东北的春天”。到东北上大学后,她向同学们介绍过家乡果子沟五月大片的杏花、熏衣草。在她的想象中,东北的春天会更清爽、凉快,春天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这是李娜上大学的第一年。2021年9月,她从伊犁出发,中转乌鲁木齐、北京,独自坐了三天三夜火车才到学校。今年春节过后,她又是中转两次飞机,花了两天两夜到了学校。刚到学校一周,就赶上疫情,学校的确诊病例有数百人之多。

4月,朋友发给李娜新疆伊犁老家的花。此时她还没见到东北的春天

李娜的寝室是8人间。3月中旬,整栋楼的女生集体搬到校外的几家酒店,隔离14天;随后,又搬到隔壁兄弟学校还没开学的公寓楼,隔离7天;接着,搬到本校一所消过毒的公寓楼隔离7天。直到4月中旬,她们才回到原来的宿舍。

自从在酒店经历了14天的隔离后,大家就再没洗过澡。宿舍楼里,每层楼有三个厕所,为了减少感染几率,学校按照人数,给大家分配了坑位——“每15个人,使用一个固定的坑位”。每次出门上厕所,不仅要戴口罩,还要拿上一壶消毒液,“边走边喷洒地面,手碰到的地方,也要喷洒消毒。值班的志愿者会在走廊监督。”

志愿者坐在厕所门口的桌子前,每个进入的人都要先在本子上登记,再去指定坑位。

“迁移隔离”期间,让李娜觉得最艰难的,是吃饭。老师专门建了一个350人的新疆群,学校临时找了一家清真餐厅供应食物。餐厅距离很远,只有两个厨师,没有应对过如此大规模订单的经验和准备。因此,头几天,同学们吃到的米饭都是夹生的。

学校阳性病例数百,李娜和同学们离开宿舍,四次迁徙,实行“14 7 7”天隔离,最后回到原寝室

由于封城,老师只有一个通行证,菜品供应和采购变得困难。一开始学生拿到的饭,上面只有白菜和胡萝卜。老师也急,每天早早起床,开车到各个地方采购牛羊肉。餐厅师傅也总被催促,“每天早上从4点开始忙早餐,不停歇地准备午饭,两个锅不停地炒。”

类似的封控李娜在高二那年也经历过。当时她还在伊犁,学校禁止大家到校外吃饭,上学放学,都必须由父母接送,“父母都要在一个名单上签字。放学后,老师带队出校园,可能害怕学生到外面玩。那一阵,我们就跟小学生一样。”

李娜说,自己一半的高中生活都被疫情影响了。没想到,上大学后,又是一段接一段严密的隔离。每次转移地方,大家都要“全副武装”——穿好防护服,戴上护目镜、隔离罩,坐上大巴去另一个地方。

唯一一次没穿防护服,是最后一次在校内转移。李娜记得,那天天气不错,十七八度,路上停着运送防疫物资的车,没有树。那段距离不到300米,李娜隔着口罩,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4月28日,她所在的城市开始“逐步解除社会管控”。至此,学生们已经隔离了49天。但因全市每天仍有新增,学生也有复阳,学校并未彻底解封。但现在她们可以下楼洗澡了。

“一个学期就这么封过去了。”李娜说。

经过老师的努力,新疆学生李娜吃上了可口的饭菜

被打乱的人生计划

这个春天,林晓菲即将毕业。

今年,班上一半的同学选择了读研、留学等,20%的同学选择了考公,剩下30%选择工作。林晓菲是最后30%里的一个。原本,去年她打算去新加坡留学,语言和中介机构都准备妥当,但经父母一番劝说,她心生了退意,“虽说年轻人感染了跟普通感冒一样,虽说新冠后遗症比例很低,但我也不想‘中奖’中到自己身上。我不想冒这种风险。”

至于父母那辈人津津乐道的“喝茶看报”的体制内工作,吸引力也在下降。“好的岗位,哪个不是万里挑一?你去了就是当炮灰。差的岗位,你又看不上。”她看到网上一些帖子,说刚去基层任职的年轻大学生抱怨“一个多月没放过假了”。也有许多同学不再渴望进大厂,“网上很多互联网大厂裁员的新闻,应该是真的。”包括林晓菲在内,许多人投了宝洁、联合利华、欧莱雅等快消行业。但眼下,面试程序都被推迟。

“我们哪怕大两三岁,早三年毕业,(情况)也会大不一样。”林晓菲觉得“生不逢时”。

封校前后,校园里的花开了,如今早已谢了,长出绿叶,“作为毕业生的话,这是我们最后的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春天了。这种时候都在外面玩才对。”

她的旅行计划也被打断了。她的生日在四月。几个同学很早就开始计划毕业旅行——清明节去新疆伊犁玩10天,回来再交论文。一个伊犁的同学极力推荐。过年的时候,另一个同学就开始查资料做攻略。但眼下,显然不能成行。

