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首漂大界河之第六章:三过三江口
【传媒文旅类话题】李兰颂:《首漂大界河——探秘黑龙江》第六章:三过三江口
1993年7月24日,星期六,傍晚有雨。不知道说的什么理由,总之是跟报社和部里请了假的,相对一段时间,撇开了任副刊编辑的版面,当一回彻底的记者去了——编辑和记者都应该体验,副刊亦如此,新闻亦如此。我以为。
上午,妻子岳闽去购物,打点和丰富我的行装,连续太长的时间里,张子扬三更半夜打电话,一整宿一整宿的。终于,她从今天起好长时间,不必整宿听我们通电话了,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和幸福;但我的出行,毕竟是远足,将会使她有新的担忧和困扰,这是一定的。
中午,相声演员刘流来接,到位于香坊区的一家烤鸭店为我饯行,每有活动都是如此,朋友们比我自己还当回事。席间,有哈尔滨电视台编导孙伟、张英杰,文化局司伟(他给了我1100卢布,说,也许能看一场电影),这是我和刘流共同的朋友;还有中国曲艺家协会的一位朋友,这是刘流的客人。刘流用这同一时空招待了两拨客人,一是践行,一是接风。
下午,返家后给还在幼儿园里的儿子打了个电话,不知道应该和6周岁不到的孩子说几句什么,但总觉得应该打个电话。哈尔滨出版社编辑李荣焕为我计划出版的书《兰颂特写》签约事来访,我的这本文艺通讯和人物专访合集就此定稿,已经弄了大半年,一定是待我从黑龙江回来,书已制版无法再作较大改动。请贾宏图作的序《“文化味”及其他》,他本人就是一个“文化味”十足的记者作家。
晚间,21时整,孙伟一家、阎琳一家为我送行。阎琳,这个哈尔滨医科大学毕业的少校军医,坚持为我带上不少的药品,对于我这个平日里不吃药的人,也只能半推半就了,我想也许张子扬、张茜荑此时需要,带就带吧;王永强开车送我们去哈尔滨火车站,在贵宾候车厅门口,与岳闽等告别,还真有些伤感,不知此行将会遇到怎样一些麻烦和考验。
进站,我和黑龙江省旅游局办公室副主任姜一海、边境旅游处处长吴文治进入硬卧车厢后,只是寒暄几句,很快就都睡了。
我们只有一面之识,什么话还都不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无法太深地交换意见。比如,我的这张火车票谁给报销,姜一海总想问清楚又不太好开口,几十元钱的车票钱,毕竟是由他用公款垫付的。
所以,姜一海竟为一张几十元的火车票提醒了我一道,而我又担心由于我的让步和妥协,使双方的合作以及承诺改变了君子协议的初衷,更多更大的账倒因此无法算了。于是,我硬着头皮也要等见到张子扬再明确表态。
至于出境的钱就更多了,还涉及美元和卢布。这真是:一个团,几笔账,实难算,不便说。但我们毕竟带着此次一行8人出境的护照,准备一起出境,就该达成共识。
这也正是首漂一个月来,我们反复交涉的一项成果。从完全没有关系的单位和个人,短短的个把月时间,到现在一起组团出境,确有首漂队并摄制组的感召,更有黑龙江省旅游局的主动,也不能不说这是改革开放以及市场经济带来积极性以及新气象。
由哈尔滨市至佳木斯市,是我许久想访问过的一条线路。当年父辈们,由松花江溯江而上,即佳木斯市、哈尔滨市、吉林市;张闻天初任中共合江省委书记,李又然是合江省文化工作领导小组成员。而后,很快,李又然任哈尔滨大学文艺学院院长、主编《文艺》周刊;至1948年11月2日于吉林,全东北解放的一天,李又然写罢《〈国际家书〉初版后记》才二十几天,成书就邮寄张闻天面前——“让这个集子给我今日以前的习作来一个结束。而结束是开始。‘深入浅出’‘平易近人’是我今后在文字表现上努力的目标。”其时,李又然正主持筹建吉林省文联、鲁迅文艺研究会,主编吉林《文艺月报》;张闻天为中共中央东北局常委兼组织部部长,并任东北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
7月25日一大早,火车开到佳木斯站,佳木斯市旅游局局长来接。大概在车上,我们谁也没能从容地洗脸、刷牙,就由火车站直接到饭店用早餐;之后,我和姜、吴二人以及黑龙江省国际旅行社驻佳木斯分社代表任先生(任是前任旅游局长,徐发任中共佳木斯市委书记后大动市属局级班子,任被免职,任此闲差,对组团出境俄罗斯颇有经验),由佳木斯乘一辆伏尔加牌小轿车直奔同江。
