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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188航班上的武汉乘客:离开杭州那天 我想好好和这个城市告别

辗转了3座城市,3家医院,5间隔离病房,4个酒店住所,历经数千公里的奔波。我心口的波浪此起彼伏。长达21天的隔离期,如果没有手表、手机用来计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漂流到孤岛上的现代人,只能透过隔离房间窗外的日升日落,来数着这段日子。

口述:李倩 | 29岁 | 房企职员 | 湖北武汉

从1月20日,我离开武汉算起,过去这个月的经历,就像那句歌词里唱的,“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这期间,我有过对出国旅游的憧憬,对无法归家的担忧,对同航班旅客密切接触史的恐惧;也有对地域歧视的寒心,对拖累家人的内疚,对身体不适的草木皆兵;还有对“生死之交”武汉同伴的惺惺相惜,对解除21天医学观察的释然,对所有帮助的感恩,对家人的思念……

时间拨回到1月24日。夜里10时30分左右,我带着母亲和不满一岁的儿子小北,结束了在新加坡为期5天的忐忑假期。

在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和其他300多名旅客,乘坐TR188航班,降落在冬夜冷雨中的杭州萧山机场。

像我一样,飞机上有100多人,都是来自武汉的游客。

1月23日开始,武汉关闭了进出城通道。我的机票被改签到千里之外,又举目无亲的杭州。

飞机落地后,我们被通知留在机舱内。当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登机时,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接着测量体温、登记信息,旅客分批下机。不料,轮到我发现体温略微偏高,另有几名旅客跟我情况相似,我们只能待在座位上。

随后,不少旅客从身边走过时,都会安慰我们说:“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但也有人带着别样的语气,嘟囔着:“武汉都不让进出了,还出来乱跑……”

听到这样的话,我感觉真的很委屈。毕竟,我们1月19日出发时,武汉还没有关闭出城通道。

从新加坡返程时,改签的航班和目的地,我们都没得选,更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和健康状况。

等到最后,我带着儿子,和那几名旅客,一起下了飞机,被单独隔离在候机楼的一个区域内。

当时,我回想起几天前,在新加坡有腹泻、呕吐的症状。就开始有些慌乱,脑子里胡思乱想,甚至有点绝望。

在机场待到1月25日凌晨,我平生第一次坐上救护车,又前后辗转了两家医院。

隔离点工作人员在商讨工作安排。魏一骏摄

幸运的是,我的体温很快恢复正常了。随后,被送到其他武汉旅客先期入住的酒店。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早上醒来,我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主动向隔离观察点的工作人员提出,希望能送自己与母亲、儿子再到医院检查,以确认健康状况。

在接下来的3天中,我们又进行了两次核酸检测。直到确认都是阴性,悬着的心才落了地,重新回到酒店隔离观察。

初到杭州的几天里,有些朋友和同事通过手机留言来问询关心。我因为还安不下心来,就有点“自闭”,都没有回复。

接着,我慢慢地调整心态,还告诉自己:“在当下,自己是母亲和孩子唯一的依靠,必须坚强起来!”

长达21天的隔离期,如果没有手表、手机用来计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漂流到孤岛上的现代人,只能透过隔离房间窗外的日升日落,来数着这段日子。

隔离在酒店里,有人比我豁达很多。比如,在新加坡就成了“生死之交”的舒嘉姐姐,白羊座的她风风火火,做起决定也是雷厉风行。

尽管她也带着孩子,也会担忧,但还是给我来了一句,“得病了就治”。这给了我撑下去的信念。

还有一个叫老管的领队,他会跟酒店工作人员,传授热干面怎么煮才筋道,也会在隔离期间,更多地思考人生,“早上回忆上半生,下午发呆想后半生。”

隔离点为武汉旅客准备了热干面早餐。受访者供图

这段日子,我想到《围城》那本书。钱钟书把围城分析得淋漓尽致,平时在“城外”,我们是否有努力珍惜过自由的清新,而当被困之时才想起无拘无束的可贵。

“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

疫情之下,病毒把人隔离,情感却未割裂;“孤岛”之上,人性中的善被放大。

在这场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考验面前,我记住每个人给过我的帮助、关心,甚至尽可能记住,与每个人发生的对话故事。

为了给小北做辅食,也为了脱离焦虑,我在手机上下单,让快递小哥代购生鲜肉菜。

没想到,这种特殊时期,在这个相对偏僻的酒店,小哥竟然很快接单,并把商品送到楼下。

那天,小哥从酒店离开后,又返回来一趟。原来,之前让他代买一个削皮器,他当时一忙就忘了,就专门买了送过来。

我在惊讶之余,把钱递给他。他来了一句,“不用了,送给你的,你们在外不容易”,顿时让我泪崩。

酒店工作人员知道我带着年幼的孩子,就每天中午在我房间门口,多放一盒番茄炒蛋。

情人节那天,他们还贴心地给我们准备了一束玫瑰花。我发了条朋友圈,大家留言都说:“今天能看到晒花的,也只有你了。”

展文姐是在隔离点值守的医护人员。大年三十傍晚,她临时接到任务,丢下还没烧完的年夜饭,匆忙告别了6岁的儿子和不到两岁的女儿,就来到岗位上。

送我去医院检查,接我回酒店;帮我去很远的站点拿快递;帮我申请退机票手续费……除了所有的实际需求,我甚至连情绪,也都一并交给了她。

展文姐的养生壶成了我的宝贝,是我给小北做口粮的家伙,一直带在身边。告别时我才得知,她儿子竟然跟小北是同月同日生,我想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李倩在杭州给儿子过了一岁生日。受访者供图

后来,她在微信上给我说:李倩,你真的很棒,在这么艰难的日子里,你做得真的很好很好,我们是朋友,真心的朋友,只要在这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那时她似乎忘了,因为跟我们这批“不速之客”的朝夕相处,送走我们后,自己也进入了隔离期。

2月15日,我们最后一批武汉旅客,在医护人员确认符合相关条件后,正式结束了隔离观察。

因为暂时还无法返回武汉,考虑到费用和生活便利,我尝试在当地找短租民宿。

开始有些民宿“婉拒”了我们。但还是有位“杭州好房东”,向我张开了怀抱。

她忙前忙后联系社区物业开证明、交资料。她把房子布置得温馨又精致,看得出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住在里边我有了家的感觉。

还有很多很多热心人,一路上帮助过我们,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其实,歧视与脆弱皆为人类在未知“怪病”面前的本能反应,无可厚非。

但总会有一束光,在黑暗中,照亮人性善的那一面。

我想,看看你们摘下口罩的样子。

当我离开杭州的那一天,我会好好地跟你们告别,和这座因你们而变得不一样的城市告别。

(文中李倩、舒嘉均为化名)

(原标题《离开杭州那天,我想好好和这个城市告别》。编辑王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