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今日吴哥》发表的《六十年前的西港 原来是这个样子》,很有感触:1953年,柬埔寨刚刚独立不久,就考虑到要有自己的港口,避免交通运输上受制于人,因此"西哈努克港"应运而生。柬埔寨领导人的英明,应该点赞。
60年末期的西港码头
五十年前,我曾在西港工作了两年多。
想起来也好笑,我到西港去工作,是在我刚刚发誓说"这样的鬼地方,以后不再去了"的不久之后。
大约是1967年6月,我和几个同事一同到慕名已久的"新的城市,新的旅游胜地,海滩绵长,水清而蓝,沙幼且白"的磅逊港(老华人对西港的习惯称呼)去旅行,原想三天假期里游水逛市场玩个够,却不料老天爷和我们开玩笑,三天里给我们大雨连小雨,不给一点阳光。
5至10月西港雨水多
海是看见了,沙滩也看到了,但海浪汹涌,夹雨的海风飕飕呼啸,我们只有望洋兴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于是有了上面说的"以后不去磅逊港玩"的"誓言"。
老天爷又给我开了个大玩笑:你不去磅逊港玩,就干脆让你去磅逊港住下来!
我原来在一个乡下教书,1967年学校学年将要结束前,有朋友告诉我,"磅逊港华侨学校有意聘你新学年去任校长"。对我来说,到比较大的学校任校长是一种挑战,人家信任我,我也想去更好地磨练。就这样,我应聘了。
我在磅逊港工作了两个学年,直至第三学年开学不到一个学期,1970年3月18日朗诺政变,4月20日全柬华校被封。
五十多年前的磅逊港是什么样子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先说"Sa Le",柬语"上市",即高处的、山上的市亭,是当时磅逊港的商业中心区。它和柬埔寨其他城市的市亭一样,是一个百货俱备,应有尽有的商场,很多本地人是每天必去,买食物、买日用品 ,外地游客也多到此逛一逛,买点手信,买点纪念品。
在我的印象中,磅逊港除了胖大海,没有什么土特产。胖大海是一种热带乔木的种子,是一种药材,清火解毒,对咽痛失声特别有效;泡水去外皮和内部胚芽,剩下的有如海藻,加糖或蜂蜜,是一种美味的清凉饮料。
这样的好东西,磅逊港可漫山遍野都有。我们学校后面的空地上就有好几棵,高高大大,每年它长胖大海的季节,一阵大风过后,到树下去拾一下子,就有满篮满筐。
倒是那时候,磅逊港码头己启用多年,经常有外国货轮停泊,除了正式的大宗的进出口货物,也常有一些少量的、可遇不可求的舶来品或唐山货,那是一些船员捎带来,卖了赚钱花的:诸如老少咸宜新加坡饼干,老人最爱的、一慰乡愁的潮汕青橄榄、老菜脯、天津冬菜。碰上这些,会给游客意外的惊喜。
60年代末的西港
Sa Le 市亭是依山而建,座东向西,背高面低,三角形大亭顶盖之下,大大小小的摊位摆满市民的所需商品。出了市亭,前面是一片斜坡,除了几道供人上下的阶梯,其他植满青草。下了斜坡是一道环市街路,街道一旁、面向市亭是一排商业排屋,大都只二三层楼高。
市亭左边(也就是南边)也是同样的商业排屋,这二行排屋,包含了各行各业,旅馆、饭店、杂货、五金、粮食、服装、钟表、建材、西药、中药。市亭右边有一间新闻亭,不大,平日广播新闻,里面疏疏落落摆些报纸杂志,柬文为主,外文很少。
市亭后面,则是一片高坡,几十级的阶梯上去,也建了一排屋子。这一带是"红灯区",舞厅、酒吧集中在这一区,每天晚上,吵闹的萨斯风、电吉他、架子鼓,不仅绕梁,而且震天,相当扰民。
可是,每逢有大船来,这里是很多长期在海上飘泊的船员必到之所。他们三五成群,到这里寻欢作乐,有的喝得酩酊大醉,没有回船上去,就把市亭前的绿草地当大床,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坪上呼呼大睡。
这个商业中心区下来,是一条大路,一头直通码头,过了码头就是四号国家公路,一头通向"喔茨爹"海滩,那里是游客必到的最好的海滩,有高档的汽车旅馆"松山别墅",一一一当时磅逊港的高档酒店还有独立大酒店,本地人叫它"七层楼"。
60年代的独立酒店
这条路靠近市区的一段,两旁也有较密集的房屋,多为市民住屋;再往西,下了一个坡,有一个小工业区,许多修车、打造车廂的工匠集中在这一区。其他就多是只有规划、未曾建设的空地。当地的华侨学校,就是座落在市场以南的一大片空地之中。