我们真是风尘仆仆,途经桦川、集贤、富锦等县,临近中午时分抵达同江。旅游局搞接待真是在行,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在同江,这时只见一位女干部出现了,她是新任佳木斯市旅游局副局长,哈尔滨师范大学政治教育系毕业,一个纯粹学马列的,搞地方党史许多年。
1993年7月25日12:30: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漂流黑龙江文化考察体育探险队并电视专题片摄制组在同江会师。
大胡子张子扬、小平头张茜荑一行乘大客车由萝北赶来⋯⋯大客车顶上用绳子拴着漂流艇,尘土四起,也算壮观。
那日骄阳如火。同江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堵在饭店里采访我们,其中的女记者,圆脸儿,大眼睛,介绍当地情况,举出数据,如数家珍,很有些魅力。你即使饥饿着,也会集中心力听她叙述——人杰地灵的同江往事。
“拉哈苏苏,有人立说是赫哲语‘老屋’之谓。其实不然,在这个词里既没有‘老’的含意,也没有‘屋’的含意。拉哈,只有两个意思。一为淮头鱼;一为挂泥草,即盖房子的原料。满语、赫哲语互通。拉哈苏苏,译成汉语为淮头鱼之乡。”关于同江,最早的称谓,研究者考证得出如是说。
饭店没饭。我们分好各自房间,向着同江市委和市府驻地走去——那边有招待所大食堂。我们三过三江口,都在这里受到当地党政军负责人的热烈迎送,洗尘或者饯行:我们还在里与同江市少数民族文工团演员们联欢,那感觉是异常振奋和无比畅快的。
午餐风味十足。我们的心里和眼里,大葱啦,豆腐啦,大酱啦,炸鱼啦,比肉蛋类食品更为欢喜⋯⋯大家还抢剥着大蒜的皮,整瓣整瓣地嚼着蒜吃,一点都不嫌辣,风餐露宿数十天里维生素最要紧,某种程度更是为了预防胃肠感冒。
晚饭更为丰盛。我们与人大政协会并餐,还和少数民族文工团演员们联欢。之后,我们又被邀请去一歌舞厅跳舞,还在我们住的饭店酒吧喝了咖啡。这一切都使我们觉得边陲小城与中心城市别无两样,只是这一带即边境地区特别容易停电。我和大胡子队长兼导演的谈话就是在酒吧黑影中进行的,而我与赫哲族金花相识也是歌舞厅里摸黑的时候。
后来我得知,同江市有BP机的历史起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这表明通信现代化程度和当地开放程度。“我26岁;直拨号刚放,公司7个人,有5人带BP机;买卖不错,对俄尤其西伯利亚易货;这辆汽车,我自己的⋯⋯”一位生意人,这样告诉我。
中共同江市委书记,向我们介绍当地情况的时候,是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我发现,首漂队并摄制组的几位伙计肯定听得云里雾里的了,直犯困,犯迷糊;我们20几人驱车前往码头,再听市委书记讲话,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倒是格外地增长了记忆力,那些数字也不显得多么生疏和枯燥了。“新开辟后,有17万平方米,属于滚装码头、深水码头,全年吞吐量也由20万吨增加到100万吨了。”书记这样说,我们随着他的指点,在码头货场上,一会儿跳到钢材垛上,一会儿站在木材垛上,异常认真地拍摄电视片。
同江码头显然是个天然良港。松花江水的巨大力量直接冲刷这里,使岸堤淤积着泥沙,水流由东西走向变成为南北走向了,江面开阔,岸齐水深,枯水期也不怕。市委书记开口讲道:“1936年以来最大一次枯水,船往富锦、佳木斯去均被阻止了,小船也过不去,可是,我们同江港仍然能接待俄方3000吨货轮,船还可以在岸边舶位。目前水位属于正常,水深为7米,最多时容纳过16艘大货船。700多个商家云集同江,有台湾、香港的商人,还有新加坡和泰国的商人,都利用着同江港与俄罗斯进行贸易活动⋯⋯”
“拉哈苏苏毗临松花江南岸,北即黑河口,实为扼要咽喉,拟于此处添设知州一员,名曰临江州。”此奏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奉朱批”( 《政务处吏部会奏议覆吉林将军达等奏请增改三姓吉江两省郡县折》,载《东方杂志》,第三卷,第四期)。清朝,这里为三姓副都统辖地,吉林将军达桂奏称。
