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的电影,60年后的满座。
60年前的东京物语,竟是天下父母心。
小津安二郎(1903年12月12日~1963年12月12日)出生于东京,1927年成为导演,《忏悔之刃》是他的第一部执导作品。小津安二郎曾经被征招参与二战,甚至曾在新加坡成为战俘,战后回国,他的作品风格开始改变,以聚焦在庶民日常生活,诉说小人物心声的主题为重,他的电影有很多独特的风格,例如从低视角仰式的榻榻米式摄影、固定位置的摄影,都成为影响后世导演重要的风格。《东京物语》可以说是小津安二郎从影以来的生涯代表作之一,由笠智众、东山千荣子、原节子、香川京子、杉村春子、山村聪主演,背景设定在战后的日本,人民亟欲脱离贫穷,却在拼命生活的过程失去了原有的宝贵价值观,父慈子孝的观念不再,「家庭」观念也逐渐式微。
《东京物语》从平山周吉这对已逾60岁的夫妇准备行李要从广岛尾道市出发前往东京拜访他们的子女开始,长子幸一是名街坊医生,长女滋子则是美容院老板娘,纪子是次子昌二的妻子,但是昌二早在多年前战死沙场,三人在第一天都集合到了幸一的家,迎接父母的到访。但是天意不遂人,在第一个计画出游的周末,有个邻居家的小孩病情突然恶化,幸一抽不开身,两老只得待在家里,过了几天,来到了滋子家住,但是滋子生性吝啬,工作亦是忙碌,无暇照顾的情况下,孩子们安排了两老到热海的饭店居住并渡假,岂料这个度假胜地太过喧闹不适合两老,于是在隔天平山周吉去探视了在东京的老朋友,太太富子则来到了儿媳妇纪子的家,和纪子度过相谈甚欢的一晚后,两老就回到了故乡。怎么知道就在两老回故乡的当天,孩子们就收到了故乡捎来的电报,电报写着母亲病危的消息......
影片故事没有太多的高潮起伏,只是用淡淡的方式描写了一个家族的日常生活,但是在这些日常生活的互动之中,却能让观众感受到许多的省悟,想到许多的事情,甚至是不少的懊悔,平淡的画面中却展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饱含着灵魂与感情,电影一幕平山周吉和老朋友喝酒相谈的画面里,他的老朋友羡慕他的孩子们将材成器,但是平山却在酒后说出了真言,在这样孩子们各个都成家立业的背后,却是道不尽的心酸,父母亲大半生的劳苦,总是殷殷企盼着小孩们能够茁壮成长,将来有一番大成就,但是当小孩们依着父母的期待努力过后,生活却有了新的重心,每天在满满的工作中,没有什么空闲,甚至连父母的远道来访都无暇照顾,离巢的鸟回首顾盼父母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在邻居朋友面前看似风光,却有无止尽的心酸在心里蔓延,在家里只有老伴的相互依靠。
电影中,富子太太最后丢下平山先生先行离去了,在告别式后,平山先生独自一个人站在黎明之下,看到儿媳妇来找他,煞无其事却是充满悲怆的说了一句黎明真是美丽,那种失去另外一半难以接受的痛苦,令人看了都不禁怅然,然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感到时间的漫长与难耐暗自哭泣。
我很喜欢影片里观光巴士导览的趣味画面(游客头齐向左转/向右转很有趣,而影像也在无形中也凝结了时代的记忆。从烟囱/钢构的东京,庙寺代表的郊区,火车的特写,1950年代男女性的装束……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真的不是随便说说,趁我们能行孝之时就该即时表示出心里的爱,即使方式很原始,力量很微薄,对父母来说都是来自子女最珍贵的回馈,否则就像影片中那句:当你想孝顺时,母亲已不在了,到时拿着褥铺到坟墓去也没用。
《东京物语》片头起始于两夫妻在老家与邻居妇人的寒暄,结束于丧偶的父亲在相同空间再次与妇人对话,同样场景,刻意在画面上保留了原本老母亲遗下的空白空间,最后镜头止于老父的孤单身影,搭配音乐的流动,充分传达丧失伴侣的寂寥情绪。同样的音乐,在老母亲带幸一儿子出去散步时,凝望小孙子时的感慨:等你当医生,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和奶奶尾随顽皮孙子的远景,同样流泄出丰富的情感。
影片给我印象最深的人物是纪子,这位年轻守寡的二嫂,温和有礼,孝顺体贴,为人着想,懂得自省,几乎完美的内在搭配典雅的外貌与笑容给人一个非常良好的印象。同时又觉得她挺可怜的,尽管丈夫已经离世8年,纪子家里却仍然放着丈夫的照片,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还要面对枯燥的工作,尤其是笑容中隐藏着一种很难读懂的伤感,不免让人产生怜惜之心 。相信纪子也是很多人心中的贤妻形象,尽管她长相不是特别美,或者说一般吧。
本以为《东京物语》是一部用儿子与女儿对待老父母的种种反应,来看日本二战后,经济发展导致父母子女情感疏离的问题(人口外移);直到剧中的纪子对小姑京子如此描述滋子(京子的二姐)行为:「人长大离家生活,免不了会跟父母疏离,滋子没有恶意,只是任何人都最重视自己的人生罢了,京子年纪还小不懂,人迟早都会改变」;京子不满的说:「每个人都会改变?就连嫂子妳也是?」,纪子笑着说:「是啊,我也会改变,尽管我努力不让自己变得太多」;京子无奈的说:「啊,我真是讨厌这些人情世故。」
纪子和京子的对话,让《东京物语》不致沦于「百善孝为先/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宣扬之作,反倒呈现出极为宽大与包容的胸襟,温柔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纪子还说了一句:「任何人都最重视自己的人生」,绝非批判,而是坦承生活中必然存在的种种遗憾。老父亲把妻子珍藏的怀表送给媳妇纪子,亦是个极有情味的安排。怀表之于时间之于记忆,纪子怀念她的亡夫、老母亲怀念战死的次子,纪子继承老母亲的怀表,点出两人对「故人」难忘的相似之情。怀表之于时间之于前进,时间不会因为死亡而停顿,老父亲把怀表送给守寡多年的媳妇,便有鼓励纪子走出伤痛,勇往前迈的动人意义!
一列火车,从乡村驶离,到了城市,作在火车上的纪子,把富子太太带了三十年的手表握在手里,象征着孤独生活在乡下的老人,心中的那份爱与关怀,被紧紧握着带到了城市,串连起了孤单的父母与离巢的子女彼此的心,即使时代再怎么艰辛,未来的路再怎么难走,有父母的爱与支持,我们永远都能坚强而勇敢,但也别忘了,往前翱翔的过程,也不忘偶尔回过头来看看那个温暖的巢,和那对无论如何会拥抱着我们给我们依靠的人们,我们的父母,谢谢你们。
几段《东京物语》的对白让人印象深刻,特别记下来:
纪子:「我没有经常想起你儿子,尽管你们以为我有,我经常几天没有想他,有时我觉得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感受到一种寂寞,我的心似乎在期待什么…」
老父亲:「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在她在世的时候对她好一点;独自生活,一天会显得很漫长的…」
一个是寡妇压抑下的自我剖析,一个是对生命无常的慨叹,两段对话同样真挚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