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当中,对您而言最重要的节日是哪一个?
我会不假思索说是农历新年。我甚至认为重要的节日就像我们生命的成绩单一样,在那样的日子,我们通过各种方式传达对亲人朋友、工作伙伴,甚至是身边的人的情意,在一声声的恭喜声中收获和交换着祝福。它甚至是一个年度的小总结,因为岁月会为我们进行不经意的筛选,加减乘除一番,留在身边、脑海和心里的都是最精华、最真实和最好的。
在新加坡,农历新年气息最浓郁的就是牛车水年货市场。(新明日报)我还特别喜欢农历新年。它也是一面镜子,隐约照出每个人在不同人际关系圈中的多种角色、定位和重量。年复一年,父母总是忙着操办年货,孩子没头没脑的享受一切的安排,等待源源而至的红包,嘴里叼着零食,手里拿着汽水。当父母老了,他们慢慢卸下担子,由孩子取代和分摊这些工作;世世代代就这样轮替着。
农历新年也是一面镜子,隐约照出每个人在不同人际关系圈中的多种角色、定位和重量。(联合早报)农历新年的到来还会让人的精神进入奋亢和“激情”状态:首先为准备庆祝新年,我们总是有买不完的东西,日夜在拥挤人潮中搜罗年货,担心挂一漏万,压力时而达到顶点,脾气还可能暴躁得不行。你不得不承认,新年巧妙的考验和凸显每个家庭单位的组织能力、成员之间的包容和体谅。
作为一个散布全球的华人族群,我们在各地区庆祝农历新年的方式似一个温度计,计量我们身为华人与传统节日和连带价值观的亲疏冷暖关系。虽然不曾真正在新加坡过年,我们过年的气氛还是非常浓郁的,吃香喝辣,送礼馈赠一样也不少,唯独商业意味更重些。近年农历新年的庞大需求也促使更多商家,包括大型超商、餐馆舍弃和家人团聚的机会,而照常营业 。
飞速的步伐彻底改变生活,也改变了人际关系。在追求便利和速度的前提下,我们舍弃很多原有的传统:把关起门在家吃年夜饭的习俗改到去馆子解决、糕点不必动手做,更不用提年除夕守岁可以为父母添福增寿的说法。现在动手写祝语和寄送贺年卡已几乎被淘汰,偶尔出现在商店,我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现在,就连红包都不必自己动手包,直接汇到手机里即可,这种做法在中国尤其普遍。
因家庭的原因,我活了近半世纪,今年是我身为新加坡人第一次在新加坡过农历年。我一直有幸在气氛完全不一样的邻国过年,玩味着新年对我的意义,更清晰比对新加坡的不同。
首先说马来西亚的农历新年,这里让我充分感受到传统大家庭过年的幸福,不但一起过年,更是毗邻而居。这里华人社群重视新年的方式也令人瞩目。农历新年期间大多数商店是关闭的,大家都关起门来和家人朋友一起过年,有些行业甚至可以休息十天或更久。
新年到!爱穿旗袍的祖母牵着我,和大祖母及孙子孙女合照。(作者提供)年前我们就得把新年期间所需的食材买齐,塞满整个冰箱,以应付众多家庭成员的需求。乡下的房子随便都是有两个冰箱的,这也是让我妈妈历年来每逢农历新年就异常焦虑和暴躁的原因,总担心全家大小要饿肚子,母性爆表。
很有主张的提着小包包准备去拜年收红包。(作者提供)因父亲工作的便利,我们从小在一个小村镇的双层排屋祖屋里和伯伯的二十多个孩子们一起长大,一起过年。小乡村的房子是祖父南来落脚的地方,至少从20世纪初就一直住到现在,虽然翻修数度,这里仍是祖父、伯伯和爸爸辈在门前拍大型团体结婚照的原址。排屋的每家每户都是血脉至亲,从年二十九或更早就引颈期盼散居世界各地的亲人各就各位,回到这个一年才一次的闹哄哄大团圆场景中。