“设治顷,以地当松黑两江之汇口,故名临江。”(《鸡林旧闻录》,页十四)。“宣统元年(1909年),升临江州为临江府。( 《清代地理沿革表》,页二十四)。“民国二年(1913年)三日改县”(《中华民国行政区域简表》,页一九二)。民国三年一月(1914年),“因与奉天省临江县重名,改名同江” (《东三省记略》,页七十五)。
更早,在明朝这里属可木河卫。据《明太宗实录》卷八十四记载,可木河卫设于永乐十年(1412年)八月。治所在今同江市东之可木地方。该卫与明王朝的隶属关系直到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满文老档》中还有记载。
历史地理相关,延革走向自然。首漂队以及摄制组的全体人员突然感到:我们关注世界的程度远不如世界关注我们的程度,我们经常是把这里看得多么偏远那里看得多么陌生,而从历史到现实,在我们中国的领土上哪有一寸土地不曾被文字记载着呢?在同江市,书记和市长领我们参观了一座红砖房,那破朽的旗杆证实这里曾经是英国人杰尔任关长的海关,那深刻的弹洞说明这里发生过民主革命最为激烈的战斗⋯⋯这里还当过县委会所在地,如今已改建为赫哲族博物馆。杰尔的曾孙罗伯特从英国来到这座红砖房,他要在投资购买和修复建筑物的同时,兴办诸如展示和经销一类的实业。尽管这个英国佬小伙子至今尚未前来充当合法纳税的生意人,但他的经济头脑已经明显到位,他至少敢从大西洋一步跨到黑龙江来。
可是,就在首漂队及其摄制组进行文化考察体育探险期间,1993年6月24日龙客204首航哈尔滨至哈巴罗夫斯克,欣喜待航的船员们只等来两位乘客。也就是说,直到这时候,还很少有人知道水翼艇比内燃机车走捷径速度要加快许多,更多的口岸有更多的走法,绕道三昼夜不如切半径几小时。其实,从1987年国务院批准撤销同江县设置同江市以来,这里发展很快,尤其口岸功能甚为齐全,成为被世界所瞩目的边境贸易集散地和中继站。一个同江口岸对三个包括比罗比詹、哈巴罗夫斯克以及共青城口岸,年过货额度数十万吨,贸易前景非常看好,而且正在筹划兴建铁路和机场,从三亚至同江的国道也开始施工,水、陆、空立体交通格局必将实现,大动脉贯穿于黑龙江至海南。
七天后,我们从下列宁斯科耶返回同江那天,黑龙江省旅游局和佳木斯市旅游局有两名副局长已在饭店等待,他们准备陪我们一同去街津口和抚远。首漂大界河,探秘黑龙江,越来越多的人集中在和关注着同江。很快,我们更把认识同江市和接触同江人的心绪归纳到最为明晰的一点上,竟在无意中发现这里有那样多的领导人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共同江市委书记曾就读数学系,难怪他十分喜欢列举数字;中共同江市委副书记、同江市人民政府市长是政治系毕业的,以后他在我们一起出境去下列宁斯科耶的船上没少交谈;而另一位副书记则在教育系和体育系同时学习并取得本科毕业文凭,后留校为学生处长、国家级乒乓球裁判,现在此地挂职锻炼⋯⋯
三过三江口。此前是会师同江。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有人以为,我写会师同江,是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其实,并非如此。
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漂流黑龙江文化考察体育探险队并电视专题片摄制组,由北极村,至东天边,来到了同江,只走了中俄界江的大约六分之五的里程,假若按整个大流域对待,这六分之五的里程,即使再加上那六分之一(同江至抚远),也只是一条线。而黑龙江大流域应该说有多么的宽阔、广袤啊,是任何一个点、任何一条线所难以完整表现的。黑龙江大流域是一个又一个面结构而成的立体世界、多维空间。黑龙江大流域永远也写不完。
大胡子队长兼导演在漠河和塔河的时候,都在电话里向远在哈尔滨的我,透露了拍摄的意图。当时,我们是想把漂流作为载体,赶在黑龙江架设公路桥之前,抢拍诸如:大界河第一哨(边防哨)、大界河第一站(水文站)、大界河第一村(北极村)、大界河第一镇(黑河镇)、大界河第一碑(与瑷珲条约有关的碑)、大界河第一家(抓吉镇上的唯一住家)⋯⋯
