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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凡沉默的真相

廖凡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成为现在的廖凡。

那些边缘角色,让他与时间和生命进行着看似无尽的拉扯,作为演绎者本身,廖凡承受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沉重。成为影帝后的他,却时常惦记着自己的本分。

与荷尔蒙呼之欲出的外表相比,廖凡本人常常是少言寡语。

他身上有一种克制的性感,那种分寸感刚刚好。这个男人就算沉默不语,也会让人感受到巨大的风暴与枭雄般的男性魅力,像贾樟柯说的:“他的身上有种雷电交加的感觉。”

最近正在热播的影视剧《沉默的真相》,斩获豆瓣9.2高分,剧情跌宕起伏,且有质感与深意。

它以小人物的悲痛与无奈勾连起社会的光与暗,每个角色在不同的时空里,背上了逝者未亡的正义之光。按照作者的原话说:“这是一场正义的接力。”

廖凡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位调查地铁抛尸案的刑警严良。

影视剧《沉默的真相》严良(廖凡 饰)剧照

“我挺佩服你们的,我以为我很孤独,但你们更孤独。”在与朱伟第一次见面后,严良这样说道。

那个场景看得人揪心,屏幕外的观众早已泣不成声,廖凡只是哽咽,克制不煽情。

影视剧《沉默的真相》严良(廖凡 饰)片段

他是理性的,面对为了正义坚守十年的江阳和朱伟,廖凡表现出来的不再只是单层面的感动,而是一种巨大的心疼。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廖凡演活了严良,他锋利的底色之下,是与恶势力对抗的坚定。

我们谈论廖凡,是谈论他本人,也是谈论他所带来的沉默与风暴。我们谈论的,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廖凡。

1997年,廖凡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

毕业时,同班同学任泉和李冰冰在演艺圈已有一席之地,日后的柏林影帝还籍籍无名。

读书时,别人忙着拍戏、拍广告赚钱出名,廖凡闷着头研究戏剧创作。他一直守在话剧舞台上,体会着角色带给自己的惊喜时刻。

廖凡拒绝了留校任教的机会,背着行囊来到北京发展。

他遇到了话剧导演孟京辉,两人一拍即合,成为了朋友,廖凡也出演了引起巨大轰动的世纪之交作品《恋爱的犀牛》。

这部话剧的人物语言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触及人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

话剧《恋爱的犀牛》廖凡 片段

在话剧舞台上磨练的那几年,廖凡的台词功力与表演能力已经有了扎实的基础。他相信那些默默流下的血与泪,必当在日后绽放出光芒。

每个演员最终要面对的,是大荧幕,是普罗大众。

1998年,他是《将爱情进行到底》里暗恋文慧的雨森,看起来文弱羞涩,最后因为车祸离开人世。

1998年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雨森(廖凡 饰)与文慧(徐静蕾 饰)剧照

那部剧里,有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也有生活的无奈滋味。

两年后,廖凡是《像雾像雨又像风》里的吴伯平,戴着金丝眼镜,梳着油头,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这两部作品,让很多年轻演员走红,陈坤、周迅、陆毅、李亚鹏……但凡提到廖凡,大家却总是以“那个谁谁谁”来指代,他笑称自己一直在“混脸熟”。

2000年电视剧《像雾像雨又像风》,吴伯平(廖凡 饰)与李英奇(陆毅 饰)剧照

廖凡,红不起来的另一个原因,和长相有关。

他的长相不符合大众审美,算不上什么帅哥,不太讨喜。

与他合作过多次的导演刘奋斗说:“他长着一张小资、中产阶级的脸,说白了,长着一张文艺片的脸”。

人们称他为“黄金绿叶”,可廖凡本人出演每部戏,都当自己是男一号,他的眼里有着火焰一般的能量和表演欲。

廖凡是姜文口中的“戏疯子”,长相普通却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实力派演员,可就是红不起来。

毕竟,一个“优秀的文艺片演员”并不等于“一个有大众认知度的成功演员”。

2004年,廖凡不再是“黄金绿叶”,在电影《绿帽子》里他做了次男一号,也斩获了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2004年电影《绿帽子》王耀(廖凡 饰)剧照

这个男人,有了些许信心。他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拿奖的欲望,彼时的他需要外界对于自己的肯定。

廖凡早年间的书卷柔弱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阳刚十足的匪气。

“出来混,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你是为生活所迫,而我是喜欢干这一行。”

这句后来多次被大家咀嚼的话,出自电影《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四年后,廖凡再次接受了导演刘奋斗的邀请,出演了这部文艺作品。

