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黎紫书:在《流俗地》这部小说里,我以为“光”可作“希望”解



上个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与豆瓣合作,举办了马华作家入驻豆瓣的专题活动。黎紫书入驻,并在十月文艺·豆瓣club问答区开贴,与读者交流。


南洋万镜,人性之光掩映。读书,执笔,出入骤雨密林。



“我的长篇小说《流俗地》去年在中国大陆出版,虽然罗兰•巴特说‘作者已死’,但我待自己的作品却像个母亲,因为放心不下,悄悄跟随它上到豆瓣来了。还要为它给各路读者打招呼。”


总说文学无用。可紫书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写作。她忍着病痛,怀着孤寂,写作,写成了扎扎实实的《流俗地》——这个发生在椰风蕉雨的南洋,发生在马来西亚小城怡保的故事。而这个看似遥远的故事,却正在一横一竖,一笔一画地,影响着、感动着中国的读者们。


这自是紫书写作时未曾预料到的,是文学给予她的深切回报,亦是文学给予读者的丰厚馈赠。


让人与人,在书本中、书本外产生动人的连结,应是文学的无用之用,也是作家非呕心沥血,不能经过的无门之门。


以下截取紫书老师与豆瓣读者的精彩对话。注意了,下方,一个真诚的、幽默的、有才的、认真的,甚至有点调皮的黎紫书出没~



紫书老师好~好喜欢《流俗地》里关于三个小孩的书写,特别是一起看戏那一段,感觉这片多雨国土上的全部天光,都挥洒定格在了这一幕,恍然有种“乌托邦”的意味。❤️❤️ 想问问紫书老师,在写作过程中有没有刻意回避马华文学传统中“国族焦虑”的问题呢?目前大马的多元族群生态是什么样的?最后谢谢紫书老师写出这么棒的作品!!作为闽南人太有共鸣和归属感了!祝老师一切顺利~❤️


既然你最赞,我就先回应你吧!各大民族和平融洽地相处,本是马来西亚建国时,每个马来西亚人的梦想。这样的梦想,在楼上楼那样的患难处境中易守,到了有利益和财富分配时就不容易维持了。就《流俗地》而言,我并没有刻意去回避国族焦虑的问题,但也没有刻意将它放大,我只想呈现我所看见的社会面貌。国族之间的焦虑和隐忧时时都在,华人在人口比例差距日远,华人官职也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仍然竭力守住祖辈挣来的文化传承的权利,社会上也经常有许多事情使人有刺痛感,但多数时候,它不是人们生活的主题。


紫书老师好,我好喜欢您的《余生》,请问您还有写微型小说的打算吗?


你好啊。我也好喜欢听见有人说喜欢我的《余生》。微型小说是我的永远长不大的小情人。我爱微型小说,而且也是因为有过(认真)书写微型小说的经验,我才能交出《流俗地》这部长篇来。它让我学习珍视每一个字,尽可能让每一个简单的字承载更多的作用和意义;也是它让我懂得了该怎样在文字中隐藏,或甚至消解我的“卖弄”。可是要写好微型小说太不容易了,现阶段的我并没有能力突破旧作,交出更有意思的作品来。我就等呗,等有一天我又再开窍,对微型小说的创作有了新想法,我一定还会再写。


您好,之前在《暂停键》中看到很多古文诗词之类的内容。想问一下,这是您从小的喜好呢,还是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才有的兴趣呢?


我从小就是个乱读书的孩子,最先接触到的古文诗词,应该是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里吧。中学时候才读古典小说和唐诗宋词,又因为十分喜爱而背下来不少(用粵语)。古诗词好啊,要大量读过才能意会和掌握中文的韵致。


黎紫书老师您好,刚刚读完您的《流俗地》,非常喜欢里面的故事,深入人心。想请问,您平时爱好看什么类型的书,现在作为职业作家平时除了写作,阅读习惯是怎么样的呢?您最爱的作家有吗?推荐一下您喜欢的书吧!祝您万事顺意,写作事业蒸蒸日上,期待您的新作!