这只是我们在城市里的突发奇想,是由最初印象中得来的开始构思。直到会师同江,在向东天边抚远进发的时候,第二次出境访问俄罗斯的前一天,就要三过三江口了,大胡子队长兼导演和我在饭店酒吧的交流,我提及过的因停电而在黑影中的谈话,无疑已在心中燃亮了一盏灯,这就是对黑龙江的重新认识和看待⋯⋯
“白山黑水、五方杂域的黑土地,是世界上仅有的三块黑土之一,它又拥有了除长江、黄河之外中国的第三大河流——黑龙江,”大胡子队长兼导演把黑土和黑水联系在一起谈了,这种认识是经过痛苦的磨砺而终于得来的。他说,“黑龙江,是全球最长的天然界河,又是中国少有的在冬季以固态呈现的大江河。”
他进一步说,讲到了渊源的问题,“自古以来,这方水土曾杀出了‘入主中原’的骁勇将帅,也唱出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旷远牧歌。这里啊,这方水土,已经没有了‘水寒常自冻,山老竟无名’的凄然,褪尽了‘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悲壮。这里啊,这方水土,新中国奠基石转折性的三大战役由此而起,新中国的重工业基地由此而兴,新中国的农业机械化由此而成,加之曾有十万官兵和百万知青把青春乃至生命奉献于此⋯⋯”
那一夜,我记得,停电时间很长。我们两个的带有交换性和小结性的漫谈,为胜利抵达目的地抚远,为第二次出境访问俄罗斯,为三过三江口,着实是敲定了一个新盘子,若没有这步棋,很难想像日后的棋子该是怎么个走法。所以,我说,会师同江⋯⋯
第一次过三江口,是由同江去下列宁斯科耶。船上有极为健谈的那位中共同江市委副书记、同江市人民政府市长。他显然是常客,于中俄界水间常来常往,又是当然的主人,说得皆为尽地主之谊的承诺式语句。那两天起用新卢布,就此我们在船上采访了他,请他谈一谈看法,他迎着江风,大声地讲了许多边贸——包括国贸和民贸情况,当然,多为他亲自谈判并达成的项目,他的政绩。“看,”他向南岸指着,机船“突突”地前行,并没有为此减速,岸上瞭望塔顶有一白色横匾——写着“三江口”三个大字。我们由松花江进入了黑龙江,这是令人怦然心动的,因为,这里,黑龙江的主航道,就是中俄国界,所谓的界水。
同江——三江。机船到了三江口,我不由的问自己,三江包括哪三江?松花江,黑龙江;还有呢,什么江?我原以为是乌苏里江,显然有误。因为在三江口,是南北走向的松花江与东西走向的黑龙江汇合,这与乌苏里江相距甚远。由下列宁斯科耶返回同江那天,是阴雨又寒冷的下午,但风雨中醒目的“三江口”的红字白地牌匾,再一次像一个大问号似的悬挂于我心中和大脑里。这是我们第二次过三江口。
待我们返回同江时,副队长小平头等三人已驾着橡皮艇奔街津口方向几天了。我们拍大界河专题片这一组,要从这里第三次过三江口,也到街津口去,那里有著名的赫哲族自治乡。在奔街津口去的机船上,有那位哈尔滨师范大学在此挂职锻炼的中共同江市委副书记,有黑龙江省旅游局和佳木斯市旅游局的两位副局长,还有赫哲族金花齐艳华⋯⋯
前一日,在同江,市委书记孙开纪领我们从参观码头开始,然后拜谒了烈士陵园,向章竞华烈士墓献花,又去采访赫哲族博物馆⋯⋯当天晚间招待舞会,我正式认识的赫哲族金花齐艳华。此前只听她唱过歌、看她跳过舞,都是民族感和艺术感很强的情绪化创作,是极有生活力度和底蕴的个性化表达。
我与齐艳华,是在同江歌舞厅那夜认识并约定的;她邀请我跳舞,我不会,我说,可以谈谈,待去街津口时,我再决定怎样写她。此刻,在去街津口的船上,她给了我她的简历,并同我边吃西瓜边侃大山。我们是在内舱的贵宾舱里,其他人却站在甲板上或顶层的凉伞下,我暗自觉得当记者搞文字确实苦,这时候还在忙,而观望大界河景致的那些人,此刻真是风光。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赫哲族金花,可以听到她的呼吸的声音,闻到她长长的黑发的芬芳;看她纯真、明亮又黝黑的眸子,听她娓娓述来的谈吐,与她载歌载舞时的健美身影形成对比,我发现了一个腼腆和一个泼辣的她⋯⋯不知道她属于哪一个?