多么美好的大家庭,当年最小的我总是在中心。(作者提供)因共同成长的经历,这里给了我们美好的童年时光,每次回来同样的屋檐下,走在同样的街道,看着同样的蓝湖水,像朝圣一般的情感,让我们必须回到生命的原点。这在新加坡是几乎不可能的,我们一生搬几次自己都不记得的家,上了中学,小学就拆了,上了大学,初级学院就变样了。
农历新年的高潮之一是新加坡多年来全面禁止的——鞭炮燃放,每一年在迎接财神的时候,我们会将好几米的长长鞭炮拿到二楼用竹竿挂出来垂在地上等候燃放。然后大家依序从排屋的一端持续点燃,一家接一家,震耳欲聋,鼓掌欢呼。
宽阔空间的童年生活,既开怀和纯真,今天景物变更但亲情依然深重。(作者提供)有时,新加坡的亲戚还会特地来参与或观赏燃放鞭炮,看完我们在大路边房子的鞭炮汇演;接下来就期待那些远处山林里阔气村民放胆又放肆的燃放烟花,四面环绕,此起彼落,纷纷在黑夜中绽放迷人光彩,犹如国庆日的嘉年华气氛。
其实我们家门前就是警察局,政府曾经尝试取缔,奈何这里山高皇帝远,温情胜于律令,更多时候马来警察叔叔集体请假出门似的,或者充耳不闻,让我们华族自律又自重的燃放鞭炮。而这些年我们那儿也从来没有因燃放鞭炮而发生事故。
在寸土如金和城市化的新加坡,能和大家族共居一处是非常奢侈的事,大多数是小家庭为主。这也令我们即使成年后在新加坡求学或工作,也年复一年归心似箭,忍受两边关卡的疯狂堵塞,也不愿放弃在马来西亚土地上度过一个人情味浓烈、原汁原味的乡土农历新年。
而第一次在海外渡过农历新年是在英国北部的美丽约克古城念书。那里小到没有唐人街,去伦敦过年又太奢侈。我们在宿舍召集所有华人一起为外国朋友煮饭庆祝了事。
人到哪里,农历新年过到哪里,冰天雪地的英国约克大学宿舍也一样被融化得温暖如春。一人庆祝,众人从之。(作者提供)年初一那天,我印象深刻是早上起来走出宿舍就有不认识的洋学生祝我新年快乐,难道我喜上眉梢被看出来要过年?原来英国社会对庞大华人移民人口的农历新年还是敏感的,连知名的玛莎公司都特别推出冷冻黑椒炒牛柳和甜酸鱼,在异乡看到还是倍感温馨。
多年后我再出国,这次算旅居,往一个更“靠北”的俄罗斯,又冷不防遇到不能回家过年的命运。
这里更是“凄凉”了,连中国朋友都还不认识半个就自己过年,请了跟农历新年毫不相干的蒙古同学和俄罗斯老师来做客而已。弟弟后来告诉我,这个我没有回去过的年,妈妈躲在一个角落哭了,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人。从此以后,我告诉自己不管多拮据(当时在大学念书)也要每年飞回去过年,从此没有一次食言。
今年,我们全家可能必须第一次在新加坡,而且是第一次在医院过年,陪着父亲养病。
当我知道的那一刻,极度失望片刻,可是心念旋即一转,我准备把家的场景搬到医院的病房,布置单人病房,把年夜饭搬到那里陪他吃。
进来照顾爸爸的华籍护士都要像自己的亲友孩子一样给个红包度岁。我甚至觉得年除夕应该到医院打地铺陪着他,顺便可以守岁,让我们的心愿成真。
游走半生,终于明白农历新年的意义就是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新年就庆祝到哪里。对比各国的农历新年经历,我期待“回归”新加坡的初体验,只要把握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我们还是可以过个又温馨又灿烂的新年。