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英国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终于摆脱了困扰他大半生的残酷疾病,获得了彻底的自由。在严肃刻板的学界之中,能像霍金这样有名气的并不多。像他这样得了渐冻症还能活这么久的也不多;而在如此绝症重击之下,依然能够如此横挑命运强梁者更是罕见。
作为局外人,实在很难评价霍金的物理学成就。以粗浅所知,则很明显霍金的主要实绩来自上世纪70年代。他构建了宇宙奇点理论与霍金辐射假说,前者为黑洞中宇宙的塌陷与再生,建立了一个理论上的标志点;后者则解释了黑洞边缘的蒸发问题。
在此之后,他也曾积极参与到了弦理论之中,但后者是否是实际无法证实或者证伪的理论上的死胡同,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我们确实无法将他与牛顿、伽利略、法拉第、麦克斯韦尔、爱因斯坦等物理学界的几座伟岸群山相比,甚或比起还在世的杨振宁,他的物理学影响可能都要略逊一筹。
也确如很多学界中人所言,霍金的世间荣名有相当部分是因为其科普成就与身体状况,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日渐窘迫的知识学界之中,尤其是对并无多少直接实利的理论物理学界,霍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旗帜。他鼓舞着很多世间最为聪慧的有志青年,抗拒世俗利益的诱惑而投身到纯理论研究之中。理论物理学,实在是一个连更倾向于实证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都厌弃的领域。
尤其是当代物理学界,比起那个群星璀璨的20世纪,一大批天才物理学家如玛丽·居里、爱因斯坦、狄拉克、薛定谔、普朗克,波尔,海森堡等纷纷涌现,到了战后又出现了狄拉克、费曼、朗道、杨振宁等人的诸多重要发现 ,要显得黯淡一些,很多时候,都是在替那个伟大时代的众多发现拾遗补缺。
在这种情况之下,吸引更多的青年加入队伍就成了一件重要之事。在此方面,很少有物理学家能够并且也愿意花时间去写出《时间简史》《果壳中的宇宙》这样通俗易懂又意趣盎然的东西。这两本书,也几乎是在中学物理学教科书之后,很多普通读者终身所读过的仅有的物理学读物。庆幸的是,它们都非常有趣,其畅销,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快餐化与阅读扁平化的时代中,在某种意义是人类对抗懒惰本性的一个小小胜利。
健全者也同样无法想象自20岁就染上可怕疾病,在21岁确诊的霍金所过的每一秒是何等的煎熬。即使是在现代医学条件下,据美国渐冻症协会的数据,只有两成左右的人能活过五年;活过20年以上的则只有二十分之一,剩下绝大多数病人会在两年内因呼吸衰竭或吞咽肌肉退化去世。
在霍金生命的最后50年间,他无法行走;最后33年中,他无法发声;最后10年,他连最后一只能活动的手指也失去了功能,只能靠脸部肌肉的活动与机器识别来与人沟通。最后几十年中,他的饮食也只是以饲管的方式解决。在这种情况下,活着的每一天都意味着挣扎与顽强努力。
虽然他一直希望别人拿他当一个普通人看待,在沉疴之下,他还是拿到了博士学位,在顶尖学府中拿到几乎是全世界最有声望的教席之一,还取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学术成就,至死都保有一颗健全人都未必有的那种顽强进取心、乐观精神与幽默感。他也许在单纯物理学成就上输给了那几位不世出的物理学大神,但我们从他身上更应看到的是人类挑战命运的坚定决心与毅力。
人类终究还是有其局限,再伟大的意志,也终将会败在虚弱的躯体之上。这具易朽的皮囊折磨了霍金半个多世纪。他也许并不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但却是最受人们爱戴的一位。他的去世注定将留下一个黑洞。这个黑洞将会感召,并且吸引无数受其精神鼓舞而投身于探索宇宙未知之人。他也让我们看到,身体可以桎梏心灵,但心灵却依然有能力在方寸之间绘制整个宇宙的图景。
(感谢纪赟授权新加坡眼转载。本文原题《霍金留下的启示》首发于《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