我第一次这样近地采访一位年轻貌美的少数民族女演员,不得不经常有意地躲避视线,一边听她介绍情况,一边看她个人简历:
1980年,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
1981年,考入同江市少数民族文工团;
1983年,参加第一届黑龙江省少数民族文艺会演并被中国舞蹈家协会黑龙江分会吸收为会员;
⋯⋯
至1992年,参加第三届中国艺术节,还荣膺民族之花大选赛赫哲族金花奖以及最佳表演奖;
⋯⋯
“先在哈尔滨比赛,叫雪花奖;之后去四川,比金花、银花、宝石花,真是前途莫卜。结果,我获得了赫哲族的金花奖!”齐艳华告诉我。她看着滔滔的江水,作出比赛时回答问题的样子,并且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地说:“我当时对答如流地告诉评委,赫哲族人口近4000,大多生活在黑龙江、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流城;像同江、街津口、八岔,还有饶河一带,有很多的赫哲人。我的前辈们,过去打鱼用桦皮船和渔叉子,没有其他渔具;住的地方呢,是撮罗子和地窨子。”她看我集中心力地在听,就得意地频繁使用舞蹈动作继续讲述似乎全部的光荣事迹:“我们被邀请去了中央电视台,56个民族的金花都去了。开始,我们由四川到了广东,可能要去澳门。突然有消息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要拍我们。好啊,身着各自民族服饰的56个姐妹,高兴得了不得,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去中央电视台,是民族的光荣啊!到北京,先排练。一个月后,进演播厅。舞蹈编导是边兰星,总导演是张子杨,还给了我两个大特写呢!”
正当我被赫哲族金花,说得满脑子是蒙太奇镜头,中华各民族舞蹈语汇的时候,忽然听到船舱顶端人们大喊:“三江口!三江口!三江口!三江口!”我们跑到了甲板上面,观看这似乎迎接日出的场景。“三江口汇合点很美。”齐艳华对我说,她似乎意犹来尽,能说上几昼夜:“只有到三江口,心情才特开阔;看到这大江川和大荒野,才能理解赫哲人宽阔的胸怀,知道我们是怎样生活和劳作的。”这是任何一个生长在大都市里的美丽少女,都绝对讲不出来的诗一样清丽又畅达的语言。江鸥在漂浮的小木板上休憩并啄鱼。我们,有的摄影,有的录像;有的从机船上放下漂流艇,要从较低的视点更直接地拍摄,松花江和黑龙江相汇的——两股并一股的潜流。
“知道吗?”说话声音“呱呱”的市委副书记卖起关子。“谁知道三江口汇合的是哪三江?”