我长大了也仍然是个乱读书的人(承接上一道问题的回复)。比如说自从我在豆瓣注册了帐号以来,无所事事时便随手翻翻別人读了什么书,再顺藤摸瓜看看这本书那本书的评价,不管是哪一类书,有感兴趣的便放到购物车里了。除非是电子书吧,不然购物车都是一季度清空一回的。刚读过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集(汝龙翻译),每一篇都有可拍案处,并且在读完后我决定把契诃夫称作世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前一本看的是潘力的《浮世绘》,还为了看清楚书中印的画作而买来了带LED灯的放大镜。我几乎每天都留点时间给阅读,但我读书慢,大概潛意识里总想尽量吸收,好消化过来,以备他日写作之用。


哇~期待!(紫书老师的照片也拍得太好了)


这留言,非点赞不可!

黎老师好,我想询问如何才不会被文字所制约,要怎样把脑海里的构思完整写成一个故事,如果自身能力不足该如何去锻炼?

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在制约中生成的──没有一种艺术形式不受材料制约。就写作而言,那是与文字在制约中共舞,最终跨越那些条框,把它们变成踏脚石。当然,这很难。可如果容易,那就不好玩了。你说的自身能力不足,如果指的是对文字的把控能力,按一般的标准回答,除了多读多写以外,别无他法。我则觉得(因为我自己好像也没比豆瓣上许多人读得更多或写得更多)你首先是要爱文字的──认知它,聆听它,触摸它……直至你不再觉得它是一种制约,而是能高举你,让你飞起来的伙伴。


紫书老师好~《流俗地》读后仿佛也被南国的雨水涤荡了一遍,心绪舒展。王德威老师在代序中写,“她从而在视觉的废墟上,建立起自己的小小神龛,等待光的一闪而过”,小说后半果然出现了顾有光,银霞的仓皇人生因而多出一抹暖色。您对银霞际遇的书写深入克制,却在快收束时将“有光”馈予她,这样的命名是一种明示和有意为之吗?但愿这提问没有太冒犯,祝老师一切都好!


你好啊,我看不到冒犯之处在哪儿呢。我写小说,就是按着书中顺序一口气写的。银霞最后有的这道光,我早早就埋伏在小说的前头了,所以这赠予是我老早决定了的事。这或许是小说中最“戏剧化”的一笔,也可能是作者唯一行使了“上帝的权利”的一笔。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于是“有光”这名字有了小说內外的双重意义;它和《流俗地》这书名一样,都像是作者发的公告,或是摆明了的姿态。当然这很任性,要真按着现实来写,银霞多半不得善终。可是这是一本希望之书,写的是一群在马华社会里怀抱着希望营营役役的小人物。拿去他们的希望也就是不给他们生活的力量,我做不到。或者说,我对家乡的人,不能不心存祝福。


呜呜呜呜感动!谢谢紫书老师恳切温暖的回复,也谢谢《流俗地》给我们所有读者带来的希望。♥️


紫书老师好,欢迎来豆瓣!《流俗地》是我非常喜欢的小说,很多很生活化的场景在您的描写下非常的灵动,像是太阳舔过的背影、融化的雪糕是在替银霞哭等等。在您笔下的洗碗池里都能生出莲花,并且具有您本人独一无二的风格,想来离不开您对生活细致的观察。我想知道老师在形成自己写作风格的过程中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自我塑造呢?


说来惭愧,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写作风格。即便那些真正“追随”我多年的读者,也都说不准有没有“黎紫书的写作风格”这回事。实话说,风格是我最不想追求的东西(如果风格能算个东西),我甚至不认为风格的建立能称得上写作者的成就。但我觉得“自我塑造”这个词甚好。“自我”比风格重要,它源自于强大的自信,比如说深信自己与文字的关系非比寻常,以至使用最简单朴素的文字也能出彩。至于自信嘛,虽说跟天赋和下的苦功都可能有关系,但也难免有点迷信和偏执的成分在里头。


黎老师您好!很喜欢您的《流俗地》,请问您近期还有写长篇的计划吗?