正在读研一的陈飞帆也有自己的旅行计划——今年3月和朋友们去上海、杭州玩。她喜欢吃杭帮菜,“实习的好朋友去过浙江,给我讲过那边特别美。我就很向往江南的那种烟雨朦胧、古韵和现代结合的感觉。”

当时,从陈飞帆所在城市到上海的特价机票只有90多元,他们刚准备出行,两地疫情先后暴发。

如果没有疫情,陈飞帆原本可以体验到更多的“江湖浪漫”。

最近,她刚刚结束了第三轮封楼隔离。最长的一次,学校从12月10日封到1月24日,持续40多天。相比起来,最近5天的隔离,算是“不痛不痒”。

核酸检测已经成了陈飞帆生活中的一部分,“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她唯一期待的,是有时做核酸会发一些小贴纸奖励,“我们会先问一下有没有贴纸,有的话就会很开心地去做。”

封校期间,陈飞帆最渴望的是“火锅、烤肉、各种鱼”。校友们给大家捐了水果和馍片,“每个寝室一大箱,最后都没吃完。走的时候,送给食堂的叔叔阿姨了。”疫情的确拉近了大家的距离——平时在公寓群里,有人说头疼,就会有许多人帮忙找止痛药;有同学说肚子疼,宿管阿姨会说煮了红枣、桂圆、姜茶,请她带杯子下来喝。什么东西坏了,在群里报一声,很快有师傅来修。因为是临时封校,许多当天来上班的后勤职工没有带多余的衣服、鞋子。学校就组织同学们,给他们捐赠一些衣服、生活用品,“还给他们带去暖宝宝。”

校园里给同学们送饭的后勤职工

正是这些善意,让陈飞帆回忆起封校的日子,没有觉得特别难受。

3月7日至3月25日,全市第二轮封校又持续了18天。陈飞帆有些遗憾,没能在这个城市最美的时光里,和同学们踏青、野餐。学校所在的这座西北城市,有很美的春天——城西黄灿灿的迎春花,城南唐村的梅花、王莽的桃花,城北的樱花竞相开放。清明节假期,她抓紧时间,和朋友去逛了一下民族广场,去公园划了船。

从去年12月至今,当地大学生每天要汇报两次行程。“班级群里发一个共享文档,每天中午12点前、下午6点前要填写今天去哪儿了,还要发定位。不然,就会被老师在大群里@出来,给你社死。”为了不漏掉这件事,陈飞帆每天都定两次闹钟。

她还记得去年6月,研究生被录取后,她去武汉一家公司做新媒体实习,一起实习的有五六个同学。她们住在一家青年旅舍,成了很好的朋友。公司有双休,不加班,每天傍晚6点下班后,她们就出去玩,去江滩散步、坐轮渡。

青旅里充满了神奇的人和故事。大家会一起看电影、做饭。每人只要贡献一个菜品,就可以吃到武汉、河南、四川等“天南海北的菜”。

陈飞帆记得,其中有一个“社会大哥”——做生意破产,被追债,就躲在朋友的旅舍里,每天睡在大厅的沙发上。“他有文身,跟我们讲他被追债,还被切了一个手指头。他睡觉很沉,打呼噜也很响。”陈飞帆觉得很有意思。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真实、丰富的江湖世界。在这种真诚的氛围里,她感觉到一种人性的自由。

一起实习的一个四川姑娘和陈飞帆成了好朋友。陈飞帆生日那天,下班后,两人一起吃东西,又去江滩坐了轮渡,“两岸的灯都亮起来了,整个江城夜景非常美。”

陈飞帆在武汉实习时,朋友陪她过生日,在江滩轮渡上看夜景

她们原本计划实习2个月。但8月10日,武汉发现了零散病例,公司老板建议大家离开,以免被困,耽误开学。于是她们很快坐上了火车。

那位好朋友,去了北师大读研。去年10月,她捡了一片北京校园里的落叶,做成标本相框,寄给了陈飞帆。“我觉得挺浪漫的。咖啡、茶是她的最爱,我就给她寄一些花茶。”

跟青旅里的人也还保持着联系。不久前,一位义工发朋友圈,说青旅里那只可爱的腊肠犬已经生了三只小狗。“你就会觉得很奇妙,感觉你跟那边还有一些联系。”陈飞帆说。

陈飞帆在武汉青旅住宿时的腊肠犬

前几天,她看到“2022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的一首获奖作品《非必要离校》:“实习、挂号、雅思课,算是必要的吧?那,蹲守一朵飞檐上的云呢?捂回一袋板栗呢?被落叶淋上头发呢?坐两个小时昏昏欲睡的校车,去牵另一半的手呢?”诗的结尾说,“疫情让一切都变成了正襟危坐的必要。唉,人间是由无数个非必要组成的呀。”

那一刻,陈飞帆又想起了那些朋友。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实习生张瑛睿、曹年润参与了部分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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