我钦佩他的一大套劝酒令,我爱听他的一连串迎宾词,但对他的这个设问就像听他唱歌一样感到窒息,他的歌唱实在是通俗,声高而调偏,他的设问实在是高难,无人更知晓。当然,像他的劝酒令和迎宾词一个样,他的解释和破译完全可以认为是一家之言,允许添加一些水分的。
这时,整船的人,当地的,外来的,都听他说,听他说评书一样地说:“这三江口汇合的是哪三江呢?一曰:黑龙江,看,北面墨绿色的;一曰:松花江,瞧,南面深黄色的;一曰:浑同江,此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即这两江汇合的脖儿⋯⋯”说着,他清一下嗓儿,用双手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三江,三江口,三江平原,正是在这黑龙江与松花江泾渭分明的汇合处,即浑同江段形成的明确分界线上,由两个颜色的江水涌动着的宽阔畅辽的大潮,才真正铺展开黑土与黑水的大流域的大画卷,显示出奔向大海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力量与气魄,才万般诱人,更蔚为壮观。我们三过三江口,揭示了这里的秘密,公开的秘密!
三过三江口。前方目的地是街津口,著名的位于黑龙江南岸的赫哲族自治乡。这中间还有位神秘人物总在穿针引线,他似乎在做着很多准备,像是筹划什么盛大的民族性节日似的。后来我们在街津口黑龙江边坐船头上洗脚闲聊时相识,我才知道他叫孙玉森,是同江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秘书长,承继着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在萨满舞中跳大神。一会儿夜幕降临,篝火晚会上,他将粉墨登场,此刻却悠闲平静着呢。
大神孙玉森这几天在着急地找寻二神乌·定格,因为只有大神没有二神的萨满舞跳起来是不带劲的。孙玉森还筹集着在篝火晚会上表演时必需的民族服饰和道具,男性服装多天蓝色,女性服装多大红色,既喜庆又刺激,加上丁丁当当从头到脚尤其腰部的那些金属饰物,在寂静畅辽的大江川和大荒野上,谁都会发现,一个少数民族村落人类优秀群体的旺灼且强悍的生命价值,以及觉醒意识所在。
说这话是在1993年8月1、2、3日,连续、紧促而热烈的三天,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漂流黑龙江文化考察体育探险队的冲刺阶段。也就是说,8月1日还在同江,8月2日已由同江来到街津口,8月3日又从街津口向抚远进发。我们无不为这里的质朴而特别的民风所感动,始终洋溢在激动和昂奋的状态中,对于当地人情风致的领略也更为深刻。
其实我们大家从接触到认识赫哲族代表性人物都挺早。很少有没看过电影故事片《冰山上的来客》的人,那么,这部名片的文学脚本的大剧作家,原名叫吴宇洪,就是赫哲族人乌·白辛。即使没看过电影故事片《冰山上的来客》,也该听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唱吧,乌·白辛的名字,像这支电影插曲一样,在黑龙江大流域被广泛地传诵着。乌·白辛,是赫哲族人的骄傲;只要是赫哲族人,都会向你介绍乌·白辛。
当我们下船,踏上街津口这个著名的赫哲族人聚居地时,欢迎的人们再一次向我们提到乌·白辛。他们纷纷说道,乌·白辛写的《赫哲人的婚礼》,在这儿拍过电影片和电视片,那场面可大啦。今天,事隔几年了,你们又来拍什么样的电视片呢?一定是看我们之中有人肩扛摄像机,他们才这样问的。于是,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就在今夜,赫哲人婚礼后的那个篝火晚会,该是对于主客双方都将多么重要的欢庆盛典呀!我们共同等待着那一肯定是难忘时刻的来临⋯⋯