我很佩服学校的董事,他们的眼光太好了!学校的校址非常理想,这片地,离学生最多的市区不远,虽是山地,但坡度平缓,从学校到市亭,步行只约十分钟,对学生来说十分方便。
当时,学校周围空无一屋,后面有许多大树,前面一条还没完全建好的街路,过了路是向下的斜坡,是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混合林。
所以,学校的环境清清静静,空气特别好。我们学校厨房不需买柴,只需简单的刀斧和锯子,到树林里随随便便砍砍锯锯,就可搬到回一大堆煮饭菜烧水的树枝。
当时,磅逊港是全柬最年轻的城市,全城除了极少数的渔民是"原住民",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从各地搬迁来的。这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可谓藏龙卧虎,有带着大量资本来的,有带着一身手艺来的,更多是在他处谋生艰难,来这新地方拼搏。
柬埔寨本来就是鱼米之乡,磅逊港正在建设、正在发展,建筑业带动了其他各行业,只要不懒惰,谋生极易,因此人口迅速增长,这也反映在学校学生的增长上。
我到磅逊港任教时,学校刚刚开办了两个学年。开办之初学生只有近百人,两年期间增加至一百多人,我接任后的两个学年,学生也逐期增加,至1970年4月学校被迫停课,已达二百多人。
创校首任校长林文良,教导主任曾宏祥,此外有杨、黄、庄等多人和二位柬文教师。学校开办幼稚班和一至六年级小学班。我接任时,曾、庄和柬文教师四人留任,又先后聘童、陈、锺、李、刘、黄、吴、许等老师,每学期在校同事共十人,均为廿几、卅几岁人,朝气蓬勃。
我们在课余,栽花、种菜、种树,课室前二排椰子、菠萝蜜相间的果树,就是我们亲手种植的。偶尔也结伴到海滩去,享受磅逊港的白沙、碧水、海风、蓝天。
西港的白沙、碧水、海风、蓝天
除了海滨,磅逊港还有一处植物园,是法国殖民时期法国佬的杰作,植物园不大,但有条九弯十八曲的、忽上忽下的盘山路,供有闲阶级开车兜风。不过这路陡且弯,租车车费较高,我们很少去。到其他海滩,车费便宜,甚至可以自己踏单车,吃力一点,但不花一分钱。
与他处不同,磅逊港学生年龄差距特大,有些高班学生超过二十岁。这是因为有不少从外地搬来的家庭,在他们原来居住的地方没有华文学校或因家境贫寒,无法入学,到了磅逊,生活好了,就让他们超龄的孩子来读书"。
磅逊港学校还有一"景",学生上学,除了书包,还必须有雨伞。因为这里的天气是说变就变,带把伞,遮阳遮雨十分必要。当然,也有人喜欢只在书包里藏个雨衣的。
磅逊华侨华人热情好客,那时候,各地华校师生,体育会会友喜欢在假期间互相访问,打打乒乓、篮球,联络感情。校董会特地拨钱买了草蓆、枕头、蚊帐、蚊香、被单,供给有需要的来访客人。学校水电充足,学生课桌和长椅可以拼成很多睡床,一切免费。这也是别的地方少见的,特别有人情味。
给我印象最深的几位校董是校主魏万泰、董事长谢桂源和文书黄循权三位叔台。他们视学校如家,视教师如子侄,对我们关怀备至,从来不摆架子,也不发号施令。
偶尔他们买到"山货",会特地拿到学校来,叫厨师烹煮,和老师们一起打牙祭。那时候,四号国家公路近磅逊港很长一段还较少人烟,晚间常有野兔、山猪之类动物走动。
我们和校董、校友、学生家长,真是亲如一家。当年学校被迫停课,校董会给每位教师三个月薪金作生活费,期待局势好转,能重新开课。可惜天不从人愿,我们未能再聚首一堂。
磅逊港华校建筑规划十分长远,总体呈品字形,大门进去是小花园、篮球场,正面大礼堂,左右二排课室,我在任时,只先建好右边一排六间教室,教室通风、采光、空间都很符合标准。左边则也建了半排简陋的临时房舍,以满足学生激增、教室不敷的需求。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五十年前的磅逊港。
前几年我去过磅逊港,Sa Le那座学校成了医院。大门楼还在,菠萝蜜树和椰子椰子树已经很高大,果实累累 。前前后后原来的空地和树林,已经屋宇林立,一切都认不得了。
这一两年,我知道磅逊港又大大变样了。
变吧,祝愿磅逊港:明天会更好!
西港明天会更好
(本文作者笔名余晖,曾任西港华侨学校校长、《华商日报》副总编、经理、金边端华学校校委主任、《柬华日报》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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