我的志愿是在有生之年至少写出三部长篇。我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还剩下多少,但我肯定每写一部长篇都会耗去我一些阳寿。上帝给了我一点写作的恩赐,但显然没有给我写长篇小说的体魄,所以每次想到要写长篇,我心里都特別挣扎,觉得好像要拿命去交换似的。目前的我想要写一系列短篇,除了要找回写作的手感,也想看看写过长篇以后,对我的短篇写作会不会带来什么启发和影响。至于长篇嘛,我三不五时会在本子里记下来“下一部长篇可以这样写那样写”,都记了好多页了,但所有的想法都还没成熟,急不得。既然写长篇对我来说这么艰难,那一旦动笔,我就一定要把它写好,而不仅仅是把它写完。


哇!看到这个志愿太开心了!希望您像村上春树一样好好锻炼身体哈哈哈~嗯,不过体质这种问题确实先天的部分影响也很大。


太喜欢您的这本了,我在书店打工时,有人让我推荐,我逢人便推这本。


哈,那你是不知不觉,已经加入了“《流俗地》安利大队”这个秘密组织了。


是的老师!还买了一些送朋友,太喜欢了。


老师好~谢谢你的文字带给我的惊喜!《流俗地》的结尾是“喵呜”,我有点好奇老师有养猫吗?豆瓣一直有猫狗之争,老师你更喜欢猫猫还是狗狗呢~


终于有人问我这个极其重要的关键性的问题了!哎,我以前养狗的时候,是狗派中人,可以为了抢救自家狗狗,不惜与恶犬搏斗;后来因环境不许可,我只能养猫了,便加入了猫派,认猫为子。可是在老家的后巷,我每日既给流浪狗喂食,也喂养流浪猫,并且为它们一一取名。我到底是更喜欢猫猫还是狗狗呢?说老实话,这世界上我最羨慕的人是南非动物学家凯文.理查德森,即世谓“狮语者”(The Lion Whisperer)也。


紫书老师好,在一席看到过您的讲述,主要是从成为和母亲不一样的人到发现和母亲真像,这样的和解过程令我察觉到相似之处。但我在目前的成长过程中总是出现颇多阻力,尤其是我现在每天和母亲生活于同一屋檐下,还没有获得完全独立的自由。很想知道紫书老师有何建议。感恩!


母女关系永远是道复杂难解的题,而且家家情况不同,我也不是处理人际关系的专家,恐怕给不了你什么实在的建议。


小时候,母亲经常打我。常常为了点芝麻大的事就对我动手。是的,就我,四姐妹中她只挑我来打,还打得很凶。奇怪呢,按各种心理学说的,我原该恨她,或者会因此特別叛逆,变成恶女,或者因为童年阴影而有各种心理缺陷,甚至形成反社会人格。但我没有,稍微长大后,读过些书了,我便明白那时候的母亲处于人生中最恐惧最焦虑的低潮期,她有满腔的苦楚需要宣泄,而我啊,确实比其他姐妹更顽强也更抗揍。我这么理解,又设身处地代入到她的处境中,竟可以同情那时候的母亲了。


当然,当时我已立下志向,绝不要活得像她那样。可是正是这点理解和怜悯,让我与母亲的心始终连系在一起。


紫书老师好!首先,非常喜欢您的《流俗地》。作为一个广东人,我对书里非常多的粤语俚语感到亲切。其次,我惊叹于银霞的感知力,她似乎能把锡都的每个角落都“织”进她的世界,但她与世界真正产生联系好像源于“光”。如拉祖、银霞母亲灵堂的日光灯,再如“顾有光”。所以,这些“光”能被怎么理解?可否将这种“光”理解为沟通银霞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途径?


在《流俗地》这部小说里,我以为“光”可作“希望”解。


紫书老师你好!网上下单的《流俗地》今日到货,便阅读了一小部分。您对乎马来西亚的描写让我想到了杜拉斯在《情人》中的部分场景。请问这些用词都是由于南洋独特的气候环境吗?另您如何看待马来人“南漂”去新加坡,明明都是“华人”却似乎有很大的文化隔阂呢?(我的一位马来西亚朋友的经历体验)


你会想到杜拉斯的《情人》(就是想到越南),是否意味着你没有到过马来西亚,或者也没有看过马来西亚的影视作品,脑子才会自动在存档中翻找具相似性的别的什么东南亚国家来替代吧?虽然用的同是中文,但水土有异,这好几代了自是会应因环境生出变化来,这也是语言文字的迷人之处──它是活的,是活的!