8月2日中午,骄阳如火,处于江湾地带的街津口,完全展示在日光下,兼有渔村和猎户味道,还不失菜农的劲头。赫哲族,由建国初期的几百人发展到现在的数千人,在祖国大家庭中堪称优秀一族,仅街津口这小地方,就有好几位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晋京见过毛泽东主席。吵闹非凡的中午饭后,我们顺着当地见过毛主席的人、民族的艺术家、养大游艇的致富者和多子女考上大学的家庭,这样的线索,来转悠街津口。我们,一会几进砖瓦房,一会儿钻泥草屋,既渴又热,兴趣盎然;录音的录音,录像的录像,来一趟不容易,生怕漏下什么。
在一座四壁黝黑的泥草屋里,我们与当年见过毛主席的村支书握了手,他的外孙站在一旁,是个放暑假的小学生。画家尤勇贵的生活也很清苦,但他一心作画,别无他顾,我们看到他于1983年参加全国农民画大展,荣获二等奖的画《冰上人家》原作,这是国家文化部和中国美术家协会颁发奖状的。在养大游艇的致富者家里,那砖瓦房巳表明很不一般,他的几个孩于都上了大学,其中一个正准备参加篝火晚会呢⋯⋯
这里也有一个赫哲族博物馆,与我们吃饭的地方是一栋房子连接过来的。起初,主人并不欢迎我们参观,不想让我们拍电视,担心影响生意。后来,只允许我们少数人进去,大可不必买门票了。这是在旅游中经常遇到的现象,没想到在如此偏远的地方也会发生。生意经,总相通。
“我一张票卖两元钱。游客少呀,国内客多,外国人也有几个⋯⋯”
69岁的个体经营者说着自己的这间博物馆。“我这里”,他又说,“如果是中国之最它就能算作世界之最,是鱼骨文化的集中展示地。”这是一种特别随意又特殊形式的解说,能使参观者弄个里外明白。“我想呀,赫哲族人口少(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赫哲族人口为4245人),有语言,没文字,是缺陷,老早就一天到晚地整起这玩意儿。展品,有自制的,有收买的,不容易,真不容易呀!”从这一点上说,我们的拍摄,倒是应该交点费用。
老人讲起自身经历:“江里的,山里的,从打渔到打猎,我都算是行家里手。岁数大了,想起打过的大马哈鱼,想起打过的大黑瞎子,倒觉得没啥作为。可你说吃饭的碗吧,赫哲语叫‘产力’,我就搞一只碗,赫哲人用的碗,大家也就知道‘产力’是啥了。用实物比照,语言不能扔,则成了我的夙愿。”不能说老人没有文化,这位老人无疑是民族学的专门家。“我认为,鱼骨文化过去就有,但保存、抢救、开掘这种文化是功德无量的,可能三五年就看出成绩。”在摄像机镜头前,我们鼓励老人说。
“只要到街津口,就得拍赫哲族。齐艳华陪你们从同江过来的吧,她就是这儿的人,管我叫舅;她妈,赫哲族的名歌手呢……”绕了一大圈,我们突然意识到总应该拜访一下赫哲族金花齐艳华的故里、老宅和家人,在船上和我说了一道儿话的她却执意不肯,吞吞吐吐、敷敷衍衍地谢绝了我们,至今也是个谜。
看,齐艳华搀扶着母亲由村里走来了。母女俩笑盈盈的,感觉不到有什么可向我们避讳之处,我们也就佯装无事过去了。还因为,此时巳近暮色时分,我们将提前用晚餐,而街津口的人们穿梭一样地忙碌着,各自穿着民族服装,聚集在江畔空地上。晚餐和午餐类似,都有杀生鱼吃,有醋和白酒,也是喊叫着进行的;只是午餐时齐艳华唱歌跳舞了,而晚餐时她尽心地陪着母亲。从路程上算,由同江到街津口挺远,加之总有演出任务,她与家人团聚显然也难。
吃杀生鱼,我喝了不少的白酒,却没忘一定要采访好即将出现的欢乐场景。我能够想像到这对于年老或年少的每一个赫哲族人有多么重要,却无法得知将会出现哪些情节和细节,而这些对我的写作有帮助。我邀请孙玉森到江边醒酒,他提出更好的方法,就是坐船头上洗脚闲聊。他告诉我,“乌日贡”——赫哲语喜庆和吉祥的意思,是渔猎文化——鱼骨文化和猎户文化的最大展示。乌日贡,包括文艺和体育两大部分,即将举行的篝火晚会主要是歌舞,有新编的和传统的。
中共同江市委副书记陈国明叮嘱有关部门保证晚间供电;人们找来木柴架起篝火。绝大多数是街津口人,他们在黑龙江畔空地上自动围起一个大圈,厚厚的人墙。主宾席一侧是条木长凳,两个方凳中间搭一块板,由街津口元老娴热地做着杀生鱼;串到竹签上的硕大杀生鱼,被拿到篝火上烧烤,围观的人们热烈地鼓掌。齐艳华被推举出来唱歌跳舞,这是她自己新编的,近似现代歌舞。而大神孙玉森和二神乌·定格上场时,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篝火晚会,达到高潮。
