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国瑞
在烟台,有一句流传十分广泛的话,说是“掖县鬼子、黄县嘴子、蓬莱腿子”。因为此话流传久远,一些人有意无意间,把它做为了评判这三地人的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认为“掖县人有心机,黄县人耍嘴皮子,蓬莱人能活动”。其实,这是一种误导,是因为对于历史缺乏深入探究而出现的误解。追本溯源,这句话与当年胶东人“闯关东”有着直接的关系。
数百万山东移民“闯关东”开垦荒地
东北是一片丰饶美丽的土地,又有着大片的处女地,同山东只有一水之隔,清以前就有山东人零星地进入这片土地谋生发展,至清一代“闯关东”成为山东人连续不断的活动,总数逾800万人。山东人闯关东一是走陆路经山海关进入东北,二是走水路经掖县(今莱州)、黄县(今龙口)、蓬莱的港口进入东北。因交通之便利,这三县的人闯关东更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之清代莱州人口急剧增加,人均土地连续减少,到东北谋求发展成为当地人一种重要选择。
闯入关东的三县人大部分开荒种地,逐步发家。清代三县贫民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东北,初到之时不少为旗人所雇佣,从事农业生产。由于当时土地所有者“旗人咸耽安逸,不知力作”,故“始而佣工,……渐向旗人佃种田亩,又多借旗田之名额外开荒,希图存身,旗人亦借以广取租利,巧为护庇”。随着旗人出租旗地,永佃制盛行开了,起初旗人将自垦地转租与民,或招民开垦,私收地价,并按年按垧收取租粮三二斗不等,谓之小租。及后民私垦,认旗为东,亦按年交纳小租,或钱或粮不等,均书立永不增租夺佃契约。有的佃户将租佃地再转租给别人,光绪年间吉林旗地已“大半归民垦种,而佃户亦辗转兑卖几至无可根查”。在租佃的基础上,旗人又将土地卖给山东等省移民,旗人典卖土地早在顺治时已出现,康、乾时达到高潮,嘉庆后典卖旗地更为普遍,吉林将军辖区内的旗地几乎典卖殆尽。这使得清初以来旗地上的农奴制得以削弱瓦解。
清代三县移民和其他鲁民还开辟了大片官荒,乾隆四十年在岫岩官荒上“有山东流来民人,偷垦地亩,私造房间”,经户部议准,仍着伊等居住耕种纳租,并令交纳地亩租粮米石。道光时政府在查办山东流民占种官荒时称:“山东省出海岸较多,登莱各属贫民往往前赴盛京边外,占种官荒,一次就有二三万人在此种地谋生。”咸丰后清政府开禁放垦,更多的鲁民涌到官荒土地上,其中有些人在放荒领垦过程中成了中小地主或自耕农。大片官荒被开垦,民地大量增加,政府的田赋收入也随之增加,解决了一定的财政困难。
莱州、登州移民和其他山东移民还垦辟了大片蒙荒。清前期奉省之北、吉省之西北、黑省之南之地是内蒙古哲里森盟,共分四部十旗。由于山东等省移民的开垦,被改置府县,设民官,分隶于东三省。蒙旗地是蒙古王公的领地,清王朝原禁其招佃,但蒙古王公贪图“高坐而致富饶”,“始招汉民为佃,任劳力,供租佃”。山东人最早开垦的蒙荒是郭尔罗斯前旗,即今之长春、德惠、农安地区。清廷鉴于“蒙古等不安游牧,招民垦种,事阅多年,相安已久,且蒙古每年得收租银于生计亦有裨益,是以仍令其照旧耕种纳租”,并设长春厅管理民务。
杜尔伯特旗境内清末民初仍流传着汤克音“垦田教稼之功不衰”的故事。汤克音,山东莱州府掖县人,寻父赴北,迷路至杜旗境内,从一尤姓山东人学会蒙语。并在此租地耕种。他把种地的技术传授给当地蒙民,更教以春粟、渐米、烹饪、饮食之乐,蒙人从克音学稼圃,“榛狉游牧之风自此为之一变”。山东移民不仅以自身力量开辟蒙荒,而且也影响了蒙人,“蒙旗之区亦多弃牧畜之俗,而从事于种植”,到清末,蒙古十旗已基本上变成了农垦区。
以登莱移民为中坚的清代数百万山东移民开垦东北的旗地、官荒、蒙荒而为熟地,今天的松辽、三江平原等产粮区在清代也已初具规模。虽然不能说所有耕地全为山东人所开垦,但耕地的绝大多数是由山东人民以辛勤的汗水换来的。清代移民对东北荒地的垦种,与内地经济连成一片,变为全国经济的一环,对我国农业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东北三省成了登莱人的经商战场
陆续进入东北的三县人也有相当一部分从事商业发展。三县人到东北经商已是很早的事,隋、唐、元、明时政府曾多次海运登莱粮食给辽东戍兵,仅洪武年间就达70万石。入清后特别是康熙年间及其后,山东商人到关外贸易的人数越来越多,形成了强大的“山东帮”,登莱之人,即蓬、黄、掖人又是其中的骨干。