至于南漂新加坡,虽然只隔了一道海峡,但那里已是个完全不同的社会,也走过了它自己的历史,因此就跟我们北漂到中国大陆一样,都会生出同样的感慨──明明都是华人,却似乎有着很大的文化隔阂。


谢谢老师,我确实未曾到过马来西亚也未接触过马来的文学影视作品。您的作品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马来文化,很高兴透过您的大作来了解马来文化,接触不同的中文世界,谢谢。🙏



没过几天,紫书深夜再次上线



紫书老师您好,读完您的《流俗地》之后,我时常回味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每每想起拉祖问银霞“迦尼萨断掉了哪一根象牙” “是右牙,象征它为人类做的牺牲”,我都会非常感动。以我浅薄的理解,这段对话一方面是写二人的感情,拉祖对银霞的安慰和陪伴;另一方面我总觉得是在写俗世里多数人的缺憾(比如银霞的盲,拉祖的死于非命)。在这里抛砖引玉,想请问您,在书写这几次问答的时候是注入什么样的思考和感受呢?


你好。別说什么“俗世里多数人的缺憾”,谁的生命里没有缺憾呢?你若有机会问问众神,恐怕他/她们也有缺憾。迦尼萨断掉的那一根象牙,对银霞而言意义重大。它让银霞多少相信自己那天生的缺陷不是毫无缘故的,甚至可能是“前世”对于所爱(或所在意)之人给予的付出,因而也给了她安慰。我觉得拉祖会比细辉更懂得银霞的感受,这两个聪慧的人脑回路比较相近,有相同的频道。在一部以盲女为主人公所书写的小说,那一根象神的断牙是天上与人间的呼应,可以有着辐射状的意义。


紫书老师好!我特别喜欢《流俗地》中的女性视角,言语间淡如水却又有力量。之前在一席中听了您对母亲和朋友的母亲的故事,发现都可以在流俗地中看到这些故事的影子。我想问一下,是否故事中的人在现实中都有原型呢?或是否书中人物的故事都是特别贴近现实的呢?不同文化的融合很有魅力,很想去一次马来西亚。


你好。这小说里的人物,好几个都在现实里有原型(偏偏三个主人公都没有),但是这些人物身上的“原型”可能不止一个。比如马票嫂前半生的故事确实来自我在一席中讲到的“戴妈妈”,但后来成了马票嫂,我用的是马来西亚华人社会过去常见的一种典型人物的形象。总的来说,我主要是取社会上各种典型放到了小说里,给这些人名字和身世。


那天我看到有个读者在短评中说,中国文学出现印度裔的概率很小,我才猛然想起来,还真是那样。《流俗地》因为有了拉祖这个主要人物,便也把印度文化融合进来(而不是仅仅作为蕉风椰雨的一道布景板),确实让这小说有了别样的魅力。


最后,欢迎你到马来西亚走走!(我国旅游部会不会表扬我啊?)


紫书老师您好~《流俗地》是我看的第一本马华文学,它给予了我太多意料之外的惊喜,带领我进入了一方斑斓的新天地,真美妙!💕在阅读的时候,我总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暖色调,就像银霞感受到的那种贴着皮肤的阳光,光亮虽不可视,却转换为另一种形式(温度)的存在。将光明的感知从视觉转换为触觉,不知是否是您为了配合银霞的眼盲有意为之?您创作《流俗地》时,是否也是怀着从混沌和黑暗中寻求别样的光明的期待呢?可能表述得有些混乱,期待您的回复。🌷



选择盲女作小说主人公,当然不是随机的或鲁莽的决定。我知道通过她,能让我自由地开放所有感官,合情合理又顺顺当当地大肆书写一座城市的气味、声音和温度。既然你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也许说明我这“策略”还算是成功的吧?

啊啊啊谢谢老师回复!!能在书里得到如此复杂、立体、独特的体验真的很好~我要说您的策略很成功。💕


好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我要说好喜欢你!


喜欢无罪!表达有理!


编辑:王昊

审核:胡晓舟


持微火者·女性文学好书榜|2022年夏季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