2008年电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王耀(廖凡 饰)与丽川(莫小棋 饰)剧照

电影改编自王朔的小说,讲述一个无情的皮条客王耀与纯情女孩丽川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

廖凡在其中饰演的皮条客仿佛是一颗古铜色的炸弹,荷尔蒙像是随时都会喷薄而发。

最终,他失去了自由,她失去了生命。

廖凡入戏很深,电影拍摄结束,他整个人还是处于游离状态很久,身边的朋友不敢和他讲话,觉得这哥们走火入魔了。

2008年电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王耀(廖凡 饰)与丽川(莫小棋 饰)片段

这部电影最终让廖凡获得最佳男主角提名,他本人是失落的。

“失落肯定是有的。当你对一个作品付出了很多,而且对它期待那么高,没有达到你的预期效果的时候,你必然会有些失落。”

那是他离影帝最近的一次,却也只是擦肩而过。

没拿奖那又怎样,廖凡要继续和角色死磕到底。

2008年电影《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王耀(廖凡 饰)与丽川(莫小棋 饰)剧照

然而,意外发生了。

2011年,他在拍摄《建党伟业》期间,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严重受伤,肩膀被嵌入了近12根钢针,做了8个小时的手术,休养了很久。

他错过了挺多。

廖凡说自己是运气不好,几年之后,再谈起这件事,他没有任何情绪,将这看作是工作的一部分,接受就好。

沉寂许久之后,他仍然拼命,浑然忘记自己受过伤的事实。

在《师父》里,廖凡用短短两个月,至少练了720个小时的咏春拳,不分昼夜。

2004年电影《师父》陈识(廖凡 饰)剧照

后来,我们在电影里,看见他作为陈识飞扬利落的功夫,在重要关头坚守使命的骨气。

在《心理罪》里,他饰演的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队长。

那场在泥潭里与匪徒搏斗的戏,让人看得热血沸腾,廖凡满身泥浆连续拍了5个通宵,且主动要求李易峰要对自己狠一点,用力打。

017年电影《心理罪》邰伟(廖凡 饰)打斗片段

导演劝他休息一下,他却只是笑笑摇摇头。

2017年电影《心理罪》邰伟(廖凡 饰)打斗片段

他四十岁之前演的大多数角色都没有好的结局,可能过于理想化的人活不过当下,廖凡越来越能体会他人心中的甘苦滋味了。

对于每个角色,他都持最大的热忱去诠释,却迟迟没有火起来,演艺之路并非顺风顺水,前路一片渺茫。

上天会厚待那些坚定的,执拗的人。

2014年,在去柏林电影节之前,廖凡跟自己的妈妈开玩笑:“拿不到奖,我就不回来了。”

这年,他遇到《白日焰火》。

2014年电影《白日焰火》,张自力(廖凡 饰)与吴志贞(桂纶镁 饰)剧照

在里面,廖凡饰演一个邋遢的退役警员张自力,犹如一只困兽,他的心底藏着许多故事。

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小县城,这个落魄男人的压抑、不甘、痛苦,一点点显露出来。

夜晚凛冽的寒光下,他看起来不是那么阳光,但他作为正义者,是黑夜中的一点点光。

在决定要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监狱后,那段在舞厅跳舞的戏看得人心疼,他沉浸其中的舞姿,笨拙又透着暴戾。

2014年电影《白日焰火》 张自力(廖凡 饰)片段

虽然缺失美感,却有着独属于廖凡这个硬汉的痞气在其中。

电影片尾,他在白日中点燃焰火,为心爱之人送行。

电影杀青那天,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很沉沦的人,看见了另一个很沉沦的人。”

2014年电影《白日焰火》,张自力(廖凡 饰)与吴志贞(桂纶镁 饰)剧照

他想通过扮演这个角色,把积压在心里一些感觉都释放出来。

他做到了。

苦尽甘来,廖凡拿了奖,成为第一个拿到柏林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国内男演员。

他从梁朝伟的手中接过奖杯的那一刻,是两个中年男演员之间的惺惺相惜。

廖凡与梁朝伟

回想起临走前对母亲说的话,他笑着说:“感谢这次能够获奖,让我回来的时候不是那么为难。”

这年,廖凡40岁。

自那之后,他不再是曲高和寡的文艺片男神,也终于成为了被更多人欣赏的实力派演员。

可成为影帝后的他,却时常惦记着自己的本分。

从黄金配角到柏林影帝,他诠释了太多边缘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与荷尔蒙呼之欲出的外表相比,廖凡本人常常是少言寡语。他身上有一种克制的性感,那种分寸感刚刚好。

