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加坡人的70%都是华人。的士师傅、早餐店阿姨、小卖部大叔,如果对方没有戴头巾、皮肤与国人相似,基本都能够用中文交流。他们对游客很热情,见到我们会主动打招呼:“你们是中国人?从哪里来?噢!上海!我在10年前去过……”
李光耀在新加坡开国之际将英语定为了第一国语,华语定为第二国语。虽然推行之初需要顶着巨大的压力,但意识到新加坡是弹丸之地,既没有像中东一样丰富的资源、又失去了马来西亚的腹地,想要生存且发展迅速,只能选择开放,与世界接轨得更加紧密。
异乡用国语交流固然很亲切,但听到“你们是不是中国人”这样的问题时,心里还是会有距离和失落感。有的新加坡华人在当地已经是第四代,他们的祖辈大部分来自福建、广东、海南,在20世纪初就远离祖国。在新加坡土生土长的他们,早已对新加坡有了浓厚的身份认同。当被问起“你是哪里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是新加坡人。
二
新加坡国立大学一景
第一天跟随高中同学到他的母校——新加坡国立大学参观了一番。学校建立于山坡上,道路回转曲折,两旁种满了树枝宽大的雨树。校舍错落有致,由七八条校巴路线相互连通。学校里的咖啡店坐满了学生,有的专注码字,有的在探讨项目。很多学生肤色虽然不同,但氛围却很融洽。新加坡为不同种族的融合做了很多工作,比如一个社区里,华人、印度人、马来人等种族的人数会控制在一定的比例,而不会让同种族国民过于聚集,而使种族间相互隔绝。
林同学硕士毕业后就在新加坡工作,满三年后能减免硕士学费的一半。新加坡的人口不到600万,生育率也仅有生育更替水平的一半左右。李光耀并不认为通过生育津贴等办法能够提高新加坡的生育率,因为当代的女性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加自由的选择,很多年轻的女性并不愿意过早将自己的青春奉献在生儿育女上。所以为了保持劳动力水平,新加坡采取了更加开放的外来劳工和移民的政策。
问到林同学是否会考虑移民新加坡时,得到了较为肯定的回答,“因为这里生活比较舒适,压力相比国内也没那么大。”林同学毕业后在一家城市规划公司工作,每天6、7点左右就能够下班。相比国内一线城市的设计院,多了很多自由时间。
顺应李光耀的口号“局者有其屋”,新加坡住宅地产的80%由政府主导,称为组屋。居民成立家庭后申请能得到较多的购房补贴,对于都从事蓝领工作的夫妻,只用支出几万新加坡元的首付,然后靠公积金基本就能覆盖月供。据同学说组屋的设计和质量也都很好。相比国内,新加坡年轻人的生活压力确实小得多。
三
新加坡国家美术馆
新加坡国家美术馆1号展厅一入门,陈列着很多新加坡早期画家在印尼的画作。或许看到我们在每一幅画前停留的时间比一般游客长一些,一位管理员伯伯不请自来,与我们分享画家在印尼的生活和作画的灵感。伯伯看上去六十出头,泛白且略显稀疏的头发打了发泥,十分整齐地梳向后额,他眼镜的度数很高,但没能让他有神的双眼失色。
“在前面转角过后有一幅徐悲鸿的作品,在我们博物馆里价值最高!待会你们可以过去看看……或者我可以给你们讲解一下。”说完便带着我们来到画作前,并请那里的印度裔管理员代为看管他负责的区域。作品的名称是《放下你的鞭子》,曾经在2007年拍得7000多万人民币的高价。目前画作为私人收藏,只是临时借给美术馆展出。
《放下你的鞭子》
“王莹真是一位很传奇的女性啊,曾在耶鲁大学读书,后来在白宫为罗斯福等美国高层表演,是第一个在白宫演出的中国人……” 伯伯从王莹的生平讲起,再到给我们分享这幅画的背景——抗战时期,王莹在新加坡演出来为国内抗战筹资,这也是徐悲鸿唯一一幅抗战主题作品。伯伯的讲解声情并茂,激动处还会模仿历史人物的动作和语气,足见他对历史的熟悉和画作的自豪。
后来在参观其他展厅时,很多管理员看到我们是中国人,都会来问我们是否去看了徐悲鸿的作品,生怕我们错过。他们大都年过半百,在介绍博物馆的历史和各种作品时,都如数家珍,也真诚地希望我们能体会到这些作品中所传递的精神。
新加坡很多做着基础工作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气质,温和、热情,且认可自己的工作。新加坡行程结束后,我们坐大巴去往Mersing港口,那有载我们去刁曼岛的客船。过关时我忘记拿护照,便请司机伯伯开侧箱门,他皮肤黝黑,身体显瘦而精干。因为过关赶时间他显然有些怨言,但表达得却很节制。进入马来后,岛上的路弯弯曲曲,大巴依然灵活且快速地穿梭其中。下车我赞扬了伯伯的车技,他大笑说:“我开大巴30年啦!马来西亚基本所有路我都开过。”旁边有一位美国小姐姐下车与他打招呼,伯伯也很开心地回应“I will miss you!”