康熙初年,在关外山东贾客很多,此时的商贾多为行商,不携家眷,获利即归。其时莱州人汤克音在开垦蒙荒而其父则在齐齐哈尔经商,他说:“官、商客此者,得资辄携以去,归故里值(置)田园,长子孙,为牖下终老计。今吾犹是志也,他日得巨资,必即归。”嘉庆时清廷对东北部分地开禁,在农业移民的浪潮下,鲁商也日渐增多,并定居各地,坐贾增加。经过上百年的经营,清末,鲁商在东北各城镇商业中均有实力,有清一代的东北大地,从乡村到城市,从内陆到边境,都有鲁商的足迹,并且以绝对的优势控制了当时的商业。在东北的鲁商中,人数最多实力最雄厚的是登莱商人。这里“地狭人稠,故民多逐利四方,往往致富,其商于外也,东北为多,京都次之,地距辽东数千里,风帆便利,数日可至,倏往倏来,如履平地,常获厚利,大贾则自造舟鬻,获利尤厚,于是人相艳视,趋鹜日众矣”。“东北三省更成了登莱人的经商战场了,大至都市、小到屯子和窝棚,全是登莱人。”
三县商人主要经营油坊、烧锅、粮食、杂货等业。经营杂货包括绸锻布匹、茶、糖、烟等日用品。在所有经营者中,登州的黄县人是佼佼者,在盛京城,黄县商人控制了该城的百货行业,早在康熙十五年(1676)前后,黄县单家村的单文利、单文兴兄弟二人在盛京城中街创办了天合利丝作坊,专纺绣花丝线,他们除在自设的店铺零售外,又派人到辽中、铁岭等地推销丝线,为了营业发达,还到苏、杭购进绸锻布匹,配合丝线销售,扩大了经营范围。当时八旗王公贵族讲究穿着绸锻,妇女尤喜爱绣花制品,单氏的丝作坊买卖兴隆。此后,又在盛京、法库、铁岭、辽阳、营口等地开设了20余处分号,营业项目增加了洋广杂货,嘉庆元年(1796)正月,单氏后代单于于将天合利丝作坊改称天合利丝房,资本两万元。丝房成了百货行业的代称,因为丝房中并不售丝,专贩绸锻布匹、中外杂货。日俄战争时天合利被洗劫一空,战后,单氏财东重整门面,改名为老天合丝房,至清末民初老天合发展到鼎盛时期,其规模之大、货物之全,超盖于奉天城所有商家,人们称颂“先有老天合,后有奉天城”。黄县人以外当属莱州的掖县人。一批掖县人在东北商界中摸爬滚打,最终成为东北商界的骨干和旗帜。张廷阁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张廷阁字凤亭,是著名爱国实业家,曾任哈尔滨代市长。他是掖县石柱栏村人,幼家贫,仅读几年私塾。青年时期去关东谋生,在海参崴一家茶庄学生意,很快熟悉了业务,能说一口地道的俄国话。后被同乡“双合盛”杂货店老板郝升堂看中,委以“双合盛”执事,掌握一切业务权力。在郝升堂的信任、重用下,他利用各种手段,广泛结交俄国军需要员,承揽生意,获取经济情报。1904年利用日俄战争、1906年至1907年利用帝俄两次增税的机会,大发其财。后来在海参崴雪特兰斯克街租地建房,扩大经营范围,在莫斯科、大阪、横滨、香港、新加坡等地派驻专人直接进行业务联系。“双合盛”遂成为资金雄厚、货物齐全、批零兼营的大型百货商店。
清末民初,中国民族工商业者倡导实业救国,张廷阁积极劝说犹豫不决的郝升堂和其他股东抽资回国,转商为工,发展民族工业。1912年亲自办理回国转工事宜。1913年在黑河设分号。1914年赴京买下捷克商人经营的啤酒汽水厂,改建为北京双合盛五星啤酒厂,由郝升堂直接经营。1915年又在哈尔滨买下俄商经营的制粉厂。1916年在哈尔滨买下双城堡制粉厂,并迁总帐房至该城,管理“双合盛”一切事务,张廷阁任总经理。1919年建哈尔滨双合盛制油厂。至此,“双合盛”资金全部抽调回国。此后又在哈尔滨创建大型机械制革厂,与人合资创办奉天航业公司。后又在哈尔滨正式成立“双合盛股份无限公司”,张廷阁任总经理。
以登莱商人为骨干和中坚力量的清代鲁商到关东开展贸易活动,促进了东北地区货币经济的确立和发展,清初东北尤其是吉、黑地区仍盛行物物交换的买卖方式,促进了土地的进一步开发、兼并及旗地制度的瓦解。东北输出品向以毛皮、人参等著称,然而自土地被垦辟后,农产品的产量急速增加,并渐渐取代毛皮等山货的地位而成为东北主要的输出品。这就促进了东北一些城镇工商业的繁荣,也加速了东北经济变成全国经济重要的一环。山东商人在东北经商交易,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山东部分人民的生活条件,鲁商每年贩运数万石粮食至山东,也赈济了山东民生,这些都缓和了山东地少人稠的矛盾,使得清代山东社会基本上处于平和状态,阶级矛盾相对缓和。总之,清代鲁商懋迁东北的结果,不仅促进了东北商业的发展和地方的繁荣,而且也加速了东北土地的开发,更加强了东北与内地的联系,有利于奠定东北迈入近代社会的经济基础,这其中登莱人当记头功。“蓬、黄、掖”人为骨干和中坚的“山东帮”在东北商业中的霸主地位一直延续到民国,当时东北大多数的商会中都有“蓬、黄、掖”人,相当多数都是商会的领导,这种状况至建国初期也隐形存在。对于这种状况,当地人内心不服又无力改变现状,就带着一种酸溜溜的心情编了一段带有贬义的顺口溜:“黄县嘴子,掖县鬼子,蓬莱腿子。”后来这段话传回胶东,传到山东,甚至全国。虽为笑谈,但这是对“蓬、黄、掖”人为东北商业发展做出的另类肯定和赞扬。有的人把它作为评判莱州人、龙口人和蓬莱人的标准,这是不公正的,也是缺乏历史知识的一种表现。
其实,莱州人多忠义之士,龙口人多儒商大贾,蓬莱人多将相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