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马过河尔
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绉手帕。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高高挽起了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腕,上街买菜去。喜欢她的又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受害人曹七巧的悲苦十年
这个如蒙太奇般的叙述,镜头一晃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前,青春健康,活泼可爱,麻油店家的女儿曹七巧,嫁给了名门望族的姜家二少爷。本来依姜家的门庭,婚事定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对方不是官人家庭,也需商贾大户。只因二少爷患有软骨症,人坐起来,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还没有三岁的孩子高。凭着曹七巧的家世身份,原本只能是做妾,只因姜二少爷身体原因,不大可能再娶,索性勉强立为正室。七巧虽说是做了姜家的二少奶奶,也生下一双儿女,但还是改变不了任何地位,她在姜家不受尊重,受人排挤,连丫环下人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如花般的年纪,身体渴望着被爱,想得到正常的感情生活,无奈丈夫是个摆设,如同废物一般,一腔情愫无处安放,最终寄托到小叔子,三少爷姜季泽身上。小说中这样描写七巧强烈如火的欲求。
我就不懂,我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难不成我跟了个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她睁着眼直勾勾超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象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
季泽面对如此赤裸裸的诱惑,又何尝不动心?精明的他也只是在心里动动念头,动作却仅限于捏把七巧的小脚。他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怎么玩都可以,家里人那是万万不能惹,一时兴致过后,可能就像狗皮膏药粘在了身上,挣不脱,撕不掉,那可不是好玩的了。况且,七巧一张嘴从来也不把关。
七巧面对爱而不得,情欲的煎熬,只能靠一张嘴,胡乱开黄腔。由于她不分场合,肆无忌惮,让屋里年轻媳妇姑娘们避之不及,一天天更加讨人厌恶。每天吸食大烟,麻醉自己,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如在刀尖上,熬过了十年,渐渐地,一颗心变冷,变得麻木,而又扭曲。
终于熬到丈夫死了,老太太也死了,该分家了,然而七巧并没有得到她自己认为,应该得到的那么多,即便如此,七巧还是对金钱有了实际控制权。以前在姜家都是“带着黄金的枷锁,可是连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她搬离姜家,到外面租了房子过日子。
不久后,季泽找上门来,真真假假打探,虚虚实实撩拨,七巧恍惚间,仿佛时光在倒流,"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然而,七巧毕竟已不是十年前那一堆干柴,就想着季泽来一把火点燃,真心还是假意,终归还是要分辨一番的。七巧四两拨千斤,引出了季泽还是想从她身上套钱罢了,瞬间,犹如电光火石,头脑就清醒了,弄明白原来季泽只是想骗她的钱财,没有真心,从来没有,也不会再有。
七巧虽是笑吟吟的,嘴里发干,上嘴唇粘在牙仁上,放不下来。她端起盖碗来吸了一口茶,舔了舔嘴唇,突然把脸一沉,跳起身来,将手里的扇子向季泽头上滴溜溜掷过去,季泽向左偏了一偏,那团扇敲在他肩膀上,打翻了玻璃杯,酸梅汤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
季泽狼狈离开,七巧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跑上楼,从窗帘后面,望着季泽走远,这个在她年轻时,无数次走进她梦中的,让她存有无限幻想的男人,就这样,走远了,走出了七巧的生命里。
从此后,七巧的眼里,心里只有钱,她卖掉一生换来的钱。也更是步步小心,一切接近她,或儿子长白,女儿长安的,都是预备来图谋钱财。她哥哥的儿子春熹,抱住了差点摔下凳子的长安,也被她看出是居心叵测,欲霸占她的家产贪图她家钱财。
施害人曹七巧变本加厉
七巧控制长安长白在自己身边,控制他们同时就是掌控了她的钱,她甚至怂恿他们抽鸦片烟。七巧自己不曾有过的幸福,谁也不要想拥有,即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能例外。她强迫长安裹小脚,逼迫长安退学,拆散阻止长安的婚事。长白的媳妇芝寿,更是受尽屈辱,新婚才三天,长白被七巧叫去,通宵伺候自己抽鸦片烟,还猥琐地打听儿子媳妇的闺房秘事。并在女眷打牌时当着芝寿妈妈的面,大肆渲染从儿子嘴里套出来的媳妇的秘密,众人都觉尴尬,听不下去了,芝寿妈妈再也不敢登门了,直接导致了芝寿精神郁郁寡欢,最后寂然死去的悲惨命运。为长白讨的姨太太绢姑娘,在芝寿死了之后,作为芝寿的替身,扶正不上一年功夫,也是不堪七巧的折磨,吞食鸦片自杀而亡。
从此,七巧的儿子长白不敢续娶,只在妓院里走在,女儿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三个人躲在阴暗里,过着不见光的生活。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也恨她。
以上,就是张爱玲的小说名篇《金锁记》。
《金锁记》主题及艺术特色。
封建社会吃人的制度,和对女性的压榨。
曹七巧为了钱财与毫无感情的残疾人结了不情愿的婚,造成了一幕幕悲剧,是一名受害者。她在情欲和财欲的双重压迫下,终于性格扭曲,自己走向破灭,还破坏子女的幸福,伤害了儿媳妇的性命,她最终让身边人都走入了不幸的深渊,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
暴露了黄金万能主义下的人格异化现象。
小说的时空背景,当时的上海,处于战时价值虚无,物欲横流的颓废社会。梳理一下七巧的性格扭曲路线,入得姜门苦深似海,挣扎活命,分家后取得实际掌控权,经过季泽的试探,明白钱才是她的唯一坚守,只要保住钱财,牺牲儿女都不为过,对长白长安进行迫害,心灵极度扭曲,自己得不到的幸福,谁也无权得到,报复心令人恐怖,毛骨悚然。
小说的艺术特色,颇有红楼梦神韵,无论是描写人物,声音,色彩,服饰,景色,器物等,寥寥几笔,色彩鲜明,细腻敏感,到位传神,得到了众多赞誉。
余秋雨说:张爱玲是现代文学,海派文学,女性文学的多方位代表,但她洗刷了现代文学的浮躁,海派文学的的低俗,女性文学的矫情,把它们一起推向了极致。
翻译家傅雷认为,《金锁记》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可列入文坛最美收获之一。
新加坡作家尤今:张爱玲为天下华文作家提供的养分主要在那活色生香的文字,不仅词汇充满声音、色彩、感觉,描绘人、事、物事也细致到了极限,简直是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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