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朱新建
文/江宏伟
作者语:
八九十年代,沪上商铺繁华,有尽职老者,戴治安䄂套,坐墙角高凳持喇叭,见可疑者入,示众人:“皮夹子注意”。新建进店,必有此声传出,周京新剃平底头,着暗灰皮外套,也似可疑者,再次传出:“皮夹子注意”。
“有意思”
“有意思”不贬不褒,又不得罪人。无论画得优劣,都会从好的方向去听,不暴露自己认识的深浅。
不隐忍敢直白,是新建的一大特点,但新建却是脑子急转弯的高手。据他说,他结交的一个女孩,陪他去看一个朋友们的画展。女孩说:“我对画不感兴趣,又不认识他们,多无趣”。新建对她说:“我只需向他们介绍你是新加坡开画廊的,他们就会重视你”,女孩说:“我对画一点都不懂,一讲话就露馅”。新建教,你假装认真的看,隔几张,有人看你的态度时,你就讲一句“有意思”。这句话细细想来,还真有中性,不贬不褒,又不得罪人。无论画得优劣,都会从好的方向去听,不暴露自己认识的深浅。
“有意思”先不下判断与结论,不把话说死,给日后留下回旋的余地。后来,当我遇到不在自己知识范围的作品,暂不作情感上的好恶判断,也不无限上纲的往思想深处,或观念革命上硬究,仅作“有意思”,也许真有意思也说不准。所以,至今无论对新建的画与人认同与否,至少新建是“有意思”的,让人不断想起他。
皮夹克
新建懂禅,“如饮咖啡,苦甜自知”,对新建而言只是先付钱再喝咖啡还是先喝咖啡再付钱的程序变动,结果没变。
有时想想,人还是有运气的。我与新建都当过工人,他比我更艰苦,是煤矿工人,阴差阳错机缘喜欢上画画。时间的巧合,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大学招工农兵学员,我是七四届,他是七六届,同属工艺专业;他是装潢,我是染织。毕业后都幸运的留校任教。
我们十多岁时,受得教育是“任何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但人的本性,难免会有自我身份与社会属性映衬下所滋生出的优越感,特别是在那个上大学的人数极少的年代。学生们喜欢出门时在胸口别上某某学院的校徵,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等待有人关注校徽的目光。虽然,自己假装显得若无其事,但心中难免有得意之感,如同先富起来的少数人开上宝马,奔驰渴求象征成功的“回头率”。
这类事,在朱新建身上似乎很难找到类似的迹象。他上医务室取点感冒药,会被“大妈”般的校医同情的询问“你们后勤工人很辛苦吧?”新建会答,“还好,就是修个锁,换个玻璃之类”。
九十年代新建也穿起了价格不菲的皮夹克。只是没有耐心梳头抹油,灰棕色的皮夹克,没有产生应有的价值,与后勤工人并无区别。而新建还喜上当时稀有的五星酒店喝上杯咖啡,点上一份甜点。新建的穿着,在南京北京去这些场所,全无问题。然而到了上海,就显尴尬。九十年代中期,因平山从北京荣宝出版社辞职去上海带儿子念初中,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因荷尔蒙的散发产生一些麻烦,到“租界”避避风头。所以新建常去上海。当然,平山成了新建的传播对象。
上海毕竟受过高等文明的洗礼,对文明消化力有极强的肠胃传统。八十年代末,我第一次到日本,遇到了去留学的上海人,就会热情的介绍“阿拉东京如何如何”。那种直呼“我们的”东京,不得不佩服胸怀的宽大,有世界格局。而在当时的上海五星级宾馆也是屈指可数,希尔顿与波特曼酒店所出入的宾客更是文明之文明,连服务生也是西装革履,也许只值二三百元,但体面。新建虽然脚穿如美国大兵的皮鞋,可不亮丽油光;而一件大几千也许上万的皮夹克,灰旧的如同仅有御寒功能,让尽职的服务生,保持了警惕。当新建拿起酒水单,要了咖啡与甜点,服务生马上改变原有消费完了再买单的程序,要求新建先付完钱再上咖啡与甜点。改变程序会让很多人备受侮辱的感觉,但从目的论的角度没有区别。
新建懂禅,“如饮咖啡,苦甜自知”。而假如新建将头发用摩丝喷一下,吹出一个得体的发型,或像有些时尚艺术家扎起一个辫子,将大兵皮鞋抛一下光,灯芯绒的裤子烫妥帖,那件价格不菲的灰旧式皮夹克就会恢复它应有的价值。自然就会先优雅的喝咖啡,吃点心,完毕悄悄的埋单,井然有序。性格决定命运,以新建的性格不会去改变此刻的命运,同样也不会受此待遇而感侮辱,暴跳如雷。对新建而言只是先付钱再喝咖啡还是先喝咖啡再付钱的程序变动,结果没变。一样能听着周边传来的《少女的祈祷》或《致爱丽丝》清脆的琴声,看着周围走动的窈窕淑女。新建懂得目的论,不会将身份的象征改变目的走向,所以,处处花红柳绿别有风味。并且新建在凌乱的破街也能将其运用自如,平山住在上海金桥改建的公寓房,周围有一些小巷,新建路过时被一个城管叫住。新建一头疑惑,城管说“能否将你那旧三轮车移开,妨碍交通。”新建潇洒的答道“这三轮车送你了。”这下轮到城管疑惑了。这些旧事,虽无在旁,但以我对新建的了解,深信不疑。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