是夜,我睡在船上,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都睡在岸边小旅店里。以防蚊虫叮咬,船上喷了许多药,极为呛人,我被迫到船弦着实地吐了一场。回到船舱难以入睡,想到刚才篝火晚会,虽没有严格的编排和周密的导演,甚至都没有正式主持人,却是那样的波澜起伏,使当地人和外来客都同样地激动不已。
据说,这次活动被当地人称作:赫哲人婚礼后的那个篝火晚会,是最棒的乌日贡了。因为,在街津口以及赫哲族史上在此只有二例:一是拍摄《赫哲人的婚礼》;一是拍摄《首漂大界河——探秘黑龙江》。
与此同时,遗憾的是,担任主摄像职责的、胜利油田电视台的赵延龙,在篝火晚会上受到惊吓。他几乎病倒了,很长时间躺在船舱里。
“砰!”一声巨响。厚厚的人墙,熊熊的篝火;人墙越围越严,篝火越烧越旺。说时迟,那时快,巨响的同时,紧围篝火一圈跳舞的人们惊呼起来。还有人倒下了,是摄像赵延龙。什么原因?是赵延龙上衣左胸兜的气体打火机,因人墙过密篝火太冲爆炸;他却能在身体倾斜时下意识地死命抓住了贝德康姆摄像机。这又是多不容易呀!若摔坏了摄像机,沿大界河的考察工作将半途而废。再多的语言和文字,与音像设备的纪实效果相比较也是两码事。何况又属于单机拍摄,录像写真可是首漂中的首漂呀!
大家上船来慰问赵延龙,赞扬他保护了唯一而又昂贵的录像设备⋯⋯他呢,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的微笑,说,“这也是经验,这也是教训。不能随便带气体打火机,还敢放在心脏处?⋯⋯”是大个子尉平接替赵延龙完成的篝火晚会摄像任务⋯⋯
日后,作家贾宏图签名送我报告文学集《大江向洋去》、作家李汉平签名送我儿童文学集《追赶大鹿角》,我认真反复地阅读后,想起大神孙玉森和我坐船头上洗脚闲聊时讲过,贾宏图、李汉平先后到过同江,他都接待过,但绝没有招呼我们这样复杂。一录像就讲究画面,要求必须完全真实,靠语言讲述回忆不行,得由真人真事再现,服装道具化妆表演⋯⋯成龙配套,至善尽美。
他讲到萨满舞,即他作为大神和二神一起在篝火晚会上的压轴戏,一方面表现了往昔赫哲人求萨满跳神治病的情境,一方面显示了如今赫哲人那种英勇无畏的剽悍强健的气质⋯⋯这样的场景,非用摄像机不行。即使是照相机能这样好使吗?!我以为,很显然,赫哲人已经有了用现代化设施记录并传播本民族优秀文化的强烈愿望和明晰意识,这是了不起的!
再以后,大胡子队长兼导演张子扬,在长途电话里告诉我,赫哲族金花齐艳华在全国青联大会上拜访过他,他们讲了许多话。这使我再一次想到齐艳华,她并非仅凭能歌善舞才作为赫哲族青年代表的。我找来她在那个篝火晚会上的录像磁带,从她的歌声和舞姿中搜寻其对于本民族历史乃至现实的全新认识。看,赫哲人在喝酒,在打渔和狩猎,那端放酒杯和用鱼骨餐具的动作,打渔归来下船时,浑身是鱼鳞,用手抖落和磨蹭的动作;尤其冬日狩猎,脚上有雪,踢兔子的动作,打猎回来,满身是雪,连拍带擦的动作⋯⋯众多的赫哲族人在生活中特有的情绪和情趣,都潜移默化地浸透在齐艳华优美而地道的歌舞中了。
我想起我们在从同江至街津口的船上的谈话,齐艳华曾特别对我说过:“我搞赫哲族歌舞的采集和创编,是基于本民族所独有的,而其他民族所没有的。很原始的东西,我不可能直接获得感性认识,但我最深的体验是打渔船,那是我们赫哲族人的生命、生存、生产和生活的根基所在。我们若没有打渔船这生命之舟了,就等于没有了全部的生活来源。要知道,一切精华的长久存留,绝不是落后,本民族最原始的东西,能保留下来的肯定就是美!”我钦佩这位赫哲族女演员的谈话深度。
是的,赫哲人婚礼后的那个篝火晚会,给我极多难忘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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