新加坡基层工作的月薪两千出头,而大学毕业的开发工程师月薪五千左右,差距仅有两倍多。再加上政府的购房补助,人们都能够安稳、带着奔头去工作和生活。
新加坡夜景
离开新加坡前的晚餐,我们选择了紧靠滨海湾的一家大排档,一份炒粿条只要7块新元(30多人民币),位置还能眺望大海和金沙酒店等地标建筑。林同学说政府专门把这里的摊位租给普通的饭店老板,希望普通大众也能在这便宜地买上几杯啤酒,自豪地欣赏夜景的繁华。或许我们旁边的顾客,就是陪伴这块贫瘠之地,慢慢闪耀于东南亚大地的一份子。
“到头来,我此生最大的满足,就是自己曾经花了这么些年,争取支持、激发民心,打造了这么一个任人唯贤、没有贪污、种族平等的地方,并且在我之后还会持续下去。”短暂地接触让自己相信这句话名副其实。
四
刁曼岛旁的晚餐
刁曼岛最后一天的晚餐,我们选了一家最靠近海边的饭店,买了一只70多马币的红酒。海风习习,由绿渐蓝的海面随着黄昏降临,也慢慢褪色。
饭桌上问两位朋友:如果你们能够移民发达国家,且在不考虑父母原因的情况下,你们会选择吗?书中李光耀在一段采访中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很真诚:我的那一代人……在英美完成学业后是不准留下来的。新加坡同样面临人才外流到欧美国家的问题,李光耀认为如果优秀的人才深造后回到新加坡,只有父母的原因。“你在说的是一个全球化的世界啊。整个天下是他们的舞台。”当采访者问到年轻人的爱国情怀,或者为国奉献的某种使命感时,他如是答复。
郑同学有着澳洲的留学经历,答复与林同学相似,如果母亲没有一再坚持,他会选择留在澳洲工作。他也考虑过为国付出的问题,但觉得自己的知识和技能都很渺小,并不一定能为国家带来什么改变。陈同学没有国外长时间工作和生活的经历,但他设想如果有机会,还是会选择回国。陈同学热爱中国历史,能很流畅地阅读《史记》、《资治通鉴》等大部头,令人羡慕。他很敬佩毛主席,把《毛泽东传》、《毛泽东思想》、《毛泽东诗词》反复读了很多遍。他为我们分享毛主席各大战役和占领地方后的管理方法时,如同他亲眼见证过这些伟大的时刻。
如果问自己,我想也会是林同学和郑同学的回答。对于这样舒适的生活,不敢说自己没有一点羡慕。
常书鸿先生是我国著名敦煌艺术研究家,现今我们看到的壮美敦煌,很大程度得益于常先生长年主持的修缮工作。他早年毕业于法国里昂美术专科学校的油画专业,他的很多作品甚至得到了国家博物馆收藏。后来常先生偶然在巴黎塞纳河畔的旧书摊,看到一本《敦煌图录》的画册,对于这块艺术瑰宝感到十分震撼,便毅然决定放弃法国优厚的条件和舒适环境,去到黄沙漫天的莫高窟,并把自己余生都奉献于此。
《雪朝寒雀》,常书鸿画于敦煌,现存浙江省博物馆
常先生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热爱而回国。近百年还有很多前辈在国难当头、百废待兴之时,带着自己于西洋学习到的知识,出于救国情怀而毅然回国。
当看到像王莹,常书鸿等前辈的事迹和选择时,内心总会有感动和惭愧。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提到自己写作本书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唤醒国民对中华历史和文化的温情。扪心自问,内心的温情感也仅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对自己国家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而国家的概念又该怎样烙印在年轻人的心中?孔子云: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我们在新加坡华人身上感受到的气质,是否可能更接近中国古代文化的精神?
望眼远方便是海天一线的广阔,让我们思考和探讨了一些宏大务虚的问题。短暂假期结束后,我们依然会回到自己平凡而渺小的位置。但时不时眺望远方,或许能令我们更加脚踏实地。酒也平凡,但携诤友而饮,总韵味无穷,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