廖凡演绎角色的丰富,与自身性格的寡淡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长着一张轮廓硬朗的脸,皮肤黝黑,胡茬自然地生长着,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藏着无尽心事。

长着这样一张和小鲜肉大相径庭的脸,他本人却说:“我一直走的都是偶像路线啊。”

在他看来,俊美的小鲜肉是应时代审美观念而生的,但一个成熟的社会,每种类型的偶像都应该存在。

他与当下的流量时代背道而驰,没有任何人设,不喜欢参加综艺,除了演戏,只会在电影宣传期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是个反其道行之的人,拍杂志照,会让摄影师删掉一些看起来很帅的照片,他固执地认为那些精修过的照片很不真实。

“演员脸,经得起拍的不是外貌,而是不确定的、多变的、能引人联想和代入的气质。”

与姜文合作过两次的他,在《邪不压正》里,又是演一个坏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狡猾与凶狠展露无疑。

这些年,廖凡对那些“边缘人物”格外钟情,在种种角色中,他时而癫狂,时而沉溺。

2018年电影《邪不压正》朱潜龙(廖凡 饰)剧照

2018年,廖凡遇到贾樟柯的《江湖儿女》,遇到斌哥,遇到莽撞血气的江湖时代。

他与赵涛饰演的巧巧是一对情侣,共同跨越十七年,经历了相爱与背叛,分别又重逢,最终重返故乡山西大同。

2018年电影《江湖儿女》巧巧(赵涛 饰)与斌哥(廖凡 饰)剧照

廖凡所塑造的山西大哥,作为时代变迁的注脚,在滚滚红尘之中,历经了大起大落。

他亲身经历种种斗殴之后,身上有一种惆怅与人性的鲜活,想解脱又走不开,便深陷其中。

2018年电影《江湖儿女》 斌哥(廖凡 饰)剧照

廖凡总有自己的办法,在秩序之外好好地活下来。

好故事不断吸引着他走进角色内心:

“它给了演员一个极大的创作的空间,这里边人物跨度很长,极具戏剧变化,中间拍摄也辗转了7000多公里。每次随着场景的改变、时空的改变,人物的境地也在不断地改变,这很吸引我。”

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在廖凡心中,江湖是秩序之外,生活之中,游离于社会边缘,却离你我不远,有戏剧张力,也充满了烟火气。

那是一种无需开口多言的丰富。

2018年电影《江湖儿女》巧巧(赵涛 饰)与斌哥(廖凡 饰)剧照

廖凡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成为现在的廖凡。

喜怒不形于色之下,蠢动着枭雄般的男性魅力,那种充满荷尔蒙的魅力不是轻浮的,是有温度的,这份温度是可以延续且留存在心底很久的。

那些边缘角色,让他与时间和生命进行着看似无尽的拉扯,作为演绎者本身,廖凡承受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沉重。

这个男人就算沉默不语,也会让人感受到巨大的风暴,像贾樟柯说的:“他的身上有种雷电交加的感觉。”

十一年前,1999年夏天,孟京辉为了纪念2000年的到来,决定排一部话剧作品《恋爱的犀牛》,“21世纪就要来了,咱们得做点什么。”

廖凡进入了剧组,他与孟京辉在此之前就是很好的朋友。两人常常拿着一瓶啤酒,彻夜长谈,侃文学、聊电影、谈艺术。

为了拍这部戏,他们换了很多排练场地,从最初三联书店的仓库到后来被拆迁的破房子,好在最后成功了。

“你永远不知道,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你是我赖以呼吸的空气。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自从1999年首演以来,《恋爱的犀牛》在全世界已经演了2500余场,走过了100多座城市,走过4878000多公里。

孟京辉(第一排右二)与《恋爱的犀牛》剧组演员们,左一为廖凡

上世纪末的话剧,仍被许多人奉为“爱情圣经“,那只偏执的犀牛始于先锋,如今已然成为经典。

在廖凡看来,《恋爱的犀牛》被大众熟知且追捧,可以称得上是一次理想主义的胜利。

那是话剧的黄金时代,也是廖凡的黄金时代。

那年,他才25岁。

北京那时总是阳光灿烂,廖凡那张崭新的面庞,在斑驳光影的映衬下,有了消瘦的诗意,目光中却有一种无法掩盖的欲望。

后来的日子里,他的身上有了一层又一层的印记,那是角色带给一个男人的战栗。

在廖凡的江湖,他是绝对的主角。

他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